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分别不久,她连叫法都未变。
何遇没有应话,目光仍然定在另一个端点。
穆惜芮回头看一眼姚随,说:“我有个快递到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吧。”
非常熟稔的命令,她从不会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姚随和她对视一眼,最终妥协,解了围裙搭在椅子上,临走没忘嘱咐:“有事给我打电话。”
像极不放心。
门口空间有限,何遇站在正中间刚好挡住出去的路,姚随停步,语气生硬:“麻烦让一下。”
对方却恍若未闻,径直跨进门,冷峻气质拉开身高差距,姚随被逼得往侧方退一步,他抬起眼,眸子里尽是怒气,不得消散,被降下来的冰冷目光生生冻住。
胸口噎一口气,他踹掉脚上的拖鞋,踩着自己的鞋往外走。
门砰地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何遇扫一眼地板,翻了面的男士拖鞋曾经打过照面,在他上次带队来排查的时候,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用途。
他穿着皮鞋站在玄关处,只对她说四个字:“我的外套。”
他特地来一趟就是为这件事,穆惜芮始料未及,但还是回答:“我给你同事了,他没给你吗?”
何遇脸色未动,反问她:“我不是让你还给我?”
穆惜芮不知道他这话算是否认还是承认,她也没心思去猜度,只是辩解:“我去找你了,但是没见到你。”
他眼睫微垂,眸底情绪隐在阴影里:“怎么不等我?”
穆惜芮一天下来就吃了顿算上午茶的早餐,这会儿饿得头发昏,听不懂他的语气,下意识归为斥责。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有了怀疑,这人当真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大老远过来,不问她饿不饿,不问她最近过得开不开心,不问她想不想他。那么多重要的好听的话他不问,偏偏选一句最无关紧要最刺耳的。
饥饿造成的乏力被误解成疲惫感,她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没有解释的欲望:“我有事。”
“什么事?”
他的语气冷淡一如既往,今夜却显得格外扎人。
“急着回来吃火锅?”
吊灯寂静地亮,满室灯光冰凉,穆惜芮抬起眼,乌黑瞳仁似窗外夜幕,无星无月,盛不进光。
“是啊。”
指节蜷紧,手里攥着的纸质提绳发出窸窣声响,何遇无所察觉,盯着她,眸光深深冷冷。
日常相处渐渐给她锻炼出本领,迎着这极具压迫感的凝视,嘴角竟能松动,弯出抹自然的笑。
“你这趟赶得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你看她多迁就他,这时候还能委婉说一句挽留的话。
“好”只一个音节,他却偏偏要选更麻烦的回答:“留着你们自己吃吧。”
穆惜芮看他转身,体内有两股力道互相抗衡,一道拉她起来,另一道又按着不让她动。后者太强悍,连她的言语声音都一同封禁,她只能静静看他离开,开门,然后背影消失在关门声里。
门板安静地立在那儿,无法言语,只能做忠实的倾听者,听女声近乎颤抖的叹息。
“你怎么都不会担心我的啊。”
这夜漫长,有人梦魇缠身,有人大醉一场,还有人分道扬镳痛哭流涕,何遇坐在漆黑房间里喝完一整瓶甜得发腻的草莓牛奶,踩着满地烟头,看桌上兔子玩偶无声讥笑——
你明知她年轻无畏玩一场,既然决心作陪,又何必介怀。
他抬起手,烟头离兔子脑袋一指远,停住,转而用手指摁着它脑袋去看——
你看这屋子里的精心布置是真,她在病床前的眼泪是真,那两晚唇边脸颊的柔软温度也是真。
兔子不语,他在烟雾里敛眸,不明白现在的小东西怎么是这样,玩玩而已都演得那么认真,迷惑人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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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站在何队的角度,今天他的bgm大概是——
未经许可 by ycccc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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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姚随拿完快递没马上上去,沿着小区缓步转了一圈又一圈,到第四圈半接到穆惜芮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弄丢了她的包裹自己做去了。
他蓦地松一口气,想,看来那人不是来庆祝他们的一个月。
大门虚掩着,他走进去,屋里没别人,穆惜芮独自窝在沙发里用板子画画,听见动静抬头:“你快点煮火锅我要饿死了。”
她面色平常,情绪也无异样,似乎没发生什么。
他应一声,放下包裹后洗了手,从购物袋里翻一个雪媚娘拆了给她,自己进厨房。
底料在锅里化开,辣椒呛出油烟,他稍稍眯眼,嘴角却微扬,岁月静好至此,她在客厅画画,他在厨房做饭,饭好上桌,两人相对而坐,吃一锅火锅。
他们有独特的默契,点评食材鲜美与否,吐槽学校三两个傻逼,或者分享最新的好歌,聊南聊北,唯独不聊饭前的插曲,像从来没人来过。
“你用清汤锅底泡,蔬菜吸辣。”他夹住她的筷子,看她鼻尖冒汗,眼眶也红。
“要不要歇一会儿?”他问。
穆惜芮摇头,手上筷子却放了,她弯腰去翻地上的购物袋,零食稀里哗啦散一地,她不满抬头:“怎么没买酒?”
姚随不以为然:“就你这量?三两口下去要吐,我可不想又当厨师又做老妈子。”
她像听不见他的话,扯两张纸巾随意擦擦嘴,踢开椅子站起:“我自己去买。”
姚随拉她:“这么晚了你去哪买?”
“去有酒的地方啊。”她滴酒未沾,却开始耍酒疯,“反正我现在就是想喝。”
姚随看她一眼,无奈般地叹口气:“好,你在家里待着,我去给你买。”
穆惜芮站在原地,看他往玄关走,看他单手撑着鞋柜换鞋,看他开门。
“算了。”她泄气般地在椅子上坐下,“我不想喝了。”
姚随停住,手从门把上移开,回身看她。
她背转身,只一道单薄背影立在那儿,面前热气缭绕醺得她声音都模糊几分:“你回去吧。”
果然是有事,所以整晚都在努力找话题,不让空气安静一秒,辣椒一口口吃,像失去了味觉似的。
他走回去,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面前火锅汤咕噜冒泡,墨绿色蒜苗叶翻滚漂浮,黏着肉片,不依不饶。
“急什么。”他没狠心插手分离,拿筷子夹起旁边落单的山药片,呼着热气说,“我还没吃完。”
穆惜芮隔着氤氲雾气看他,开口时语气里有真诚的疑惑:“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姚随停了筷子。
她终于说起刚刚发生的事,由后往前推,将她和那个他的一点一滴都回溯一遍。
最后问:“你也是男的,你说说,他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蘸料没调好,陈醋味道重,他喉咙里发酸,放下筷子看她:“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穆惜芮发怔,和他对视一眼,眼睫垂下去:“算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过两秒又抬眼,乌黑瞳仁里还燃着最后的希冀,“可他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吗?可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他自己提的啊。”
姚随轻嗤一声:“我当你喜欢的是什么人,原来也就这种货色。”
穆惜芮本能地辩护:“他不是那种人,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他要想玩我早玩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姚随深深看她一眼:“穆惜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啊?”
热汤翻滚的声音吵杂闹心,他关了电源,“就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是吗?”
穆惜芮一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她说,“初中我们虽然不在一块,但听你说我就知道你那个初恋是认真谈的,高中那会儿也是真心想追小鸽子,只有大学这个,是不得以,我懂。”
姚随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压在手肘下的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声音也压抑:“那如果我告诉你,我都是骗你的呢?”
穆惜芮望着他,茫然地眨动了两下眼皮:“什么?”
没有初恋,也从来没有追求葛允兮的心思,全都是谎言,是那些别扭心思的遮挡。
如果是这样呢?
“那也没关系呀。”穆惜芮说,“我这个人很双标的,帮亲不帮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不管你过去现在乃至以后,你的那些感情是怎么样的,都不影响我们的友情。”
火锅残余的热气寂静缥缈,在中间蒙上一层淡淡的雾,吹散又聚拢,消不掉。
姚随低眸去看碗里碎成渣的花生,声音低得像是只说给自己听:“这样啊。”
表盘上秒针平稳走一圈,他抬起眼,脸上又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说说吧,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穆惜芮歪头:“嗯?”
他睨她一眼:“你不是奇怪他不喜欢你干嘛还跟你在一起吗?你得先让我知道你俩在一起的过程啊,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穆惜芮会意,坐正身体,仔细回忆:“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
姚随:“?”
她屈指挠着下巴,“那天晚上他忽然叫我吃饭,饭桌上就——”
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话音到中途顿住,姚随只得自己问:“怎么了?”
“我想到件事,可能跟那个有点关系……”穆惜芮瞅他一秒,又飞快低下眼,指尖点指尖,言语吞吐,“就我们在一起前一晚他喝多了我去接他,送他回家,他那会儿不太清醒,然后我……”
姚随在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不自觉皱了眉头:“你们,”停两秒,勉强挤出字音,“那个了?”
穆惜芮懵懂:“哪个?”
他噎住,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他妈什么,烦躁地码了下头发,一口气深深吸进又呼出,带起两只手掌,在半空拍动两下。
斜眼看她,“懂了吗?”
穆惜芮摇头。
姚随:“……”
他抓起旁边的杯子猛灌一口水,壮士断腕般放话,“你们睡了?”
一瞬间的事,她的眼眶猛地撑大,同时拎起旁边的抽纸就扔过去:“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
姚随顺手接住纸,望见她脸颊边两团绯红,无端地乐:“什么叫我想什么,是你这话引人遐想好吧,能让他这么个正直guy口是心非地跟你在一起,除了发生关系还能有什么?”
他随口反问一句,“总不能是kiss吧,大清早亡了好不——”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对上她的视线,语调坎坷,“你真亲他了?”
穆惜芮捂着脸,下巴几乎低到锁骨窝去,“我昏头了嘛,他离我好近的,不知道怎么就亲到了……”
姚随硬逼自己发出声音:“然后呢?”
“然后?”穆惜芮似是不理解,“什么然后?”
姚随无语,心想改天大概得去看看心理医生,看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居然跟她坐一块讨论这种事。
但他还是尽职地询问细节:“然后还发生了什么?你先不说他醉着知不知道你亲他了,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因为亲一下就要你跟他在一起啊,这到底道德绑架谁呢?”
他拍拍桌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让他误以为你们还有更近一步的发展。”
穆惜芮脑袋卡机,眼球缓慢地转动,最后还是只能向他求助:“比如呢?”
姚随抹了把脸,力道全用来攥桌上的筷子,以此不让自己看起来咬牙切齿:“就,痕迹啊,比如他醒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或者衣服换了。”
穆惜芮:“没有,我没动他。”
姚随:“那你自己的呢?留下什么了吗?”
穆惜芮:“我也不可能在他那里脱衣服啊。”
姚随揉揉头发,这种问题实在是让他一个守身如玉的纯洁处男头大,头发薅下来几根,才忽然灵光乍现:“诶,那几天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姨妈期吧?”
穆惜芮:“是——”
她话说了一半,陡然睁大眼睛,那些奇怪的地方顷刻间连点成线,勾勒出真相本貌。
“我那晚回来发现裙子弄脏了,都干了。”疑惑得到解答,她却没有多开心,目光耷拉着,像在自言自语,“难怪他突然……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姚随听得稀里糊涂,问她在说什么。
她却只摇头,看他笑:“你知道吗,他的同事见了我,都不相信我是他女朋友。”
分明是扬着的嘴角,却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姚随咽下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同她开玩笑:“因为你太好看了,他配不上?”
“不是的。”她却不奉陪,“他那个同事说,我不像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你别听他瞎扯。”姚随仍旧努力着,“瞎子都凑一起玩的,他们不懂欣赏。”
穆惜芮不语,用筷子戳碗里的肉片。
他想了想说:“而且也不一定啊——”
穆惜芮停了动作,抬起眼。
热气消散,乌黑瞳仁微怔,那点微光或许是期许,他停顿几秒,发声艰难:“兴许他就是口嫌体正性格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