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可能是在笑月亮多懦弱,藏在云后不敢露头,也可能是自嘲,他哪里来的立场,居然在这想办法挽回他们的感情。
“你至少先搞清楚,你是不是真给他造成了什么误会,比如床单留没留印子。”
他确实没立场没理由的,可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片暗沉低落的黑色,话音还是自己往外冒,“别自己瞎想,有怀疑就沟通。”
“你说得对。”穆惜芮趴在桌子上,脸侧过去,望窗外无边夜色,像在自言自语,“是该好好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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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定在他下班后,这一夜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就好像无事发生,约他吃晚饭。
也或许是有一点异样。
何遇看着屏幕,聊天界面没有变动,全是她的消息。
【偷看.jpg】
【在忙吗?】
【今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就一顿饭的时间,很快的,我不耽误你的工作。】
【你不回我就当你答应啦!】
【那你家见~】
【我会一直等你的】
一反常态,态度莫名的有些强硬。
【等到你回来为止】
“今天都八号了啊,一点进展都没得。”孙明非拖了椅子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你说这家伙是美队吗?”
何遇从手机上抬起目光。
孙明非咬着没点的烟:“过这么多年才重新犯案,而且手法完全没生疏,中间那些年他是沉睡变异去了?”
他屈着手指叩击桌面,“现场没留线索就算了,作案时间和受害者也没多少规律,搞毛啊。”
何遇垂眸,平铺在他指节前的是一沓照片,全是案发现场受害者的摄像。
姣好面容了无生气,时间永远停在她们最好的年纪——
他忽地皱了眉头,指腹压上照片,拖拽着在桌面上移动。
孙明非看得稀里糊涂,问他:“你干嘛呢?”
何遇拧眉抬眸,冷声吐出两个字音:“年纪。”
孙明非一愣,也低头去看,眉毛扯成八字:“这牲口,岁数越大,越喜欢挑小的了?”
“不止。”
从对方迷茫的神情上看出他记忆力不如自己,何遇索性直接复述了一遍几个受害者的详细年龄和生日。
最后总结,“一个公差为四个月的等差数列。”
孙明非捏烟的手顿住,上下唇瓣合不到一块,他揪着眉头一算,不由得骂一声:“艹,那他下一个要选十九二十岁的了?”
何遇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一眼看过来,少见地摆出了消极态度:“还是缩小不了范围。”
并且破天荒地主动按时下班,“明天开会再说吧,我回去换身衣服。”
他步子匆匆往外走,像身上的衣服肮脏至极,一秒都不能多穿。
孙明非看着桌上这段时间反复碰面的照片,生理性地反胃,他们遭遇了瓶颈期,死磕下去有害无益,他站起身,准备也回去吃顿热饭,手机忽然震动。
傅宛萤约他吃晚饭。
他看一眼空空如也的走廊口,低头打字:【你晚了一步,遇哥走了。】
傅宛萤像是在等着回消息:【你没走就不晚】
他勾唇轻笑,慢条斯理地回个好,说等我来接你。
然后截图,转手给何遇发了过去。
架在支架上的手机亮了亮,看清是谁来的消息后,何遇就移开了目光,没理会,驱车往家里赶。
下班高峰期,车子难开动,和平常一样多的时间,他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临近红绿灯路口,手机不安分地震动起来,分局同事来了电话。
右眼皮无端跳两下,何遇在黄灯前停下了车,盯着屏幕静坐几秒,伸手过去,滑动接听键。
那头背景音嘈杂,却能清晰滤出说话人的声音,一字一句扎耳,牵扯神经,心脏都跟着沉了沉。
路口信号灯红彤彤地晃眼,他甚至没腾出一秒钟来挂电话,直接拧死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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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乌龟通过缩进壳里保护自我,鸵鸟埋头进沙子里回避问题,穆惜芮关掉手机,来杜绝任何被何遇拒绝的可能性。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关机了的。
从她早上给他发消息,一直到下午的课结束,中间整整六个小时,她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拒绝或者询问见面缘由,但他没有,他一声不吭,她便当他默认同意。
学校到他家十六公里远,中间要经过一座大桥两个环岛三四个商场,旧小区门卫不严,车子通行无阻,一直开到尽头,左手边是一栋七层楼高的单元楼,最顶层没亮灯的那户是他家。
七楼在电梯房只能算平地,搁在楼梯房中就属实是高原。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的勇气和耐力悉数耗尽,花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握手机的手,看几秒毫无变化的聊天界面,选择了关机。
她的家庭从来就不需要她做个懂事的孩子,为着何遇,她努力学会善解人意和体贴听话,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打扰他,可好像也没什么用,他并不会因此对她刮目相看多表现出来一丝喜欢。
这么久了,也是时候任性一回了吧,她想。
所以才发那样的消息,才会选择关机。
她想他知道的,她对他没底线,更是从不会毫无缘由地不回他消息,因此当他得空来搭理她的消息却没得到回复,总会感到奇怪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发现电话关机,应该就会来见她一面。
见一面就好,让她进家里看看那张床单,确认一眼就好。
她最后只剩下这样的想法,连一开始计划时那种想听他亲口说一声喜欢她的奢望都打消了。
日光一寸寸从红漆斑驳的铁门上褪去,她的底线在时间寂然流逝中一点点拉低,黑夜蚕食楼道,从脚尖到双腿,最后一整个包裹住她。
声控灯熄灭又亮起,她坐在台阶上,等楼下脚步声消失在关门声里,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决心,再等最后一次。
如果下一次响起在楼道里的脚步声,仍然不是奔身后这道门而来,如果还不是他,她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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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地点在蔷薇公园,靠近H大。下班高峰期,哪怕往车顶放了警报灯,也还是有堵着难移动的时候,何遇抽空拨穆惜芮的电话,得到的回复却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尾灯为线,车子串成望不见尽头的长串。
手机屏幕自动切换到微信,和她的聊天界面,末尾仍然是她那句话,不曾多变动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凸显出清晰的骨节轮廓,何遇抬手滑屏幕,拨徐程的电话。
“老大……”
那头的人接电话很快,他却更快开口,截断对方话音:“你到了没?”
“没呢。”徐程,“在……”
何遇今日似乎格外没耐心,不等他说完,丢下一句“到了给我个电话”就结束了通话,趁着车流稍稍疏通,拧转方向盘往路边去。
路口有交警执勤,酷炫大摩托停在充电柜边,他走过去,亮出警察证后沟通两句,骑摩托上路。
到底是输在距离,何遇到现场的时候,徐程已经从辖区民警手里接过了现场。
他掏出手机到一边,正要打电话,红黄鲜明的摩托冲进视野,在警戒线外来了个急刹。
何遇摘了头盔掀起警戒线往里走,他目标明确,脚步不停,直赴正中围了一圈便衣和白大褂的地方。
他往前走,徐程就在后头跟,一连叫了好几声,对方却连步子都没停一下,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直走到距尸体半米远的位置,忽地停了下来,定定站着,不再往前迈一步。
“头儿。”徐程终于追上他,怕他仍然听不见,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旁边的人回头,许是夜晚光线不明晰,惹人花眼,那一刹那,徐程竟然从何遇虚空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些许能被称之为无措的情绪,或者,是不敢。
他不敢往前迈那一步。
徐程让自己这想法给惊吓一跳,也变得懵逼畏缩:“老大你,没事吧?”
何遇目光聚了聚,看他,开口时嗓音无端有些哑:“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没,尸体光溜溜的,没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徐程皱着眉头叹气,“这凶手太恶心了,脸都给人砸花了。”
他抬眼复看何遇,顿了下,有些担忧,“老大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了?”
围着勘验的警员听见谈话声,纷纷回头起身问好,何遇却恍若未闻,沉默地站了一分多钟,拳头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才极为缓慢地转过了身。
尸体的脸被刻意毁坏过,看不出样貌,只能从身体状态判断出是个年轻女性。
他蹲下 | 身,手缓缓地伸出去,被旁边的人叫一句,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戴手套。
何遇无声接过手套,乳胶材料又紧又粘,几次都弹开,他皱了皱眉,扯着最后一截套好,一鼓作气扯出压在尸体另一边身体下的手臂。
就像他们能察觉到自家老大前所未有的失态和反常一样,在何遇看完尸体的右手手腕后,在场的人,也都感觉到了他身上那一丝不明缘由的放松和安心。
那一眼似乎是个开关,他们的老大又恢复到了本原状态,冷静沉稳,条理清晰一丝不苟。
这边工作到半夜才收场,何遇终于抽出时间歇口气,手往口袋里摸半天,才想起烟落在了车上。
“给,老大。”
徐程像有读心术似的,走过去,递上根烟,又咖嚓打燃火机,奶白色烟雾徐徐升起,他试探着问,“刚刚那会儿,你是想到小穆了吧?”
画面像是静止,何遇顿在那儿,剩烟雾无声缥缈,迷乱视线。他轻抖落几点烟灰,淡淡开口:“没。”
徐程将信将疑:“那你——”
他摁灭烟,偏头:“车借我用用。”
徐程一愣,想起他刚才是骑摩托来的,脑子里还迷糊,手已经摸出车钥匙递给他。
卸磨杀驴不过如此,何遇接了车钥匙,没等徐程再多探究两句,径直提步离开了现场。
这会儿是半夜,马路上没几辆车,红绿灯也全部歇业,他用不到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开到了家楼下,窗口漆黑一片,隔着七层楼,也看不出门外有没有人在等。
他下了车,一口气上六楼,像当时赶去现场查看尸体时一样,临到目的地忽然停住,鞋面粘在地上,难以移动一步。
楼道光悄然暗下去,他在黑暗里站了不知道多久,楼上突兀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面前亮起一地米白色灯光。
穆惜芮站在六楼和七楼的中间,隔着十几级台阶,望见下方漆黑的身影,黯淡眼眸亮起一点光,照着他,一级级台阶踩上来,到她面前。
底下半堵围墙托着深浓夜色,灯火人家沉眠无声,想必时间已晚,但他开口却是问:“手机怎么关机了?”
黑暗吞没下方灯光,染上她的眸子,她垂着眼睫,低声回:“没电了。”
何遇看她片刻,往上走一步,站到她身旁:“等多久了?”
声音响在寂静楼道里,头顶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穆惜芮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温声说:“就一会儿。”
手机叮地一声弹出消息,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时间一点零五分。
两人默契地望着屏幕沉默,她抬起指尖挠脸颊,眼珠子心虚地乱转,何遇当没看见,问:“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熟练得很,手背在身后,脚尖微微踮起,弯着眼睛朝他笑,“就是想见你了啊。”
关心的话也是张嘴就来,“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吗?有没有吃晚饭呀?饿不饿?”
她眼眸乌黑,盛着楼道灯光,似有繁星点缀,何遇有一瞬怔神,他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坦荡又大方,一分爱能渲染成十分。
也真有这样的人,愚蠢至极,明知最曲折迷离的陷阱都从最纯粹干净的眼神来,还是甘心沉沦。
他视线微抬,看了眼她身后墙上的开锁小广告,说:“先回去。”
穆惜芮跟他上楼进家门,门口还摆着她上次故意留在他家的女士拖鞋,她不用他招呼,自己换鞋往里走。
何遇进厨房洗了手,烧一壶开水,走出来,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看里面。
“干什么?”他在她身后问。
小姑娘吓得不轻,捂着胸口回头,回话磕磕巴巴:“没、没事。”
何遇环了手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今晚到底干嘛来了?”
穆惜芮和他对视几秒,目光往地上转一圈,下唇咬出一排齿印,呼吸也换了一轮,她终于再次抬起头,直视他眼睛:“你喜欢我吗?”
何遇一顿,眼眸空了两秒,而后眉心稍稍聚起:“你又玩什么?”
“我没玩。”卧室光线昏黑,遮住她眼底破碎的光,只剩下话语里的执拗,“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俩都在一起一个月了,可你从没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
她试着用事例说明这一点有多重要合理,“那些跟我表白的人,他们都会说的,都会让我知道他们喜欢我,有多喜欢我。”
某些片段闪过脑海,何遇眉心的褶皱彻底定了型,语气比眼神更冷:“你既然喜欢那样的,来找我做什么?”
言毕松了环着的手,转身往厨房去。
“那你呢?”女声在开水沸腾的动静中响起,几分伤心几分恼怒,“你既然不喜欢我,跟我在一起做什么?”
他停了步子。
“那天夜晚是我自己主动亲你的。”她刚刚那一句大概用了全部力量,这会儿声音又低又轻,“也只是亲了你而已,后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底里似乎隐约有个预感,何遇的后背不自觉绷直。
“你不欠我什么,要真算起来,可能还是我占了便宜。”她低着眼皮,对他的细微变化毫无所觉,拼着所有的意志力挽留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体面,“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