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芮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一瘸一拐走出单元楼,本该在几百米外的何遇却意外出现在门口,灭了烟径直朝她走来,问上一句怎么了的时候,她的眼睛有点热。
“我没事。”
所以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头,去看半空洁白的栀子花。
何遇像没听见她的话,蹲下身,裙摆和鞋帮中间留白一片,白皙皮肤裸露在外,踝关节又红又肿,无比清晰。
这回是真受伤了。
像是有所察觉,面前的那双脚往远离视线的方向挪了挪,头顶响起她的声音:“我真的没事。”
转移话题的企图明显,“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道别的情侣分手之后是怎么相处,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对他始终还是温软的,这样的情况也不会说一句重话,或许就像她那个叫葛允兮的朋友所说,她是真心,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他,很喜欢。
而且,就算她朋友与她合谋,也说了假话,记录在她□□空间里面的那些心情动态总不会是假的。
这么多年,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一件小事每一个节点都记录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么用心地收藏每一段记忆。
这些都是被他误会忽视的真心。
——这么说起来有些冒犯,但也许,只是一个猜测,你也许会觉得,惜芮喜欢你又怎样,她那么年轻,还可以遇见很多人,她那么好,一定能遇见更优秀的人。
——但是,你怎么知道那更优秀的就一定是适合她的,是她想要的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一个自小就被诅咒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很小的时候身上就多出了一个大包袱,她和同龄人不一样,她没有后盾可以依靠,必须独自背负着这个大包袱一辈子。
上天垂怜吧,当她一个人在看不见光望不到尽头的夜路上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在那片夜空里点了一颗星星,一直陪着她往前走,支撑她给她引路。那个女孩特别特别喜欢星星,可她是被诅咒过的,靠近她的人会被拖累,而且那颗星星那么明亮那么遥远,她根本配不上。
知道这一点,女孩子就开始试着低头走路,让自己慢慢适应没有星星的生活,但习惯了吧,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抬头,然后就又看见了星星。
她很奇怪,这个星星为什么一直在那儿呢,干嘛一直跟着她,离她远远的让她回到漆黑夜路上一个人走不好吗?
后来她才知道,星星其实也把她当做指引,它总是独自一颗在夜里亮着,直到女孩子出现了,他才找到发光的意义。
他们是互相陪伴彼此需要的。
也许这段关系里,有一方略高一等,可另外一个能以此为目标努力追赶呀,相互成就一起变得更好才是良性关系不是吗?
——平常有听丞舟舅舅和惜芮描述,加上上次聚餐亲眼所见,我都觉得何遇舅舅你是个很正直很有责任心的人,这也是我决定跑这一趟的原因。你想要惜芮幸福,所以甘愿放手,可万一她的幸福就是你呢?
……
万一就是呢。
何遇渐渐聚拢目光,站起身,烟盒和手机顺势放进裤子口袋里:“去医院看看。”
他下一级台阶,背对她,“我背你。”
穆惜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用。”
何遇回头,无声盯她一眼,片刻后唇瓣微动,做出了让步:“那我先背你回去再去给你买药。”
他管她的样子太自然,就像两人之间那段短暂的过往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或许是悲伤,或许还有别的情绪,穆惜芮莫名来了倔强劲,语气也跟着恶化:“不用你背。”
何遇神情微怔。
“就像你说的,你不是我亲叔叔。”
两只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捏紧了裙子,穆惜芮低着眼皮,看他衬衫纽扣上盘旋的丝线。
“我们现在也不是男女朋友,我们没有关系了,你用不着管我。”
她停顿了下,像是在借中场休息重新积聚力量,片刻后才请求般地说,“你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会显得我很可笑。”
这些话耗尽她的勇气,她没办法再抬起目光去看他,也顾不上关心他找她什么事,跛着脚转身,往包里摸钥匙开门。
“不全是为了责任。”
针刺感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开,随着她一字一句加深。何遇垂着手臂,十指蜷紧又松开,终于面对着那道背影开口。
“也可能根本就不是。”
门卡即将触碰到感应屏,又生生停住,穆惜芮攥着门卡站在那儿,听身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头一回同她说起他自己的事情:“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看着她坟前寂寥落魄的样子,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我心情不好,意外喝多了。”
“我骗了你。”他坦言,“床单脏了,所以我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想要负责。”
事情到这里明朗,她和姚随猜测得没错。
但只猜到一半,后面那些是她不知道的:“但那天吃火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发生那种事情。”
程控门上映出他的身影,模糊不清,也现不出他嘴角淡淡嘲讽弧度,“明知道不是,却还是想将错就错继续下去。”
穆惜芮眼眶微撑,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很简单,她却有些理解不了,莫名的又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能听背后的叹息声。
“本来是只想做个叔叔的,但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地就不甘于这个身份了。”
抬着的手轻轻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钥匙,穆惜芮只能尽力捏紧拳头,通过指甲刻进肉里的疼痛感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可他还是在继续说:“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亲叔叔。”
她的心沉下去分寸,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失落。
“但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块。”何遇说,“所以——”
他往前走一步,到她身旁,垂眸注视她侧脸,“我们能不能不分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不能。
全文完
回响
==============
第33章
穆惜芮握着钥匙的手慢慢放下来,偏头看他:“你是想要跟我复合吗?”
何遇无声停顿几秒,缓缓点了点头。
“为什么?”穆惜芮问他。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的眼眶微不可见地撑了撑,神情怔然,没有言语。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因为不想因为舍不得因为喜欢,寥寥几个字费不了什么力气,可他却没有说出口,至少不能马上说出来,为什么呢?
穆惜芮低了低眼睫,小时候听过好多次“狼来了”的故事,直到长大之后的此刻,才有更直接的感悟。
“你不用这样的。”她笑了下,一向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却疲态尽显,“是我提的分手,我甩了你,真有人需要愧疚自责的话,也该是我才对。”
何遇唇瓣微微翕动,似是有话要说。
穆惜芮摇摇头,比他先开口:“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啊。”
她大大方方地望着他,弯起嘴角,“有很多人喜欢我的。”
“所以——”她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我那天说的,到这里吧,祝你幸福,我也会幸福的。”
钥匙在掌心被攥紧,挂件硌得手生疼,她忍着皱眉的冲动,平和体面地转身,往感应器上刷门卡。
——滴。
门卡响应,把手被拧动,程控门随之发出沉闷声响,身后人如梦方醒,伸出手:“等下。”
手臂突兀覆上粗糙的热感,温度流经身体,整个人都跟着一僵,穆惜芮定在原地,任理智如何呼唤,都无法抽出手。
听一听吧,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心里这么想,身体就跟着等了下来。
“我今天找你还有别的事情。”他说。
穆惜芮抬了抬眼皮,盯着程控门上自己的倒影,脸上应该有失落。
她没回头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其实他的手也发僵,手上的力道难以把控,重了怕弄疼她,轻了怕放走她,在寻找平衡的过程中咽下到嘴边的挽留。
剖白和承诺都是虚的,他一向这么认为,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想过,人心分隔,有些话不说,对方就不会明白,默默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也可能酿就误会和错过。
——“什么事?”
他只听见她的声音,毫无异样,于是看一圈周边环境,回答:“正事,这里不方便。”
意思就是,刚刚那些话、分手复合的事都不算正事。
穆惜芮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动能力,从他掌心抽出手臂,语气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嘲讽:“你跟我之间还有正事的吗?”
何遇手里落空,顿在那儿,没动作。
穆惜芮仰目看他,白皙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一会儿还有事,没什么时间了,如果这里不合适,那就麻烦何遇叔叔你善用微信和短信吧。”
说完就要再次往里走。
“夏河。”他很快说出个名字,见她有所停顿,又说,“死了。”
穆惜芮愣了半分钟,才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谁?”
她不是真的没听清,因为没等他重复,就捂着嘴发出了惊叹,“怎么会的?明明周五上课还……”
“一两句说不清。”
他伸手从她身侧绕过,径直推开程控门,在她头顶发声,“先进去。”
温热气息拂过耳尖,穆惜芮眼睫颤了颤,没听话往里走,反倒想往旁边避开。
这完全是一瞬间的想法,所以压根没记起腿脚的扭伤问题,一下子吃痛,抽气的同时,重心紧跟着往一边倾。
何遇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他拽住她手臂,稳固力道直接带得她往他怀里倒,他也没推辞,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用鞋尖抵开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双脚离地的那一刹那,穆惜芮是懵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皙的脸被绯色染透,眼睛圆鼓鼓地瞪着,刚好看见始作俑者冷淡凌厉的下颚弧线。
“你干嘛啊?”她想要下来,本能地又害怕摔跤,所以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用语言挣扎,“放我下来?”
何遇停了停步子,垂眸看怀里的她:“你和夏河发生过矛盾这事,他们知道了。”
穆惜芮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何遇收了目光,提步往电梯间走。
她被他抱在怀里,手臂外侧就贴着他胸口,单薄衣料下有温暖热度,却传不到心脏。
应该是像电视里那样查社会关系查到的吧,她和夏河那件事,他一定也意识到事情的危害性,所以才来亲自问询或者说是调查她。
既然这样,既然知道那件事对她的伤害有多大,难道就没有过一丁点,想要安慰她的心情吗?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问一句,你怎么样?
没有吗?
“是怀疑我吗?”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你也觉得是我?”
“不是。”何遇按了电梯,视线落进她眼眸,“我信你。”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瞳仁漆黑沉静,只她一个人的身影,穆惜芮不经意就失了神,忘记言语。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她回过神,慌忙回避他的视线,恰巧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在他怀里露出只通红的耳朵。
“帖子的事已经查清是无中生有,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受害者,风向已经逆转,夏河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的声音冷静沉稳,有理有据地分析自己的信任原因,“这段纠纷里真有人想报复,也该是她,不是你。”
他说得很对,但穆惜芮却高兴不起来,看着被他按亮的电梯楼层,闷声开口:“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
何遇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显示屏上,等电梯从九楼上升到十一楼,道:“回家说。”
出了电梯,他轻车熟路走到她家门前,等她开门。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提条件的凭借,拳头交替缩在腋下,命令道:“先放我下来。”
都到门口了,她也不需要再费多少腿脚,何遇后退一步,依言放下她。
没想到穆惜芮却说话不算话,手背在身后,面向他,道:“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何遇沉眸看她。
她大胆回应他的注视:“咱们俩非亲非故的,你进我一个独居女孩子的家不合适。”
何遇的回答也出乎穆惜芮意料:“姚随就合适了?”
穆惜芮一愣。
他却还没完:“你带他回家,给他备专门的拖鞋,和他一起吃火锅。你们这些小孩现在都是这么谈恋爱的?”
一步步逼近,像要和她把积压的那些旧账一次性清算清楚,“一边晾着男朋友,一边找更亲的朋友?”
穆惜芮本就站得离门近,加之他的步步紧逼,她的后背直接贴到了门板上,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微微俯身,手臂压在门上,将她圈在身体和门板之间,“没有不接我电话?没有带他回家?还是没跟他一起在家里吃火锅?”
“我……”反驳的话到了嘴巴,临开口时,竟然意外失声,穆惜芮发现自己无可反驳,这每一件事她都做了,但是,“我没一边晾着你一边找别人,你别污蔑我,我没有脚踏两条船。”
何遇一手压着门,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