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晚寐谨慎后退一步,只见师元鳍双眸紧闭,合指于胸,古画中噬魂销骨的香气汇聚于指尖。
如今身处他人地界,两位故人皆沉醉幻境,无法援手,齐晚寐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可是为什么,古画的力量越来越强,师元鳍想做什么?
齐晚寐快速思忖着,是想构造一个美梦幻境,将她的神识困住,从而驱策她为师元景抽魂换体?重换躯壳?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过简单了!
齐晚寐太熟悉蛊惑迷心之术,亦从不相信虚构美梦,她宁愿在残酷的现实里活着。因为那才是真实。
此时,师元鳍忽然睁开眼睛。
赤光潋滟中,一汪清泉蔓延至齐晚寐脚下。
千般拉扯的刺痛自脚踝涌上脑门,更诡异的是,水面之上,她的倒影正在一点点模糊!
糟了!
齐晚寐扶额骂道:“你个鳖孙!你究竟想干什么?!”
阴森的笑声响起,师元鳍道:“四邪之首,鬼婆婆擅魅术,抽魂引灵。我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不过,您刚重生没多久,记忆不像常人的记忆是凝固难拆的,而是散乱零落的,就像一片刚刚拼好的破镜,在你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我只需轻轻一敲,”师元鳍一步步逼退齐晚寐,“您的记忆就会散乱,随后一点点抹掉这些记忆碎片,很快,你的记忆就像一张白纸,可以随意仍人涂抹,到时候我想让你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身子一软,齐晚寐半膝跪地,突然想起入古画之境前,摘星楼阁之上高悬皎月,一切已然明朗。
“我早该猜到,你故弄玄虚这么久,掐着时间要我们七日后到达这里,还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故事,其实并不指望我能怜悯你,你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吧。”
“是的,月圆之夜,阴气炽盛,魅骨暴动,就是抹去你记忆的最佳时机。”
话语刚落,师元鳍眉目一挑,修长的指甲隔空一伸,点在了齐晚寐的眉心之上!
脚下一沉!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齐晚寐看见十岁的自己,在香雪海路见不平,救下东方衡,却被白姬将魅骨嵌入灵魂之中,生不如死······
“阿简,不要怕。忘了就好了!”
有人在唤她,声音温柔熟悉,她转头,熊熊火海的逍遥居中,父母就倒在她眼前,再也没能起来。
“阿娘!阿爹!”
呲!
身后骨肉分离的声音乍响,齐晚寐愕然转头,曾经于她有恩的药圣温世怜跪在眼前,胸膛插着的正是她的“满意”,鲜血汩汩流出。
“不要再查下去了。把这些都忘了吧。”
“不······”
“啊啊啊啊!”
四周接连回荡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太湖齐氏一门的所有师兄弟如残花落叶纷纷倒在齐晚寐面前。
“小师妹,忘了吧······”
声声入耳,句句诛心。
“不!”
“听话。”一双手握住齐晚寐的肩膀,她回头,身后是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齐沅音。
她的沅音姨就倒在血泊里,声音温柔:“忘了吧,沅音姨不想你这么痛苦······你累了,该休息了。”
“沅音姨······”
呲呲呲呲呲!
身后无数刺穿肺腑的声响灌入耳中。
“啊!”
齐晚寐不敢转头,她知道,那是谁在喊叫。
是晚玉。
是她曾经陷入黑暗里,唯一的光。
她没有勇气回头,因为她知道,晚玉已经被万剑穿心,肯定不成人样了。
她不想再看见一次,一次都不想了。
耳畔晚玉声音如旧:“阿简,忘了吧,忘了这所有的一切,这样就不会痛苦了······你已经承受了太多了······”
无力瘫坐在地,齐晚寐滚烫的眼泪落在手背之上。
忘了吧。
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不是吗?
把这一切都忘了,或许她就能重新变回那个恣意的少女,从此喜乐安康。
水面上齐晚寐的倒影已经彻底模糊。
记忆碎片在半空中一点点崩散,化为点点晶莹漂浮在齐晚寐周遭。
该结束了。
一只修长的手拂过齐晚寐的头顶,万缕黑气侵入其中。
面前的师元鳍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所有人都可以安息了,现在听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齐晚寐木讷点头,眼眸之中的黑气萦绕着。
“你不是齐晚寐,不是那个杀人无数,众叛亲离的齐晚寐,而是师元鳍,你有个弟弟,有个美满的家,可是现在你弟弟病了,你该怎么做?”
“救他。”齐晚寐说的这两个字,毫无情绪可言。
“他就在那,你去吧,抽魂换体,救你最亲的弟弟。”
周遭幻觉散去,齐晚寐目光呆滞地站了起来,朝着床上的师元景和东方念走去。
多年夙愿,很快就要成真,师元鳍眼中喜悦与激动交杂,师元景很快就能生龙活虎地站在他面前,叫他一声哥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快动手!”
一声令下,行至床边的齐晚寐徐徐抬起了手······
第11章 相守相护
摘星阁楼顶,师元鳍抬手擦去眼泪,却在落臂的瞬间,发现床边一空!
齐晚寐不见了!
“怎么回事?!”师元鳍愣住,忽然间,冷风拂过身后,他兀地回头,身体一僵!
胸前竟是被人点了穴道!
“就这也想困住我?”一个温傲的声音响起,师元鳍讶然的眸色倒映出一个人影——齐晚寐!
“怎么可能?!月圆之夜,你魅骨躁动,你根本无力抵抗幻境!”
“哦~忘了告诉你。”齐晚寐眯着眼睛悠然道,“我重生是重生了,但魅骨这东西却还没醒呢,噬魂之痛也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了。”
“刚刚那些记忆碎片?”师元鳍回过神,终于明白过来,“你骗我?!”
“你不是说了嘛,魅人惑心,我最擅长。”齐晚寐嗤笑道,“我齐晚寐呢,才不会选择逃避,旁人伤我一寸,我定要他还我十分的。”
即便曾有那么一刻,对自己的破烂人生颇有怨言。
譬如坚守自我,却被万人指摘诋毁。
譬如拯救无辜,却痛失挚友至亲。
可那些前尘往事就算再痛苦,也是不可改变了。
她会去面对,有仇必报才是她的风格。
齐晚寐傲然叉腰:“再说了,我重生还有很多大事要干,想困住我?你怕是不知道笑话这两个字怎么写!”
“你!”师元鳍目眦欲裂,暴喝一声,一股强大的灵流爆开!
他竟强行冲破了穴道!
混乱中,齐晚寐退了三步,抬眸之时,一只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受着强劲的力道,整个人被师元鳍逼退至阁楼的护栏边缘。
“可惜你灵力太弱了。”
身前是森森鬼气的师元鳍,身后是千尺高楼,插翅难逃。
齐晚寐重生后灵力本来就所剩无几,加之进入古画地界,十分已被控去五分,刚刚施展幻术又用去了四分,仅余一分只能装装样子。
但仅是这一分,是足以暂时稳住师元鳍的,可万万没有想到,师元鳍竟然疯魔到如此地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强行聚集灵流,冲破穴道!
“鬼婆婆,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但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就算你招来魅鸟也不能进得来古画之境。”师元鳍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就算东方双剑能冲破心魔幻境,也不可能出得来。”
齐晚寐担心道:“你在楼下动了手脚?”
“为了迎接三位大驾,我当然得花些心思,每层楼只能进不能出,一旦有人破出幻境,墙壁四周和地上头顶的尖刀就会应声启动,若是有人动弹一分,那跟砧板上的烂肉就没啥区别了。”
糟了!
齐晚寐想起来,为了进入这古画中,东方双剑已敛去修为灵力!
这一点师元鳍作为古画之主自是能感应到:“连武功术法都施展不出的废人,能出得来吗?”
“过于无耻了。”
面对齐晚寐的鄙夷,师元鳍满不在意,只道:“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救我弟弟。”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晚寐脸上浮出一丝假笑:“好好好,我救我救,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师元鳍松开了握在齐晚寐脖子上的手指。
齐晚寐眼睛滴溜一转,快速回身,直长的发梢如根根尖刺划过半空,径直袭向师元鳍。她拔腿就跑,眼看就要冲到楼下,脖颈却猛地撞进一只手掌之中。
师元鳍恨声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而且还骗了三次!”
“你蠢啊。”
愤怒,森然,师元鳍像是一头随时吞噬人的野兽,他左手掐着齐晚寐的脖子,将她按压在楼栏边缘。右手幻变出狐爪,高举落下!
下一刻齐晚寐就要面目全非,几乎在眨眼的瞬间,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侧面袭来,快速穿过师元鳍高抬的手臂,挡在了齐晚寐身前!
面前这个人竟用他单薄的脊背,抵住了背后师元鳍锋利的狐爪!
齐晚寐抬眸,撞上那人坚定冷冽的眸眼。
“少衡君?”
齐晚寐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身上除了眼睛,竟是没有一处可以看的地方。
无数的血色窟窿星星点点分布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一袭墨藏广袖长袍已全被腥血染尽,云纹袖口处几朵高洁的白梅竟变成了红梅。
“你怎么会······”
怎么会救我?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齐晚寐急声开口:“你不要命了吗!”
她记得很清楚,师元鳍说过,若是有人强行破楼而出,那便是跟砧板上的烂肉毫无区别了。
但此刻的东方衡神色坚定,竟无一丝一毫的胆怯:“无碍······”
怎么可能!
东方衡即便是神裔之后,曾经剑绝江湖,可是自卸灵力之后,在这千年古画层层禁锢之下,就如同被缚游龙,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齐晚寐算得出他能突破幻境,却没有料到他会在毫无办法之下,强行以单薄身躯,抵挡住冷刃尖刀······
他是怎么忍过来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定是幻象!
东方衡,那个一心只有众生大道的朽木,
那个对她严厉苛刻,粗暴蛮横的秘天院二斋斋长,
那个就算她百般哀求,依旧对晚玉袖手旁观的无情之人,
怎么会豁出性命来救她?
怎么可能?
呲!
碎骨裂肉的声音打碎齐晚寐的思绪。
噗!
血喷溅在齐晚寐的脸上。
“少衡君!”
齐晚寐看见师元鳍嗜血的狐爪穿过东方衡的脊背,挤开筋骨,伸到胸膛前,就在她可以看到的地方。
东方衡冷冷侧眸,对背后的师元鳍冷道:“要动我的道侣,先问过我!”
这满是威压的语气,激得师元鳍愤然扭转狐爪:“是吗!”
血肉翻搅的声嗤嗤作响。
“快住手!”齐晚寐急道,“少衡君!你受不住的!你——”
东方衡沉炽的嗓音盖过齐晚寐的话:“我可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打碎齐晚寐的认知。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冷血无情如出家公主的东方衡,也是会来救她的!
他在护她。
正如进入古画之境前他说的那样:“无论如何,我会护你。”
她差点就忘了,东方衡,她的师兄,一向凶巴巴,从不会说漂亮话,其实也是对她好过的。
年少时,在秘天院求学的那段日子里。
那个总是板着一张朽木脸的师兄,凶得像只随时要撕碎她这只小狐狸的雪狮,是曾手把手教过她五行术法的,是曾为了她承担所有罪责,为她连夜输送灵力的,甚至后来也是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的······
可是如果现在他肯定出手相助,为何当年对晚玉袖手旁观,最后害她失去了唯一亲人?
是不是······当初有什么难言之隐?
齐晚寐不禁这样想,如果有,那是什么?
一阵痛苦的啊啊叫声传来,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师元景心疾突犯,引得师元鳍蓦然回头:“阿景!”
就在这一刻,东方衡的目光上移,齐晚寐微微愣征。
可仅是刹那间,她便鬼使神差地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默契点头。一个低头,一个伸手。
东方衡拔出齐晚寐发间的白梅玉簪,利落转身,直直朝师元鳍胸口刺去!
“你们!”
师元鳍退后一步,插在东方衡胸口的狐爪生生地抽了出来,鲜血飞溅间,师元鳍气息一窒,喉咙已被东方衡扣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