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嫂子!长幼有序!你怎么跟你小师兄学的!你得听我的!能走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别啰嗦!”
此番叱骂的口气像极了东方衡,连齐晚寐的意识不到,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学了他凶神恶煞的口气。
“鬼婆婆!是我们对不住您!”
“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无数修士叫喊着,忏愧着,吵得齐晚寐耳朵疼。
她斥道:“如果可以生,谁想死,快带这帮人走,吵死了!”
东方怀初目光一凛,背着齐沁的尸身,一手搀着地上的东方衡和东方伯,笃定道:“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平安回来,我可赔不了念念一个娘亲!”
“废话!我只为求生!不会求死!”
齐晚寐答应得果断,可她心里明白,回不了了。
看着岸上一众人远去的身影,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她想,温世怜绝非等闲之辈,清浅的幻术根本就欺骗不了他。
只有解开全部陨印封印,魅骨才能发挥最大的魅惑幻术。
唯有如此,
只有如此,
方能成功。
所以,她才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以对抗得了千年半神温世怜······
这便是齐沁冒死潜伏在温世怜身边,千辛万苦才查到的最后一个秘密!
最后一刻可以反败为胜的办法!
那时候,香雪海脚下,齐沁在齐晚寐的耳畔施了一个传音术,她轻声问道:“此法,你可愿?”
齐晚寐没有说话,脸上却骤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她点了点头。
有舍有得,世间常理。
她不爱做英雄,但若想救世,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一旦全部解开魅骨陨印,她就会彻底被魅骨邪灵煞气所吞噬所有的意识,很快,很快,她就会变成一个嗜杀的狂魔。
可那又怎样呢?
大不了,与这三途血阵一同消散。
可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对不住了,我骗了你们。”齐晚寐微垂眼眸,面色笃定,“此战,我不要求生,只为求死!”
魅骨虽未吸万人之血,未至全盛。
可如今,失去了上古陨印的桎梏,魅骨的煞气已然畅通无阻!
只要那她甘愿冒险,碎了这三途血阵,不是难事!
话落,齐晚寐双手相合,聚合心房的魅骨之力,以身为刀俎,自下而上,穿过三途血阵的阵眼!
轰隆!
呲呲呲!
三途血阵骤然碎裂,不过片刻,便消散于空。
可是齐晚寐,却要成为真正的嗜杀之魔了!
半空中,齐晚寐白衣飞扬,那烧着血光的双眼中,仍有一丝清明之光。
倒映出一人的身影。
那人,两魂一体,蓝白衣寐交叠着,猎猎飞扬。
冷的那个,会骂着她:“成何体统,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还不给我滚回去!”
暖的那个,会劝她:“阿简,你怎么这样不会心疼自己?”
他们留在了这个人间。
有晚霞可赏,有微风可吹,这样就很好······
齐晚寐缓缓闭上了眼,腰间却倏地一紧,有人搂住了她!
愕然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双眼,那是一双好看的瑞凤眼。
或冷,或暖,都是他,东方衡······
波涛翻涌,血色茫茫的半空中,两人相拥在一起。
“你,怎么会?”齐晚寐看着眼前的东方衡惊诧道,“你不是被锁魂链捆住无法苏醒了吗?”
眼见东方衡周遭灵力炽热,齐晚寐愕然看向他:“燃命破链!会死的!”
东方衡毫不在意,只是轻声道:“你一定奇怪,我作为晚玉时为何懂得上古陨印,那是因为,我两魂合并在一处,本源正是一块神之封印······”
那足以封印诸神的神之封印,是天地间最大的封印。
陨印只能位列之后,以印生印,便是如此。
齐晚寐明白这个,可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我做了个梦。”东方衡在齐晚寐的耳畔道,“我的祖先东方尘告诉我,当年伏羲神上沉睡前,曾有感苍生有难,故而亲自做下此印,经过千年辗转,我坠入人间,误入人胎。”
知道这个,齐晚寐突然预感到什么,此时,东方衡却离开齐晚寐一些。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额头之上。
一股强大的灵流灌入齐晚寐的身上,叫嚣肆虐的魅骨竟在此刻渐渐安静下来。
“东方衡,你做什么?!”齐晚寐震惊地看着东方衡,而他只是淡然道:“上古陨印可封你魅骨,却仍有缺陷。可神之封印不一样,无论魅骨如何,它都可以再度封印,甚至,化去你身上的煞戾之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只要是东方衡的真气灵流就能平息她的魅骨的缘由。
东方衡想要以命换命!
“不要!”果断拒绝,齐晚寐拖着碎哭的语调道,“东方衡,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受不了。”慌不择路,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就在两天前,齐氏太湖边,乌篷船上,齐晚寐曾紧紧抱住东方衡,向他诉说着那个万一。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体内魅骨终究将我炼化成鬼,我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碎骨焚魂,杀了我······”
昔日之话还回荡在耳畔,一点点碎尽齐晚寐的声音:“我不想双手染血······”
东方衡温声道:“你记得这些,也应该记得,当时我说的什么。”
有我在,不会有那一天。
她记得东方衡说过的每一句话。
苦涩堵在喉口,齐晚寐拼命摇头:“若是以你的性命为代价,我宁可不要!”
东方衡像是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漆黑的眸眼似乎飘到很久之前。
“魅骨本该是种在我身上的,小的时候你救我一命,也就注定了会有今天。”
“东方衡······”
“我懂得你的所有,你的无可奈何,你的坚强勇敢,你想坚守的,你想保护的,而你所想的,便是我所想的!”
东方衡向来寡言,可这一次,却仿佛要用这仅剩的余生,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一般。
齐晚寐紧紧抓住东方衡,已是泣不成声:“化为本源,你就永远消失了,三界六合,无处可依!”
东方衡身体一点点透明,只听见他柔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重要的是,为谁而死。”
“东方衡,我再也受不了了······”
明明她做好了求死的准备,明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齐晚寐一字一句哽咽而出:“两辈子了,三次,已经三次了!我已经眼睁睁看着你······我根本没有那么强大,我再也不能让你······”
滔天巨浪狂风中,东方衡的两魂开始来回闪现着。
一身藏蓝的东方衡轻叱道:“我是你师兄,不尊师重道,成何体统!”
这一声命令,狠狠砸在齐晚寐心头,还没等她缓过来,白衣灼灼的晚玉朝她缱绻一笑:“我们家阿简,是最听话的了,一定要好好活着。”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处。
“我的心愿很简单。一为苍生无碍,二为······”眼前的人眸中隐约有泪光划过,如亘古钟鸣的声音响起,温柔又笃定,“你永生无禁。”
十年前,他曾看着她许愿。那时候,齐晚寐并不知道他许的是什么。
到头来,这个心愿里,却含着两个人的向往。
可有一个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不——”字还未落下,她整个人便被锁住了。
两魂合为一体,眼前的人,抵着齐晚寐的额头,轻声说着一句话。
齐晚寐泪水一涌而出。
这句话,正是她刚刚在岸边,抵着他的头说的那一句。
肆虐的洪水中,炽热的灵力化作一层白光封印,包裹住齐晚寐的魅骨。
魅骨的戾气渐渐消失,而东方衡的躯壳却越来越透明······
一滴清泪啪嗒一声,跌落在齐晚寐的手背之上。
那不是她的。
她猛然抬头,竟是连那一双带着深切缱绻的瑞凤眼,也一点点消失在了视线中······
“师兄!!!!!”
齐晚寐发髻上的白梅玉簪呲的一声,裂成两半!
天地之间,巨浪散落,魅骨沉寂安静,血色邪灵也终于散去,朗朗乾坤之下,是一个被洗涤过的晴朗人间。
夕阳还没有沉落下去,晚霞晕染着半个天幕,像极了一场瑰丽的梦。
第80章 终章
箬水之滨的大战结束后,天地清明,雾霭散去,所有一切苦难如过眼云烟消散无踪。
大战后第三日清晨,香雪海墨梅小筑里,一方院落的墨梅簌簌,在皑皑飘雪中绽放得愈发明艳,仿佛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傲骨绝姿。
伤势痊愈得差不多的齐晚寐终于走出了墨梅小筑。
她不是那种爱人死后,便要死要活,陷入伤痛欲海,一蹶不振的人。
正如眼前的这株墨梅,纵然冰天雪地,只要给它时间疗伤,最后还是能毫无畏惧地强撑下去,绽放出它所有的光彩。
她仰头看着眼前的墨梅,原本被霜雪冻结的双眼里荡漾起了一丝涟漪。
这是她十岁时,和东方衡初见时的那株墨梅树。
那时候,齐晚寐为了救一只金雀,情急之下,拔下了东方衡的发冠上的白梅玉簪,气得东方衡像是被绿了的小相公,整张脸都是透红的。
齐晚寐歪头看他:“你还在生气我拔下你的玉簪?”
东方衡抬眸道:“若我说如此行径当剐,你还救不救?”
齐晚寐看着金雀,笑道:“我非救不可。持剑行正道,修道乃修心,不正心何以存世?”
那一天,那一刻,日光灼灼,透过墨梅斑驳的枝叶染了一地的光晕,有两样东西便同时在两人心中悄然滋长。一是年少的悸动情丝,二是他们共同坚守的道义与向往的自由。
如今,墨梅还是那株墨梅,只是站在墨梅下的人已是孤影一只,连昔年的白梅玉簪已是断裂的模样。
齐晚寐拂过手中的白梅玉簪,上面裂痕蔓延,再也拼凑不出从前的模样。三天前的种种像是一把刺刀,再次搅得齐晚寐的五脏六腑一阵阵抽痛,无处可逃。
东方家训,除妖卫道,不可有私,不可生情。此白梅玉簪一生不得摘下,唯有寻觅到至真至纯的双修道侣才可赠予。一旦此人戴上,定将死生不离,不可摘下,簪在人在,簪断缘灭!
齐晚寐握紧玉簪,泪水氤氲了眉眼。
此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簪子已断,尘缘已灭,你今后打算如何?”
齐晚寐微侧脸眸,敛起满眼思念,看向东方怀初。
如今的他,一袭藏墨云袍,庄严稳重,已是临安东方氏的掌门。
齐晚寐扬起嘴角:“还能怎么着,吃好喝好,留着一条命,等他。”
“你真的相信他还能回来?”
齐晚寐握紧玉簪,放置在心房之上,格外珍重地道了一句。
“他就没有离开过。”
东方衡化作本源,与魅骨同在。
世间诸多无常,她阻挡不了,千山万水,时日久长,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这个答案似乎在意料之中,东方怀初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无奈负手:“你和小师兄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模一样。”
“怎么说?”
东方怀初仰起头,接过碎落的白雪,声音很沉:“十年前,你不在的时候,他也只回了我两个字,等她。”
当年他相信她会回来。
如今她也一样。
齐晚寐眼眸一弯,眼中笃定的光晕让东方怀初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齐晚寐拍着东方怀初的肩膀:“你呀,好好看家,守着整个香雪海,顺道看顾那些不着四六的道门人士。别让他们来扰我,看到就烦。”
“今天香雪海脚下,又多了一批来向你道歉的。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东方怀初嘚瑟地扬起下颌,“我可是没让一个溜进来,叨扰你鬼婆婆的安静。”
“谢了。”齐晚寐真诚看向他,又泛起一丝担忧,“这掌门之位可不比温柔乡,你真的愿一直坐着?”
“小师兄不在,念念还小,师伯已然老迈,我自当承接重责。”他微微仰头,看向那风轻云淡的天幕,声色微沉,“这会是阿沁和师父想看到的。”
看着眼前东方怀初,齐晚寐发现,那一双清俊风流的桃花眼间多了一份掌门的笃定与坚守。
他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东方二剑,而是东方掌门,护卫苍生的接任者。
如此这般,也算是告慰齐沁和东方游的在天之灵了。
齐晚寐欣慰一笑,刚要夸一句承继尊师正道风骨,延续兄长绝世姿态,却偏生被东方怀初一句话给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