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芮简直怀疑自己耳朵,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别瞪我,你想啊,”辅导员煞有介事地点点桌子,“要是什么都没有,人家自然拿不到你把柄,污蔑的话也站不住脚。”
那条帖子有事例还有照片,热度相当高,可见是有理有据且站住了脚。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事情到这一步肯定是她做了什么引人议论的事情。
她的对面没放镜子,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您说得有道理。”
只看见对方抬起双欣慰的眼睛。
“希望您言行和一,永远别有被人捏住话柄的时候。”
很快转为愤怒。
他的愤怒来不及发散,穆惜芮摔门而去。
这么做实际是为他着想,他总不会想她把他办公室吐得满地污秽吧。
她从办公室出来,擦肩而过或许有人侧目,或许有人议论纷纷,她不去听也不去留意,在雨幕里撑开何遇那时买给她的伞,漆黑伞面拢在头顶,阻断细密雨丝,隔开流言蜚语,一路保护她到家。
“这个死胖子,一天天就知道巴结领导,正事一件不干。”周禾希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屏幕那端传来,“你要是校长女儿看他查不查得了。”
穆惜芮坐在落地窗前,轻笑:“可惜我不是啊。”
“但你是警察的女朋友啊。”周禾希福至心头般地同她说,“你找你那神通广大的男朋友啊,这得算诽谤了吧?”
额头抵上玻璃,冰冷寒凉,穆惜芮稍稍皱了眉头。
“算了吧。”她轻叹一声,窗户上模糊一块,“他很忙的,我不想麻烦他。”
周禾希不解亦不满:“你这是什么话啊?他是你男朋友诶,又不是外人,讲得这么生疏。”
是啊,那是她的男朋友。
穆惜芮抬手蹭了下玻璃上那片白雾,指腹纹路弯出几道弧线,不相交也不相接。
她心心念念的人,怎么不是她遇见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而且怎么能叫麻烦?”周禾希不清楚她的心思,继续说,“我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看见自己女朋友被污蔑成大老板情人脚踏n条船的八爪鱼,他能无动于衷?”
雨势渐小,夜色一寸寸攀附高楼,染黑天幕,夜空无星无月,本不该有一丝裂缝,可写字楼一束灯光打上去,硬生生戳出个莹白色的窟窿来,撬开了铜墙铁壁。
“不能吧。”穆惜芮望着那束光呢喃一声。
她声音柔软,似轻风拂塘,掺丁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周禾希一句“你是不是缺心眼”到嘴边,和尚咚地敲了下锣,声音响彻灵堂,催人移步,她于是咽下那些恨铁不成钢,匆匆叮嘱两句挂了电话。
屏幕贴着侧脸缓缓滑下,手机躺进掌心里,穆惜芮其实心里没底,就像那晚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问他是不是吃醋,他回得冷漠不屑,他们这些事,到底只是些小孩子把戏,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去他的心。
但她还是想给他打个电话。
百来平的屋子,平时她老嫌拥挤,今晚却觉得格外空寂,她特别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一声声沉闷地响,她的心却出奇平静,本来也没觉得他会接,没期望就没失望。
十几秒过去,她安然垂眸,准备挂掉电话,屏幕上忽然出现计时数字,她的手指定在那儿,目光怔愣,忘了说话。
扬声器里传出他的声音:“什么事?”
她回神,呼吸起伏几个回合,仍然不得稳当:“你今晚忙吗?”
他回得没有悬念:“忙。”
那边有纸页翻动的声响,她听见他敲击键盘,有人说话,人来人去走动。
打字声停一会儿,他重新开口,又问一遍:“有事?”
穆惜芮抱紧膝盖,手机平放在地毯上,她盯着变动的数字眼睛发酸:“没什么事。”
她以为他会就此挂断电话,或者冷言叮一句“我在工作没事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但他没有,他一句话不说,只有不属于他的动静在那边窸窣作响。
“你饿不饿?”她没话找话似的问。
他淡淡回:“不饿。”
她安静一会儿,又问:“累吗?”
他敲着键盘:“不累。”
键盘声清脆,一下下的很有节奏乖,她在心里接上一句:那你想我吗?
没有回复。
外面雨停了,窗户上水纹斑斑,她看不见十几千米外灯下的他何种神情,但她隔着手机,听他间断打字、翻页、喝水、开打火机。
她能听见他一举一动,仿佛他就陪在她身边工作。
直到很久以后,她也变成半个行内人,才知道这个夜晚,他为她破了怎样大的例。
“何遇。”但她眼下只浸在沉沉夜幕里,连称呼都懒得去抉择,“我好久没见你了。”
那边的动静停了一瞬。
“我能不能去找你?”她绷紧没一口气,屏息听他的回应。
窗外高楼林立,静默在夜色里,好像世界都暂停。
只剩他低平嗓音,贴耳响起:“太晚了。”
他没直说不好,她觉得还有机会,努力争取着:“打车很快的。”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打扰你们。”她说,“我就在旁边看看你,来给你们送夜宵呀。”
那边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没有松口:“不用。”
停两秒,又道,“改天我来接你。”
改天是哪天,她不知道。他不说确定的时间,就证明他自己也不清楚。
一个可以随时兑现又一直不兑现的承诺。
她不甘放弃,又没想到能说服他的理由,停在那儿,听见有人叫他。
“遇哥。”调笑的口吻,凑得近,每个字都清晰,“女朋友给你送温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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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丢了老婆,有人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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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法医是我本人私心,应该也就只能在这里看见了,真想把小赵也叫来看看,毕竟看一眼少一眼了,我甚至想让周已跨市来当组长呜呜呜
但那样的话微信群名应该叫什么,“亡者荣耀”?
(半夜发个神经,你们不用理我)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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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孙明非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扫一眼塞在对方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提高音量吊儿郎当地说:“别忙活了,嫂子在外面等着呢。”
何遇停下打字的手,看他一眼,又开口:“你来了?”
孙明非:“是啊——”
和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那话不是对自己说:“你在打电话?”
他的眼眶撑了撑,“我艹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了,才换了娘炮头像,现在居然还在加班时间跟人打电话?你还是何遇吗?”
何遇一眼扫过来,孙明非不自觉噤了声,见他拔了耳机,眉头紧锁:“你瞎扯什么屁话?”
孙明非嘶一声,抱起手臂:“我扯什么了?不信你自己看去?”
他随手往后一指,呼应一般,门外响起女人柔和嗓音:“遇哥。”
傅宛萤站在门外,一袭长裙勾勒出温婉气质,笑容也温柔,大方回应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打扰了。”
何遇眉心褶皱未消:“你怎么来了?”
她不答先问:“我能进来吗?”
何遇冷声拒绝:“不能。”
傅宛萤便不再往里走:“知道你在加班,妈妈让我来给你送晚饭。”
又笑着去看其他人,“大家也一起吧?工作辛苦,吃点东西休息下,劳逸结合嘛。”
孙明非刚刚那一声不大不小,正好够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听见,大学同学的证词加上女人自然而然浑若贤内助的言行,足以让大家确认她的身份。
本局的技术人员自来熟,笑呵呵应话:“嫂子太客气了,你跟遇哥去吃吧,我们就不去发光了。”
傅宛萤莞尔,视线悠悠转向何遇。
他从一开始就心情很不好的模样,一张脸冷若冰霜,半点幻想空间不留:“别乱喊,这不是我女朋友。”
在场的几个人神色各异,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何遇恍若未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捏着手机和烟盒出了办公室。
他步子快,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从门边擦肩过,不曾停留一秒。
傅宛萤任他走,不挽留也不张望,迎着众人的目光,笑容恬淡:“遇哥气走了,那我们去吃吧?”
孙明非最先接她的茬:“好啊,省下他那一口,我们能多吃点了。”
白炽灯照着他眼眸,直勾勾朝她望,眼波似星火,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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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惜芮扔了手机在一边,抱着双腿靠窗坐,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睫低垂,脑海里拂之不去那几句平淡到残忍的对话。
——我能去找你吗?
——不方便。
——女朋友送温暖来了。
——嫂子……
最后的话音截断在通话结束的冰冷忙音里,她手一抖,莫名其妙地按断了电话。
这里面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她相信何遇的为人,他不会脚踏两条船。
可是,为什么她不方便,别人却可以。
门铃叮铃响,吵得人心烦意乱,她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定住。
那张脸又变成记忆中一贯的样子,神态懒散平和,当时的咄咄逼人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穆惜芮退后一步,目光刚好掠过鞋柜,上面空得不同寻常,原本摆着的陶瓷摆件不见踪影,唯余一缕残魂,无声呐喊:你看,一切真的发生过。
她是真的约过姚随和周禾希来家里玩,在清明收假以后,为了庆祝她脱单。只是那庆祝会不如想象中美满,姚随不知道是不是前半夜失眠,整场都无精打采,只闷声喝酒。
这其实是一种预示,提醒她那天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日子,可她百无禁忌心里又搁不住事,匆匆结束庆祝会后,让周禾希先回家,找借口留下了姚随。
他们对坐良久,临到他不耐烦,她才试探着问出那通电话的事情。
就像何遇怀疑的那样,比起徐程,她心里其实信姚随更多。
但没想到,姚随承认得很果断:“是有电话,我接了,那时候你在洗澡,我就把电话挂了。”
甚至没辩驳一句:“通话记录也是我删的。”
他的干脆显得她问之前的斟酌和纠结像笑话,她无法理解:“为什么?”
他终于看她,一双眼睛让酒精刺激得通红,唇瓣几次张合,却一个字没说,两人对视不知道多久,他莫名泄了气似的,跌坐进椅子里,别开了头。
“别问了。”他哑着嗓子说。
可穆惜芮想要个原因,不然这件事横在中间始终会是根刺,得不到结果就只能一直问。
“万一他们是找我有事呢,万一是何遇出了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她忍不住失望伤心,“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是!”他像被踩了尾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我是个大混蛋,我不值得你的信任。”
穆惜芮被他逼得后退。
他们从相识到现在,断断续续十几年,吵过闹过,他这样真情实感冲她发火却还是头一回:“他们好他们最光明磊落你就跟他们混吧。”
她一直退到鞋柜边,后背抵着门把手,退无可退。
“你最好没看错。”他离她只一拳宽,酒气压制着怒火,随呼吸喷在她脸上,“跟他百年好合幸福一辈子。”
他抬手过来,穆惜芮下意识躲开,回他一句:“我当然会!”
他在原地定一会儿,手沿着原来的方向落向鞋柜,她看明白,他的目的不在她,而在那个陶瓷娃娃。
“好啊,浪费在我身上那十几年信任你就当喂了狗。”砰地一声,娃娃掉进垃圾篓,他看她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她辨析不明,只听他的声音清晰,“接下来跟他好好过吧。”
......
——叮铃。
门铃声又响,穆惜芮犹豫片刻,打开门。
姚随二话不说走进门,手里的蛋糕盒和礼品袋塞进她怀里,自己换鞋进客厅,开冰箱找饮料。
“我这才几天不来,”他动作熟练流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满抱怨,“喝的都不备。”
穆惜芮在原地站半分钟,带上门进去:“半个月吧。”
姚随关了冰箱,身子微微站直:“是二十二天。”
穆惜芮脚步一顿。
“从四月九号到现在。”他仍然背对着她,像在面冰箱思过,“整整二十二天。”
“对不起。”他沉着声,补上那句迟来的道歉。
穆惜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
她渐渐笑出声音,姚随迟疑转身,眉头微微皱着,一脸的别扭不自在,他想佯怒骂她两句,话到嘴边,却在真看见她时,尽数卡在喉咙里,一个字说不出。
他走过去:“你怎么了?”
穆惜芮听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怎么了?”
她止不住笑,“我就是觉得稀罕呐,你居然会说对不起。”
姚随却没跟她开玩笑,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那你是感动哭了?”
穆惜芮嘴角弧度停住,呆愣地撑着眼眶,轻轻“啊”一声,道:“我没哭啊。”
姚随伸手,她下意识躲了下,他的手便停在那儿,指尖指着她的脸:“你自己擦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