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上,后面又开合几次,他在电梯里待到最后,一直下到负二楼,去找自己的车。
——不知道和她一起吃火锅的那小子开车来没有。
启动车子的前一秒,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商场离她家不近,坐车不方便,打车不安全。
但那家伙会送她吧。
他伸手去启动车子,车灯亮起,他又送了刹车。
万一没有呢?
这么来来回回几分钟过去,他最终熄了火,寂静坐在车里,闭了眼,掐算时间。
他要抽到第几根烟,她才会刚好吃完一顿火锅。
打火机第二次亮起,火焰尚未碰到烟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她打来的电话。
他迟钝接起,那边有嘈杂车流声,吵得他心无定神,脱口就问:“吃完了?”
这不是个好开头,以至于接下来整通电话他都有失沉稳。直到再次走进电梯,才忽尔回神,想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何遇叔叔。”她站在玻璃门边等,早早望见他,甩掉身后暗夜,朝向他,奔进光里。
“你来得好快。”两眼笑吟吟,刚刚电话里那一点细微的情绪仿佛是他错觉,“我还准备去拿个包呢。”
何遇收起手机:“走吧。”
是要陪她一起去的意思。
穆惜芮一愣,很快点点头,往前带路。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错开一步,一路无言,好在火锅店离得近,不至于在沉默中尴尬太久,行至店外,她转头看他:“你等我一下。”
然后就飞快跑了进去。
这一下有点久。
倒不是穆惜芮拖拉,她本来已经同尹家齐打完招呼拿上包要离开,谁想他说既然大家是一起的就该都通知一声,这一通知就来了麻烦,有几个好热闹的当场拦下她,说接下来还有活动出来了就得有始有终不让她走。
穆惜芮站在那儿犯难。
何遇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清清冷冷往那儿一站,语气里几分不耐烦:“怎么还不走?”
她回头望他,有些讶异,围观的人也犯懵,问你哪个。
何遇不搭理,目光稍低,看她。
火锅店走复古风,装潢成上世纪市井店铺模样,灯光昏黄,落几点进他黑沉眼眸里,照出一片亮。
但那亮不能给她指引,他比较满意以什么身份出现。
她自信二十年,到这一刻,竟然不确定,她够不够格让他甘愿作为她男朋友出现在大众面前。
权衡之下,她选了个最稳妥的办法:“我真的有事,下次请你们喝奶茶。”
避而不谈,直接拉着他开溜。
何遇的情绪不是很好,她能感受到,这种感觉在他们坐进车里后达到了最大值。
强烈的低气压让她呼吸都绷紧了些,好在脑子还清醒,仍记得一条,做错事先认错总是没错的:“对不起。”
何遇眉目一顿,薄唇轻合,无声无言。
听她轻声细语:“我没想到他们突然不让我走。但也怪我自己,我该在你来之前就跟他们打好招呼,因为本来说好一起团建的。”
原来是当他等烦了。
问题都没找对就胡乱认错,搁平常何遇压根不会搭理一眼,他现在其实也并不想理她,只是惯性想抽根烟散散气,可机缘巧合,烟盒扔在了侧面的工具箱上,伸手去拿的时候目光免不了从她身上掠过,看见那副乖巧又委屈的模样。
他停了一瞬,语气算不得太好:“团建你俩单独坐一块?”
“是呀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散着坐,我们去晚了,就只能单独开一桌。”她一番无奈感慨,思绪百转千回,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皮抬起来,“何遇叔叔你这么问——”
两眼鬼精,“不会是吃醋了吧?”
何遇眼睫一颤,目光移开,语气冷硬:“我吃什么醋?”
他下命令,“系好安全带。”
穆惜芮“哦”了一声,本就是调和气氛的话,她也没当真,去拉安全带。
本来只需要伸下手的事情,她却大幅度别过身,叹息般的声音在昏暗光线里响起:“但我吃醋了呢。”
何遇刚扯了安全带,手停在那儿。
她背对着他,额头抵在车门框上,声音轻浅似梦呓:“你知道的吧,我看见你们了,你和那个女生一起吃饭。”
停顿一瞬,尾音渐渐不稳,“可你明明告诉我,你最近很忙,你今天加班。”
她的语气没一点怨怪,只是在平和叙述,再加两分委屈,但也正是这两分委屈戳心。
何遇慢慢扣上安全带,咔哒一声脆响,而后是他淡漠嗓音:“那是我老师的女儿。”
穆惜芮没说话,静静坐着,低眼看掌心凌乱纹路。
“你上次刮的车是她的。”
她撑了眼眶,有些怔愣。
所以那时候问他这事,他轻描淡写带过不是为了让她安心,也并非车主大度,而是对方看在老交情上卖了他面子?
“今天见她是因为工作。”何遇在这里停住,过了两秒又说,“我不能跟你说太多。”
言毕沉默。
车里寂静,他们背对而坐,看不见彼此脸上神情,夜色凝结空气,呼吸都钝重了许多。
穆惜芮呼出一口气,转过来:“我懂。”
她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懂他的工作特殊,他能对她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格外破例。
她朝他笑得明媚:“我相信你。”
一字一句真诚郑重,“你的话,我都信。”
何遇侧目看她,面容隐在阴影里,神情不明。
穆惜芮朝他凑近,漆黑眼眸似有星光闪烁:“我男朋友好好哦。”
何遇眉尾一颤,面容生硬。
她笑嘻嘻地说,“不仅不怪我乱吃醋,还跟我解释让我安心。”
她说一句停几秒,像是在给他时间否认。
他唇瓣微动,没有出声。
她循序渐进地说:“这么好的男朋友,我得给点奖励。”
目光相遇,他意外地没说出拒绝,低眸看她,默然不语。
穆惜芮屈指在屏幕上按几下,又抬头看他,说:“看看消息。”
等他去看手机,她在一旁道,“送你一张头像。”
那是只穿制服的兔子,有心或者无意,没刻意突出是警服,看上去还算干练冷酷,但风格再形象也是只卡通兔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不换。”他关了手机,看都不再看。
穆惜芮摇他手臂:“换嘛换嘛。”
她总是这样,撒娇举止信手拈来,口吻自然,好像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何遇眉心微松。
她仍然握着他的手不放,“我们也用情侣头像咩。”
他侧目扫她一眼,心底划过一丝细微的痒,伴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清晰:“我亲手画的,独一无二。”
随手给手机解了锁扔在那儿,他抽出手臂,冷声道:“我下去抽根烟。”
车门一开一关,他人走了下去,手机却落在座椅里,屏幕通亮,停在微信界面,他的信息大喇喇呈现在眼前。
头像仍旧是老样子,从她第一回 认识他起就没变过的,漆黑纯色图,昵称也只有简单的一个“H”。
他这么简约的一个人,让他用个卡通兔子做头像好像确实无厘头,哪怕她已经尽力把兔子画得高冷纯粹,为了保密也隐去了警服特征。
还是不合适啊。
穆惜芮叹一口气,转回去,头偏向一侧,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车里暗,外面也不太明亮,车窗上照不出什么,只能听声音知道他回来了,身上没几分烟味,大概是她闻错了。
“何遇。”她仍然望着自己这侧车玻璃,从夜色借几分胆大,直呼他姓名,“我明天能去找你吗?”
何遇正在看手机,他微信头像依旧是之前那样,没被更换。
“不能。”他随口拒绝。
“那后天呢?”她又问。
何遇正要回答,话到嘴巴又停下,看她的侧影:“有事?”
“没事。”她如实说,“我只是很想见你。”
那时候听她说这类话说得多,应该是从始至终都多,以至于他都有些麻木,觉得她对情话张口就来,再真诚的话也都不再珍贵,更不会知道,她每次说这些之前,其实也需要积蓄很多勇气。
被冷处理后她有多伤心,他也是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这会儿木然载她回家,他们一路无言到楼下,她没马上走,他也没急着催,沉默坐一会儿,他解锁手机扔她怀里。
穆惜芮茫然地接。
他面色淡漠:“快点。”
带几分不耐烦,“换完我得回局里。”
她看着屏幕上的微信个人信息,反应一会儿才理解,他这是允许她换头像。
心底阴霾转瞬驱散,她喜滋滋应下,三下五除二给他换好头像,目光在兔子衣襟处停一会儿,那儿有迷你水印,代表她。
水印刻在他身上,代表他属于她。
她的小心思,全藏在这些细节里。
“好啦。”手机还回去,她心满意足,“不能偷偷换掉哦。”
工作群里有新消息,何遇看一眼,催她:“回去吧。”
“嗯。”她点头,视线往他脸上上扫一眼,没实际动作,“晚安。”
这一晚上收到足够多,再强求一个晚安吻实属得寸进尺,她不贪心,和他道别后规矩地拎包下车。
他没马上走,坐在车里看她背影由暗转亮,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空下去一小块,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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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加班狂魔竟然不在办公室,想必又是哪儿有新线索,孙明非拿了新出的尸检结果,直接就在解剖室里打电话,没接,又翻微信。
他划拉半天,眉心几度欲拧成麻花,最终垂头走到办公桌边:“叶法医,你有何遇微信吗?”
叶落闲在桌边写报告,闻言笔一顿:“没有。”
他抬眸,“但他在群里。”
孙明非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地问:“你能从你手机上打开给我看看吗?”
叶落闲性格温和又不多事,一句话没多问,直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他。
孙明非望着那张和自己手机上一模一样的微信名片,瞪了瞪眼睛:“看来不是我手机坏了,是何遇坏了啊。”
叶落闲没什么好奇心,只是出于社交礼仪还得搭一句:“怎么了?”
孙明非伸手往屏幕上一指:“你看他这头像。”
他手指的方向,卡通兔子身姿笔直,干练气质有,但难掩气本身的可爱。调来的这段时间叶落闲和何遇打过几次照面,看这头像确实有些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孙明非一句话推翻他的感觉:“想我大学那会儿,换两个动漫头像被他嫌弃得要死,又是幼稚又是娘炮,他那黑不拉几的图用了就没换过显得多高贵冷艳似的。”
他袖手嗤一声,“几年不见,这狗返老还童还带变性的啊。”
随他话音落,叶落闲脸上现出几分古怪表情,孙明非下意识回头望,一张冷硬狗脸映入视线,何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声不吭在门口站着。
他抱臂往书桌上一靠:“何队。”
眉尾挑了下,“头像挺帅。”
何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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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之时,阳韶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上午兴许还晴空万里,转眼便落下倾盆大雨。
穆惜芮在噼啪雨声里,接到周禾希的电话,从几千里以外打过来,隔着朦胧哀乐声,问她知不知道是谁。
玻璃上雨珠密集,遮掩视线,整座城市都藏进雨幕里,隐去真实面貌,城不是城,人也不一定是人。
“我不知道。”她说,“你不用管我希希,你先好好送你外公,我没事。”
流言而已,她不是没遭遇过。
只是这次来得似乎有些猛烈,连老师都找她谈话,一字一句皆是度量体现,无论是她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向往,还是对被追捧被环绕玩弄人于鼓掌间的享受,他都理解。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嘛,年轻,涉世不深,饱受小说和电视剧毒害。”青年辅导员端出与年龄不符的语重心长,“不知道社会复杂,那些真正有权有钱的人狡诈险恶超乎你想象。”
提点她,“一失足容易成千古恨呐。”
穆惜芮解释,买房买奢侈品的是她亲舅舅,她身上的所有全都干干净净,要么出自家庭要么来自她自己。
辅导员一顿,看她一眼:“富二代啊。”
他拆一个槟榔在口里嚼,几个回合后改变劝导切入点,“确实,学校里很多男孩子物质暂时都还不充沛,但他们有一颗赤诚真心。”
“真心不值钱,却是最可贵的,多少钱都买不到。”他似有亲身体会,“那么多渣男怎么来的?就是真心被人践踏。”
穆惜芮说她没践踏谁的真心,那些向她表白的人,她全都有好好拒绝,从没跟谁不清不楚。
辅导员手掌往桌面上一放:“你不要不服气。”
穆惜芮咬着唇:“我没不服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但谁会在乎实话?这是个快节奏社会,大家只图热闹,真相怎样,有几个人关心?”
穆惜芮无言。
脏水泼在地上引路人嫌恶,即便后来清洗干净,过路人匆匆过了,再提起那块地,也只有满脑子肮脏印象。
辅导员歇停片刻,重新积聚起耐心:“其实吧,凡事都讲究个因果,学校里头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