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摘星楼,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怜妻生君已故,碧落黄泉不相复,吾愿奉尔为神灵,圆尔夙愿长相守······”
身后黑影自雾霭里缓缓走来,竟是镇上二十来个粗衣麻布的青年壮汉。
他们人人面色铁青,双眼翻白,犹如一个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齐晚寐三人下意识御敌备战,可这些行尸走肉却与三人擦肩而过,随着香气,径直朝古画而去。
东方怀初道:“小师兄,要不用你的不染试一试唤醒他们?”
东方衡沉声道:“没用。”
“那是,”齐晚寐懒懒地补充道,“他们吸食迷香太多了,早就沉醉在梦境里了。如果强行唤醒,肯定有损灵识。”
这一唱一和,明眼人恐怕都受不了这默契的酸臭味,更何况是纵横情场多年的东方怀初,自从齐沁在明正殿捅人后,便被萧清和遣外做事,他如今形单影只,更活像个受气的怨妇。
“你们就不能收一收默契度吗?我难受······”
齐晚寐瞥了一眼脸有点抽的东方衡,干咳了两声。
这怪得了谁?
就在此时,眼前的壮汉们眼睛突然一亮,步伐加快。
眼看就要走进画像之中,一个黑影破开古画结界冲了出来,倒在众人脚下。
那男人容颜枯槁,双腿尽废,明明只有四十来岁,却已是满头白发。
只见他匍匐在地,双手死死地拉住壮汉们的衣角,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可喉咙里却凑不成一个完整的音符,似乎要阻拦众人进入画中!
齐晚寐诧异道:“他的舌头······”
“被拔掉了。”东方衡眉头一蹙。
东方怀初嘶了一声,一副怜悯的模样:“何人如此狠心!”
此时,青年壮汉们面无表情,受了画香蛊惑之人早已没有意识,该入画的入画。
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脚,又一脚,从白发无舌男人残破的身躯踩踏而过。
“老人家!”齐晚寐急忙上前搀扶,白发男人看了她一眼胸膛间灼亮的魅骨,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啊啊啊几声,随后颤抖的手竟立即拉过齐晚寐的手掌。
他这是在写字?
东方怀初瞧着,疑惑道:“这三个字······是何意?”
“遗言。”东方衡垂下眼帘,白发男人手指滑落,闭上了眼。
可因执念太重,躯体内一丝狐狸残魄竟汇成一颗白色光球,在齐晚寐手中久久不肯离去。
“狐妖!”齐晚寐和东方怀初异口同声道。
东方衡点头,眸光微紧:“阴月冥宗。”
当年阴月冥宗被齐晚寐等人一锅端了后,树倒猢狲散,没想到今日还能瞧见一只老的。
不过,更诡异的是,是什么让这只老狐妖耗尽修为,也要冲破古画结界?
又是什么让他留下这三个字?
又是什么让他的魂灵留恋人间,不肯离去?
“看来,这画中才有我们想要的答案。”齐晚寐缓缓站起,抬头看了一眼摘星阁楼上的冷冷皎月,若有所思。
扑捉到齐晚寐这细微的神色,东方衡眉宇一皱。
两人这种神交简直令东方怀初脸色一白:“你们想举杯邀明月,我可不想对影成三人,正经事要紧,两位。”
“等等。”东方衡拂袖一挥,齐晚寐手上的白梅玉簪细线缩回簪中。
终于解开了?
齐晚寐不解开口:“你,不怕我跑了?”
东方衡淡然道:“跑得了吗?”
“······”
东方怀初再受不了孤影一只看恩爱,连忙打断:“祖宗,够了没?正经事!”
东方衡转身点头,与东方怀初双手合十,指点一拈,两道金光自两人周身化开。
光晕中,冷峻和潇洒两种风姿皆在二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齐晚寐啧了一声,心道:“不愧是东方双剑。”
不对!
齐晚寐心中咯噔一声,他们这是在压制修为灵力?
是了,这千年古画汇聚了千年怨气,与东方家族所修的灵力真气相克,若不卸掉,只怕更容易乱心入魔。只是没了灵力修为护体,岂非砧板上的鱼肉,可任由人宰割?
齐晚寐忐忑着,她又是个棒槌,万一······
“无论如何,我会护你。”
东方衡一句沉稳低语打碎了齐晚寐的担心。
一时之间,齐晚寐愣住了:“啥?”
还没等她反应回来,手便被东方衡握着,进入了古画旋涡之口。
第8章 魇花之祸
画卷之中所绘景象,在这个世界皆为实体。
摘星楼矗立于漫天星空之下,奢华楼阁,鎏金飞檐。
顶楼之上,青铜载酒,纱幔缥缈。
纱幔之后,是刚刚入画的二十几个壮汉,他们纷纷垂首低眉,立于一张红香软床周围,体内阳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策着,纷纷涌向床上之人。
纱幔轻扬,出现的并非魅惑众生的妲己。
而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清瘦男人。
他躺在床上,四肢僵硬,肌肉萎缩,眼珠突兀通红,一直盯着床前的齐晚寐。
这人和齐晚寐之前见的白发男人一样,眼中三分绝望七分哀求,却偏是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
只是在这周遭阳气的萦绕下,原本惨白的脸色略显好转。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齐晚寐胸口魅骨暴动,日灵金丹就在这!
东方衡目光一凛,下意识挡在齐晚寐面前。
众人朝声音处望去。
帷幔之后,有人云袖一拂,二十来位壮汉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袭艳红影翩然而出,那人看似姿态狐媚,面容艳丽,可喉结却已暴露了真实的性别。
“男的?这这这······我的眼!!!”
原来世人流传妲己与纣王鹣鲽情深,栖息古画中以待重生的唯美传说皆是假的!
东方怀初合住折扇,干干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妲己历经千年易了性!小师兄,我真的是,枉赋诗书气自华,乍闻真相泪已洒!”
齐晚寐翻白眼道:“这种时候,别作诗了好吗?”
“他不是妲己!”东方衡的一双瑞凤目凝住了。
东方怀初上前仔细打量一番,恍然大悟道:“玉面书生!”
此人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邪之一,玉面书生。
江湖传言,四邪各有癖好,危害江湖,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
一邪,玉面书生,好女装,性诡异;
二邪,蝶骨血花,人孤霸,性狠辣;
三邪,千面神偷,寡言语,影无踪;
四邪,最为人痛恨惧怕,便是鬼婆婆齐晚寐了,世人皆到她性狡猾,魅人心,无败绩。
如今,在此看到和自己齐名的玉面书生,齐晚寐多多少少有些感慨,本是江湖不相识,全靠恩怨牵一牵。
“正是在下。”玉面书生礼貌躬身一礼,妖媚的容颜下压不住一派文质彬彬的神色。
“放人。”东方衡冷眸一顿,威压逸散而出。
说的正是东方念。
“对,我宝贝侄女呢!”东方怀初道,“快给我放出来!少一根汗毛,我让你哭一次!”
玉面书生哂笑一声:“二位不愧是东方双剑,即便没了灵力,亦是不畏不惧。在下佩服。不过,今天,我只想与你们身后的姑娘一叙。”
齐晚寐早料到如此。
大概是日灵金丹与魅骨相吸互感,知晓魅骨宿主重生亦非难事,加上又被正道人士推上四邪之位,奇怪的共鸣就产生了。
刚想答话,却被东方衡的云袖拂了一脸:“休想!”
齐晚寐尴尬地退了一步。
“对了,是小生失礼了。”玉面书生作揖一礼,“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奉上薄礼。”
一阵迷烟散开,瞬间遮掩住视线,齐晚寐咳咳一声,眨眼之间,竟然发现身侧的东方衡和东方怀初不见了!
“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了。”
半男半女的诡异笑声响起,一张娇媚无双的狐脸破烟而现:“四邪之首,久闻大名,今次相见,幸何如之,鬼婆婆。”
齐晚寐眯着眼睛一笑:“大家都是邪,好歹算是一个榜上的,你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阎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放心,您的朋友,我不会怠慢。”
玉面书生彬彬有礼道:“摘星楼分七层,不过是请他二位到楼下,去看看何为心魔幻境。我已经吸食了整个镇男人的阳气,法力大增,幻境保证真实,他们定会有个不错的体验。”
这个世界,的确由玉面书生操控,倘若逃脱不了心魔,在幻境中嗝屁就真的嗝屁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现下强攻并非上策,齐晚寐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
“老兄,你千方百计引我来你的主场,怕是有所求吧。那么,先让我看看东方小丫头?”
玉面书生拂袖一挥,床上便多了一个人——东方念两手交叉,安静地躺在消瘦男子身侧,像是睡着了一般。
诚然,东方念也算倒霉,玉面书生体内的日灵金丹感知到齐晚寐重生后,根据金丹指引,赶了七天七夜的路,到了香雪海山脚之下,原本就没有法子引出齐晚寐的,可偏偏撞上下山转悠的东方念。
看着东方念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红色糖浆渣,齐晚寐道:“用吃的引诱小孩子,您真是有心了。”
“有因必有果,这个因是您啊。”
齐晚寐怔住了。
“小丫头虽然贪吃,但百行以孝为先。”玉面书生手中幻化出一根冰糖葫芦,“这个,是打算送给你的,继母见面礼,小丫头可太孝顺了。”
“······”
“小丫头心思单纯,我随便一问,便诓出了个大概。她说她的新继母是如何如何的风姿明媚,父亲是如何如何鼎力相护。两人又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定下双修之约。我一猜,这继母便是前辈您了。”
“你这么确定是我?”齐晚寐显得有些不相信。
“这世上能得东方衡护着的女子,除了您还有谁?”
齐晚寐不屑一笑:“多谢高抬,你怕是误会了,我和他关系不好。”
“随您如何说,”玉面书生续道,“您既然是这小丫头名义上的继母,必得做做表面功夫。”
是以,玉面书生在香雪海瞒天过海,将东方念掳来,以其为人质便是请君入瓮的最佳之法。
齐晚寐扫了一眼床上瘦弱的男人,道:“你引我来这,跟你弟弟有关?”
玉面书生讶然:“你怎么知道?”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不瞎啊阁下。”齐晚寐吹了吹指尖,补充道,“怎么,找我抽魂换体?”
“鬼婆婆不愧鬼婆婆,聪明,爽快。”
这还用说,床上两人,东方念是完好无损的健康之躯,男子是残缺僵硬的受苦残体,两人灵与体异常契合,而普天之下,能抽魂换体的非鬼婆婆齐晚寐莫属。
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
“我找了这么多年的肉身躯壳,没一个合适我弟弟的。”玉面书生看向东方念,眸中三分疯狂在剧烈地燃烧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为什么是东方念?
齐晚寐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初见这丫头,齐晚寐便觉得她整个身体有股异样气息,却查不出是为何。
齐晚寐声调微升:“你既然知道她名义上是我的女儿,请我来害她,是不是有些过于愚蠢了?老兄?”
“您也说是名义上的,如今您不过是虚以为蛇,您和少衡君可是有不共戴之仇,这道门百家谁不知晓?当初晚玉死——”
“不用你提醒我!”齐晚寐微压怒火,“这样,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把体内金丹刨出来给我,我救人,干不干?”
“成交。”
玉面书生竟是没有丝毫犹豫。
齐晚寐倒是有些愣了,她是想赶紧收集日灵金丹,解开血契咒。但要人生挖金丹,这事正常人都会犹豫,毕竟金丹一刨,沦为废人。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
“你不问问为什么,不考虑考虑?”
“不需要。有得必有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既是如此,只能拖延时间,见机行事了。
齐晚寐轻咳一声:“等等,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虽有救无类,不分人鬼妖灵,但我需要知道,我所救何人,因何所救?”
“前辈,您是答应了?”
“嗯。”
玉面书生欣喜若狂:“我这就让你听听我的故事。”
水袖飞扬,蚀骨飘香四散,玉面书生明艳魅人的一双赤红眼陡然睁大!
一片夜幕星空盖过齐晚寐的视线!
隐隐绰绰之间,墨色黑夜之中,一弯阴月显露而出,悬挂于偌大洞府之上。
此处,正是十多年前,道门的死敌,狐妖一族阴月冥宗的老巢,阴月洞府。
如今的齐晚寐的灵识正附在了一位十岁孩童的身上。
而这个孩童不是别人,正是玉面书生,师元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