还是让她继续睡吧,翼云天起身整理好衣物,又从佩带里取出一枚丹药,化在杯中。然后将暐暐的背托起在自己手臂上,喂她饮这杯中之水,他喂得很慢,喂一小口,就停一下。可惜这粒丹药虽大补元气,世间罕有,但味道确实差强人意,暐暐挑嘴,很快就喝不下去了,翼云天哄了几句,也是不行,便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出了房门,翼云天唤来暐暐的贴身侍女。说是贴身侍女,实则家中奶娘,暐暐自幼由她带大,七级玄武,只是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她自然清楚两人的双修之事,所以昨夜里,翼云天抱着暐暐回来,见她一派痛苦之色时,别的几位侍女都惊乱不已,只有她泰然处之。众人的反应,翼云天只瞥了一眼,就了然于胸,看来这位贴身侍女也是此事的知情人。
于是,翼云天嘱咐与她:“昨晚之事,过于冒进,我已玄武倒退,只能闭关修炼一段日子。如今,暐暐体内的七朵紫云力,已合而为一,不必担心再会冲撞躯体。只是这紫云重归原处,未必会很快适应,怕是这段时间她也开不了玄气。倒也无事,多休息几日便好。”
翼云天想了想,又说:“这些日子当费心多陪陪她,叫她不必牵挂与我。待等我出关之日,定会出来寻她。”
奶娘皆一一记下。之后,她送翼云天至院子口,本要转身告别,却见他蹙起了眉头。原来,这院子虽地处僻静,四周鸟语花香,虫鸣声声,很是悠闲,但因面前有一片的空地,翼云家的女子们常常聚集于此嬉戏,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不会吵着她休息吗?”翼云天问。
“小姐喜欢睡回笼,是会扰她清梦”,奶娘回答。但转念一想,怕是翼云天会下令不许旁人再来此游玩。赶紧补充说:“小姐素来不喜与人闲话,也就与家中夫人们交流极少。但又惧怕孤单,这片草坪阔大,人影攒动,也很是热闹。”
翼云天想了想,就向空中推开一团玄气,双手慢慢抚平,造成了一堵灵光墙,墙外场面清晰可见,但喧闹声则鲜有传入。奶娘行礼感谢,心中宽慰:当初暐暐执意要嫁翼云天,族中老人们皆竭力阻拦。后初来嫁到,翼云天也曾冷眼嘲讽,家中夫人们更是算计于她,暐暐表面不在意,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暗自神伤。如今总算守得云开,翼云天真心待她,细致入微。
回望抚育之年,奶娘也是无限感慨:暐暐天生聪慧,玲珑剔透,于穆昇悉心栽培,铺路造势。可惜拔苗助长,历练不深就委以大任,以致变生不测,九死一生。如今全然复健,虽记忆散尽,但谈笑如常,又喜结良缘,郎情妾意,希望今后也能一路平顺,切莫再生事端。
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就晴天霹雳。越是向往平静,就越是横生波折。
翼云天闭关修炼期间,遭遇灵兽偷袭,几番厮杀,用作修炼的岩洞,天崩地陷,一时间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暐暐知道后,想直接冲进去找他,可是体内的那一团紫云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儿,平静安详而无任何的起伏,玄力根本无法施展。侍女们皆阻拦于她,奶娘也上前安抚:翼云天是十级玄武,一般的灵兽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若是遇上那些罕见的上阶灵兽,最多就是负伤归来。
暐暐心中了然,这无非是宽慰之言,不可相信。她之前不知翼云天每隔三日取她一朵紫云是为何意,如今自己俱已康复,就明白他所做之事,是为助她重修真元。想来,实在愧疚难当,如此这番,势必耗损了他大量修为。尤其那日里,连取两朵紫云,之后又无歇息调整,就直接回纳与她,必定叫他精疲力竭,玄武倒退了。翼云天素来处事冷静,不会鲁莽激进,想必是自己的哭哭啼啼,乱了他的心神。
奶娘见暐暐一脸自责懊悔,还有几分落寞的神情,才明白为何翼云天不与她说道这双修之事:暐暐定不忍心连累于他,就不会配合这双修之道,所以还是由得她不知情,以为是寻欢罢了,至少可以方便行事。
又过去三日,还不见翼云天出来。府中上下皆人心惶惶,各位夫人们也都戚戚难安。暐暐也从忧虑、愧疚,进展到了害怕,之后越演越烈,竟然出现了诡异的反应。
从侍女们的角度来看,暐暐已不只是单纯的寝食难安,她吃的很少,刚吃下去没多久,又全部吐出来;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容易醒过来。她把自己囚在房内,来回走动,甚至不敢开门,仿佛在惧怕门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侍女们看了她这样,更是惶恐难安,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翼云天不见了吗?
只有暐暐心里知道,不全是因为他,这种恐惧来得实在太荒谬,好像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的先因后果,但就是这样实实在在、严严密密地将她包围起来,压得她快要精神崩溃。
翼云天之事,更像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她体内蕴藏的强烈恐惧。在这份恐惧之中,她就像是一个误入迷宫的孩子,没有方向,举步维艰,每一条岔路的尽头都有一扇门,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一片彻骨的寒冷,甚至是一片死寂。她不敢去推开这些门,只能转身走进另一条岔路,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没有出口。她被困其中,难以自拔。等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推开一扇门时,眼前立刻涌现出一片血海,浪涛滚滚,来势汹汹。暐暐呆若木鸡,动惮不得,任由这血浪将其吞噬、淹没。
暐暐很害怕,害怕翼云天出事,害怕自己所关心的、所在意的,朝昔相处之人,会一下子都不见了……这种恐惧实在太刻骨铭心,就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暐暐很努力地去回忆过去,事情还是想不起来,但这份情感的共鸣,却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鲜活,而且这种关于恐惧对象的身份确认,更叫她焦躁难安。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面色惨白,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随时都要被击倒,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撑着,至少撑到翼云天回来……
三日后,翼云天平安归来。他先去了母亲那里报平安,母亲喜极而泣。她拉着翼云天左右端详,促膝谈天,不敢再让他离身分毫。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还有翼云瑞、姐姐与各位夫人,唯独不见暐暐。翼云天并不意外,暐暐不曾正式拜见过母亲,母亲也就没有接纳于她,自然不会叫她过来,也是常理。况且,暐暐本就是自得其乐的一个人,这种饭桌上的家长里短,也不适合她。
果然……
饭桌聊天,说起这闭关遇袭之事。大家倒也不详究遇袭时的凶险,反而对他为何要闭关修炼的原委,津津乐道。翼云天十级玄武,平日里常规静修即可,何需闭关,定是大损了修为才要这般急于恢复。他是从暐暐之处出来,任谁都明白这耗损修为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关系。母亲面有不悦,夫人们联想到宸夫人被赶走一事,更是忿忿不平。
“传说于小姐只是孔雀家的私生女,替代正房长女出嫁,鸠占鹊巢之事,做得如此得理所当然,真叫人大开眼界了。”
“于小姐嫁入之后,一直都自我行事,不屑与我们往来交谈,连母亲这里也不来拜见。”
“更叫人惊讶的是孔雀族长于穆昇的做法,他竟说我们翼云家得先娶了这位于小姐,则弦姐姐方可嫁入。”
……
众人七嘴八舌,翼云天心不在焉,想着: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于穆昇这话,当下并无旁人在场,竟也被人知晓。幸好,暐暐与这些夫人并无来往,不然这话若传到她那里,也会妄生事端,说不定这次真要“收拾行礼”了。翼云天想起了她当时的举重若轻,自己的瞠目结舌,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也浅浅地勾起来。
翼云瑞觉得这些女人太过聒噪,本就不够美貌,还喜欢嚼舌根,幸好不是自己的夫人……继而暼一眼哥哥,只见他充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蓦然眼里就流露出一丝的同情。
母亲见一家人刚刚还欢喜融洽,现在说道起这暐暐的不是,两兄弟沉默寡言,心中也是窝火,当下就拍了桌子:“翼云天,于小姐为人清高,你是该好好管教。若有心成为一房妻室,就应循规蹈矩,礼仪伦常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