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下。”齐晚寐闻声穿过人群,瞧见了站在摊边的东方衡,他面色依旧冷漠,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只是身上酒味重得可以腌一缸菜了。
摊贩老板松了一口气:“你家婆娘到了是不是,正好!咱们就算个清楚!”
“怎么回事,老人家?”齐晚寐将东方衡护在身后,询问道。
“这人是喝多了来这耍无赖的吧。”老板指了指油锅里稣香的几串鱼丸道,“你家这位非要跟我说,鱼丸要加上蒜蓉才好吃,要是我不承认,他就不走了,大家评评理,他管得着吗?”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道:“是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就觉得蒜蓉很臭!”
“鱼丸搭蒜蓉,这么重口味,我可吃不下。”
“瞧瞧,瞧瞧,大家说好那才是真的好,老头子我就搞不懂了,蒜蓉是你婆娘啊!这么喜欢!
“就是喜欢!”东方衡冷沉的声音不容旁人质疑。
老板火冒三丈,抄起长勺便要上来干架。
“等等!”齐晚寐一把拦在中间,将一定银子放在老板手中,抱歉道,“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我道歉,道歉。”
老板看见一小姑娘服软,气瞬间就消了一半,“算了!算了!我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懒得跟他计较。小姑娘,麻烦你,把你家相公看好。别人模狗样的不干好事!”
齐晚寐听到掌柜这一句相公,登时蜜饯般的滋味涌入心头,她咳咳几声,端着管家婆指点江山的语气,“好的~他的确该管管了。”
东方衡听到此句,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乖乖地将双手伸了出去,言简意赅地回答:“给你管。”
齐晚寐一时语塞,怎么有点乖?
路人啧啧几句。
“又是一个怕夫人的。”
“可不是……”
人群渐渐散去,看着眼前归然不动的东方衡,齐晚寐叹了一口气,传说东方衡千杯不醉,照理来说不是撒酒疯,那他这是干什么跟老人家较劲?
难道是昨晚受的刺激太大了?
她放下东方衡的双手,语重心长道:“少衡君,以后别这样了。”
话语未落,东方衡便迫不及待道了一声:“好。”
齐晚寐闻着浓重的酒气,嫌弃道:“昨晚你喝了多少?”
“十壶女儿红。”
“十壶?!”
怪不得酒壮怂人胆。
齐晚寐啧了一声,轻声劝着:“我知道你千杯不倒,我一杯就倒,但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好。”
这如此爽快又有些呆滞的回答,竟与以往沉稳冷情的少衡君判若两人,齐晚寐抬手在东方衡面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这也不像是醉呀。
东方衡摇了摇头。
“你真的觉得蒜蓉鱼丸好吃啊?”齐晚寐试探问道。
“恩。”
“有眼光!”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齐晚寐心中喜悦,端着一张慈爱老妈子的脸,拉着东方衡往客栈走,“你要是喜欢,犯不着跟老人家过不去,我给你做。”
东方衡那古水无波的眉眼里立即浮上一丝光亮:“好。”
齐晚寐噗的一声,觉得有些好笑。
“我发现你喝完酒以后,不醉是不醉,倒是胆子变大了,人也变乖了,而且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了,那好,我问你。”
目光凝在了当下,齐晚寐掐着三分小心翼翼:“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昨晚的事情,忘了,行吗?”
“不。”
这夹着几分执拗的一个字,刹那间激得齐晚寐心中焦急。
“怎么就不了?”做不成情侣,难不成还不能退回好朋友了,这也太霸道了,齐晚寐急问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东方衡轻轻拉着齐晚寐的衣袖,眼中泛起几分羞色,道:“陪。”
“赔?”齐晚寐脑子有点抽。
赔什么?
钱吗?
她穷啊!
突然之间,齐晚寐心头一刺,魅骨暴动起来。
第三个星灵出现了!
第45章 琅琊
翌日,琅琊城。四大道门梅兰竹菊之一的“竹”——萧氏萧清和的管辖地界。
此处地势高悬,青竹茂盛,岩石遍地,萧氏上下更是有钱到有“片叶是银,竹林为金”的称号。据传,那三米高的镶金青竹便立于萧氏府邸琅琊台之上,有睥睨众生,居高临下之感,象征萧氏族人在此地无上的财力与权力。
可当齐晚寐和东方衡跟着魅骨指引,踏足琅琊城时,却发现这个传说中有钱热闹的古城却异常冷清。
这一日,沿街叫卖的小摊贩匆匆忙忙收了摊物,商户店铺纷纷闭门谢客,几个嬉笑玩闹的孩子被父母一抱,消失在了街头。所有的一切整得跟鬼门关即将开启一样诡异。
齐晚寐好不容易推开一家小客栈的门,假笑不知卖了多少回,死乞白赖地求掌柜收留一下孤寡人士,却不如东方衡一锭银子能激发起人的善心。
客栈临窗小桌边,齐晚寐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冷气,没想到垂头的瞬间一杯暖茶已被移到她的面前。
“暖身。”东方衡不慢不紧道。
齐晚寐点头,囫囵吞枣地一饮而尽,手似乎没先前那般僵冷了。
“你们两位可算是幸运,像我这种好人不多了。“旁边的掌柜咬了一口银子,神神叨叨地讲着,“今天是个晦气日,任由谁都不会轻易收留你们的。”
明明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才做了一回菩萨,齐晚寐眯着眼问道:“做人,善良很重要的,掌柜实在是太善良了,那能不能再善良一点,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这说来话长了。”
一枚银子放置再桌上,东方衡冷然道:“长话短说。”
原来,这全跟琅琊城一个赫赫有名的女上师有关。
此人,名叫素隐,乃道门广陵素氏一族德高望重的前辈,是已故素绝师太的师妹。她曾经于年方二八之际,自弃掌门之位,选择云游四海,兼济苍生。
此人甚是神秘,施恩不求报,不受一礼,甚至等受苦之人回过头来,只窥得她一片黄色衣角。百姓之中渐渐开始流传着一句关于她的评价——一心只问苍生道,黄衣拂尘影无踪。
这样冰壶秋月的人,在二十年前云游到了琅琊萧氏。
当时的萧氏并不太平,镇压在萧氏禁地火岩坑的凶兽火毒日凤凰,暴戾凶悍,破开了萧氏守护人之印,将整个琅琊城化为了一片火海。
危难之际,素隐出手相救,以一把名为“扶道”的拂尘,将毒日凤凰重新镇回火岩坑,整个琅琊萧氏这才幸免于难。
唯恐毒日凤凰再度作祟,素隐在火岩坑外不远之处,搭建了一座小竹屋,取名听竹院,独身居下,时刻洞察毒日凤凰的动向。
这一桩赫赫恩情,委实令萧氏上下感泣涕零。
百姓纷踏至来,送礼谢恩。
修士频频上门,尊其为师。
前任萧氏掌门萧如流最热衷抱美人大腿,为博美人一笑,直接给美人砸了一顶贵族帽子——琅琊萧氏唯一一位女上师的尊位。
世人皆知,琅琊萧氏一向极为看重血缘正统传承。老祖宗男尊女卑,嫡庶贵贱的那一套早已扎进骨子里,萧氏唯一的女上师,可谓是人人艳羡的最高殊荣。
可对此,无论是哪一种,素隐都一一婉拒。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淡泊的道家女子,却会站在听竹院屋檐之下,对雨夜里七个趟过泥潭的腌臜丑人,说一句话:“你们,留下吧。”
萧氏上下全都猜不透这位素隐上师的心思。
直到三个月后,不用猜,便直接看到了她真正的心思。
这个女上师,曾经杀过人,后来更是释放了凶兽毒日凤凰,杀了萧氏贵族几十余人,而七个丑弟子也全数死去。
她自己落得个癫狂崩溃,跳入火岩坑,芳踪难觅的结局。
她死的那一天,下起了她最喜欢的红雪,绵延数里,整个琅琊城都染上了鲜艳的血色。
关于这位素上师,缘何流落至此,其中的因果始末,亦是流言纷纷。
有人说她,为歹人所控,终是他人之棋,身心不由己。
有人说她,过于良善,潜伏萧氏,必有所谋。
有人说她,人心易变,处于高位,为利所染。
至于究竟为何,人死灯灭,无人得知。
只是知道,琅琊萧氏出了一位女上师,救了全城人,后来疯了,死了,带给了一城人晦气。
所有人都觉得,晦气便晦气了。但更为恐怖的是,平静了很多的琅琊城又再次掀起了血腥。
十年前,道门百家连成一线,一口气端了鬼婆婆的老巢之后,前任掌门萧如流携疲军归城。
归城后不久,就下了一场很大的夜雪。
子夜时分,打更人抬头时,大骇。
十七颗血淋淋的脑袋悬于城门口。
正是萧如流和十六位宗亲,他们皆是当年见证素隐死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一夜,从城门飘落而下的血,红得极为妖艳。
所有人都说,素隐上师的怨灵回来了!
自那以后,每年素隐的忌日,红雪都会重新降临琅琊城,这成了百姓心中永远抹灭不了的阴影。
“不对,这传说有误啊,掌柜。”齐晚寐抿了一口暖茶,“我听说萧氏血脉宗亲也就十六人,全杀了,那今天的萧掌门怎么说?”
东方衡不置可否,但似乎已猜到几分。
“嘘!”掌柜左顾右盼后,生怕被人听见,压低了嗓音,“现在的掌门是庶出,论血脉不够正统,自然没有统计在这十六人里了。”
咿呀,咿呀!
窗户被风砸出了几声轻响,打断了齐晚寐的思绪。
齐晚寐推开窗子,探出个小脑袋。放眼望去,街道之上,空无一人,漫天红雪静静地落下,恍如隔世的一张红墨画卷在半空中一点点展开,似乎要蔓延至人内心的最深之处。
猛然间,心间一刺!
魅骨突然有所感应!
齐晚寐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出,等讲故事的掌柜反应过来,身侧的东方衡早已不见了。
寂寥的大街之上,一片红雪飘然落在齐晚寐的掌心,带起魅骨一阵躁动光亮。
最后一位星灵金丹的气泽,终于找到了!
“显而不聚,散而不凝?”东方衡道。
齐晚寐眉目一皱,魅骨此时牵引不出宿主最终的位置。
“这与东方朝的月灵金丹极为相似,但两者是不一样的,东方朝那颗金丹是存于活死人身上,所以气泽被难以发散,魅骨难以追寻。可这颗周身浮动的,是活人的气泽!”齐晚寐思忖片刻:“唯一一种解释只有,它是隐性的?”
“无法感应?”东方衡道。
齐晚寐点头:“隐性金丹极为罕见,一种是生来隐形,还有一种是被高人封印起来了。”
这就意味着,魅骨只能判断出个大概方位,无论靠星灵有多近,都无法立即与之金丹感应相吸,除非星灵自己动用星灵之力,灵流外露。
“后者。”东方衡凌空拂过红雪,轻轻嗅着,“这红雪周遭气泽中,似有道门封印的灵光。”
这与齐晚寐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确,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他这颗金丹被道门的人封印了气泽。只在大量消耗灵气时,一丝星灵气泽露了出来。”
“嗯。”东方衡言简意赅。
意思也就是说,这红雪承载了一丝星灵气泽才可如此持续不断,恍若坠落的红珠,颇有连绵不绝的架势。
“也许,二十年前,那一场红雪是天象。”齐晚寐微微仰首,“现在,却未必。”
“我的兰亭集序拓本啊!!!!”
一个杀猪般的嗓音掐断了齐晚寐的思绪,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金戴银,肥得流油的死胖子从对面的府中跑了出来,扯着嗓子叫着:“我的宝贝啊!天杀的!我不活了!”
喊着喊着,就滚落在东方衡脚下,旁边的仆人扶都扶不起。
胖子伸手便要去抓东方衡的衣角,被齐晚寐一拦,嫌弃道:“拿来你的脏手!他爱干净!”
胖子瞧了一眼东方衡这超凡的气度,以及手中凌厉的宝剑,想是并非凡人,瞬间燃起了希望:“仙君!仙君!求你为我做主啊!偷我字画的人跑了!你帮我——在那!”
胖子的肥手一顿,指向了拐角巷子处!
“他?”东方衡道。
只见拐角处的男人,一步一换脸,一步变一人,或是女子,或者老人。
齐晚寐指尖一紧:“千,面,神,偷!”
四邪之一,千面神偷,易变千面,一步一换,是个不杀人却爱偷人字画的怪人。
而且江湖有传,他只偷男不偷女,偷富不偷穷,算是四邪里最有良心和原则的一个。但因他行事古怪,也颇为道门人所忌惮。
指尖的红雪周遭气泽顺势一转,直直指向了那人,是星灵!
“少衡君!”
齐晚寐话语未落,正要追去,“咻”的一声,绝华已先她擦过那男人的左肩,带出了一串血迹。
红雪拂过,那人转瞬消失,竟飞向了远山高台阁楼处,而那正是萧氏道人所居之处,琅琊台!
“干得漂亮,少衡君!”
之前,齐晚寐还在担忧隐性星灵难以露出马脚,可东方衡这利落的一剑,就像是有了标记。
也就有了突破之处!
只是······
手指沾了沾绝华上的血渍,齐晚寐笑容僵在脸上:“只是这一次,好像有点疾手啊。少衡君。这星灵不是妖,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