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呛我,要也留着小命呛我。抓住了!”
此时,水柱的戾气侵蚀着齐晚寐的手背,渐渐的,血蔓延了出来,她极力咬着牙,将痛苦压下,定色道:“齐氏之人,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隔着一道模糊水层,齐沁看不清齐晚寐究竟做了什么,但看着她痛苦的神色也委实不忍,哽咽道:“你也不能再出事了。”
齐晚寐一怔,齐沁挥开手掌,水滴激散间,人已随着游龙卷水柱没入深不见底的太湖之中!
“齐沁!”
“阿沁!”
东方怀初,齐沅音,正要往湖面追去,东方衡绝华一横:“慢着!”
声音落毕,数丈高的洪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竟有将整个长明岛都覆灭的架势。
半空中,齐晚寐眼中通红。
她知道,她已废了一双手,但幸好已化去水柱的七成戾气。
若齐沁命好,九死一生的可能性应该会极大。
现在就看命了!
“救命啊!”洪水再度袭来!校场上的人嘶喊起来!
指尖一竖,齐晚寐再度驱使魅鸟纷纷挡住洪水,却猛地听见咻的两声巨响,太湖水岸竟乍现两柄长达百米的双刀,挡住了湍急疯狂的黑水!
畅恩,畅义!
二十个黑衣人正站在双柄刀前施法,领头的正是谢无涯和黑三娘!
谢无涯豪爽喊道:“臭丫头,我们回来了!”
“你们······”齐晚寐震惊道,“怎么回来了?”
七天前,谢无涯和黑三娘在齐晚寐跳入囚妖谷底时,便应该赶往他们所向往的一处空间罅隙。
那里没有正邪之分,从此远离世俗纷扰,如今却回来了?
为什么?
“我呀,见不得美人受苦啊,妹妹。”黑三娘咯咯弯起一个媚笑。
谢无涯瞥了瞥身侧的黑三娘:“夫人,没想到,你会听我的话。你不是不想来救这群臭道士吗?”
“死鬼,你少废话!”
来救人之前,黑三娘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退一步,他们便可海阔天空,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明白这个道理可嘴上却不饶人:“要不是不想输给妹妹,老娘早在空间罅隙睡美觉了!”
哗啦一声,洪水猛地一击,双刀利索一挡,却有后退之势!
此时已不宜多言!
“去!”
齐晚寐温声下令,无数魅鸟飞过,一股强大的灵流暴涨,抵住岸边那快要倒下的双刀。
哗哗流水声中,终于,终于,暴虐跋扈的洪水散去了所有的邪戾之气,洪水终于被镇压下去。
太湖长明岛之上一片晴明。
“太好了!洪水退了!退了!”
“我们平安无事了!”
众人欢呼雀跃着,可此刻的齐晚寐心间却在阴阴刺痛着。
她按住发涨的魅骨,拂袖落地。
脚尖沾地时,她看到了东方衡。
他一双冷月般的眼眸满是复杂,全锁在她身上。
躲开,只有躲开,为什么她不敢面对,齐晚寐这样想着,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你吗?简简?”
刚刚放下的心像是被人提了起来,揪紧了,整个人都是慌的。
齐晚寐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她缓缓转身,看到齐沅音眼眸氤氲,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没有出声,不敢出声,似乎有团苦涩堵在喉咙口,她竟不敢唤齐沅音,五年了,太久太久了。
所以只能一步一步朝着齐沅音走去,然而,就在此刻,撕扯般的痛苦爬上她的心头,双手。
此时朔月驱散的半空中大片大片的黑影,天旋地转间,齐晚寐倒了下来。
第43章 追夫
坠落,再坠落,穿过十年的春秋雨雪,齐晚寐最终落到十年之后的一个地界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黑漆漆一片,她刚要移步,三股力量交锋角逐着,便将她重重钉在了原地。
是日、月两灵的金丹和魅骨!
撕扯,疯狂撕扯,十年前的记忆零散化作一个个透明的气泡,围绕着她旋转······
破局之法,一定要找到破局之法,齐晚寐喃喃,直觉告诉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方法也许就在这些记忆里,只是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她遗漏了什么。
敲骨吸髓的疼痛炸开,她已没有任何力气思考······
就在此时,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简,阿简。”
是晚玉!
齐晚寐眉头紧皱,她不会听错。
“小的时候,你常常对蜘蛛说的那句话,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一缕光晕从齐晚寐灵台上灌入,拉出一片光芒。
所有记忆哗哗旋转,最终定格在她此生最不想回首的一刻。
十年前,囚妖谷。
那时万妖入身,几近碎魂。比之现在之状,差不了多少。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呢?
“我明白了······”默然闭眼,只见齐晚寐眼珠翻滚间,一股力量冲上天灵盖,“啊啊啊啊!”
痛叫之下,她脸色一白,整个头垂了下来。
三股力量瞧见宿主没了气息,纷纷停止攻城掠地,抵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在嫌弃着说着,一个死物宿主,有啥好争的?
而就在此时,一道红光猛地暴涨,魅骨趁着日、月二灵的金丹偃旗息鼓的片刻,全部收归于身!
诈死计成,黑暗散去,空间的光芒一点点自齐晚寐脚下扩展开来。
“蜘蛛死了还会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小时候常常爱你在面前开玩笑的······”
晚玉的柔声在空间中回荡着:“我必须走了······”
“你要去哪?你究竟被老鬼困在哪?”齐晚寐喉头哽咽着,“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沉重的叹息声荡漾开来:“我在——”
齐晚寐睁开眼!
究竟在哪?
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
傍晚,无常村,逢君客栈二楼的客房里。
屋内的烛火晃动,映亮浴桶中苍白瘆汗的齐晚寐。
就在两日前,齐晚寐错饮酒水,稀里糊涂到大街上撒钱,之后魅骨便发作了,那时候东方衡着急地将她送回来客栈,连人带衣放置在浴桶里浸泡,以求能熄灭魅骨的燥火!
两日两夜,东方衡不眠不休,不停给齐晚寐灌注冷水。
如今她终于醒了!
迷迷糊糊间,齐晚寐垂头看着自己水中的模样,她眉心的三瓣红火印隐隐浮动着,又消失了一瓣。
幕后老鬼遵守诺言,如今三瓣已去其二,血契咒也已经解了三分之二。
可是却有一股寒意自心头腾起,化作冷刀,割得齐晚寐皮开肉绽。
梦中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无不在提醒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父母,沅音姨,晚玉,齐氏一众师兄弟······
这茫茫浮世,她一个都留不住,抓不住,最终只能在一隅苟延残喘,强撑着骗自己说,她还有机会活得很好的,还有希望的,还有希望的······
一阵清亮而婉转的萧声,穿破千万重悲伤阴影而来。
这曲子?齐晚寐心道,这不是十年前她在囚妖谷最难熬的那五天听到的吹叶调吗?
是谁?
萧声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钻入齐晚寐四分五裂的心房。
“齐简,师兄会一直在的。”
浴桶中的齐晚寐愕然抬头,撞上了东方衡一张冷峻到近乎完美的脸。
是他!
十年前给她希望的是他!
十年后给她希望的还是他!
他一直都在!
灼灼目光交汇间,站在浴桶旁的东方衡目光有些躲闪。
毕竟须臾之前,他清清楚楚听到,齐晚寐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晚玉。
东方衡敛起落寞的神色:“你体内的三股力量虽和睦相处了,但血契咒也只是解了三分之二,还需好好休养。”
“你知道?”齐晚寐讶然一瞬,只见东方衡点了点头:“嗯。”
齐晚寐唏嘘着:“是了,我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你的。”
东方衡之前研究过三寸木偶无脸怪,也探过齐晚寐的魅骨,渡过她真气,看过她额头上那三瓣红火印记。
血契咒虽然是上古禁术,知者甚少,但东方衡乃神族后裔,什么古法书籍没看过,种种迹象结合在一起,总归是瞒不住的。
齐晚寐轻声道:“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在说谎?”
还陪着她演戏,什么都顺着她,说是要找什么鬼婆婆?
其实不过是由着她罢了。
对吗?
东方衡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陪着你一同解开血契咒。”
齐晚寐将与幕后老鬼的交易一一道明,包括晚玉。
东方衡冷眸中浮现出一丝暗色:“原来,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
“嗯。”齐晚寐轻声回应,“我一定要找到他,血契咒在身,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幕后老鬼神秘莫测,定是来者不善——”
话还没说完,东方衡只是道了一句话:“一起面对。”
他知道要面临危险之境吗?
怎么就说得如此干脆。
齐晚寐不忍道:“你可以置身事外的。”
“你在,如何置身事外?”
东方衡近乎是薄怒与急切的一句话,刹那间,齐晚寐便愣住了。
从前他冷清绝情,不惹俗事,怎么会······
见她没有回应,东方衡顿了顿:“你晕了两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现在的齐晚寐虽身着厚衣,即便身处浴桶中,也不透半分。
但对于东方衡这种恪守礼数之人来说,有些规矩是必然要守的。
先前因齐晚寐危在旦夕,所以他才彻夜守护。
如今,齐晚寐既然已经苏醒,东方衡便挪开视线,转身而去。
岂料哗啦一声,背后一紧,他瞳孔便骤然睁大!被人抱住了!
被那句“你在,如何置身事外”砸到晕眩,这才反应过来的齐晚寐自浴桶中站了起来!
“不要走,以后我都听你的。”
齐晚寐祈求音色中带着一点委屈与不舍,蓦地令东方衡手足无措。
“······”
怀中的人微微一颤,齐晚寐的双手更加紧了一寸。
两颗心脏近在咫尺,湿漉漉的两人心间窜出一片滚烫。
这一次,齐晚寐终于彻底地明白,明明是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她觉得这么温暖安心呢?怎么可以一点点缝补她那褴褛破烂的心房呢?
因为正如之前山羊胡子老人说的——身有所爱,安之若素,心之烦恼,不过沧海一粟。
终于明白了,终于懂了。
天下之大,无论在哪,只要他在你身边,无论苦难几许,你都能感觉到心安。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
窗外,飘起皓皓冬雪,压落一片泛黄树叶。
落叶本无根,飘若陌上雪,心安处即是家。
自从齐晚寐这颗榆木脑袋明白自己的心意,破天荒尝了一回爱情的甜蜜饯之后,就格外觉得,人生不该只有一种灰这一种颜色。
重活一世,除却解咒寻亲洗冤之外,她应该努力地活下去,而且她也一定会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再辜负这四季花海,对得起人间的热闹繁华。
可齐晚寐知道,东方衡还心念十年前的那位亡妻。
十年,整整十年。
此番情深意长,无形中成了他们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人不应该总活在过去,她会帮他走出来,她也能帮他走出来。
会的,一定会的。
齐晚寐笃定着。
东方衡再不会十年生死两茫茫了,如果可以,她会一直牵着他的手,春看杜鹃花海,夏赏荷塘月色,秋品满园桂花,冬看雪海墨梅,直到两人都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互相唤着彼此的名字······
尽管,要追到这头凶巴巴的雪狮,对于小狐狸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她有一颗敢于碰壁的心,以及一个秘密武器!
夜,无常村,逢君客栈二楼客房中,某人已经开始在头悬梁锥刺股地抱佛脚了。
烛光之下,情圣兼月老的东方怀初走前特意给齐晚寐留了一本“追夫手册”,可她翻了老半天,自言自语最多的一句是:“这特么什么玩意儿,能行吗?”
翻到最后一页,愕然一行大字:情圣宝典,传女不传男,请勿质疑!!
???
翌日清晨。
天光透过窗柩落在东方衡粒粒分明的睫毛之上,而就在此时,一道巴掌大的黑影悄悄浮了上来,床上的人冷峻的眉目一动,如疾风之手立刻钳制住黑影的手。
“诶哟~~~是我,是我!”火急火燎地解释,齐晚寐手中的梳子掉落,狗腿道,“我是来帮你梳头的,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