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长在福窝里,爹疼娘宠。前世大不孝,走在了父母前头。今生,她会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留遗憾。
枣余村距离东溪镇只三里,出了镇再往东十里,便到了迟陵县城。进城时正逢早市,西街道两边的摊子挤挤挨挨,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吉忠明让儿子先送他们去千秀绣坊。
千秀绣坊在东街,驴车沿着街道直走。一盏茶的工夫,人声就远了。相比西街的嘈杂,东街要有序得多。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要细致些。
一刻后,驴车停在一棵大榕树下。千秀绣坊就在十丈外,过了绣坊再往前走十来步便是书岳楼。吉忠明每回进县城,必去那楼里。
这书岳楼可不简单,几乎遍布大景的府、州、县城,楼中藏书成百上千,是天下学士敬仰之所。据传书岳楼背后的主子,是京城张氏。
朝中内阁首辅张仲,就是京城张氏现今的当家人。想到张仲,才下驴车的吉安不禁愁眉。掰掰指头,再有五年昌平帝便要驾崩了。那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在位时紧紧抓着权柄,看着几个儿子斗,直到龙体撑不住了才立储君。
立了储君,不到一年就驾鹤西去了,留下好几个大权在握又强势的老臣给新帝。那张仲就是其中之一。
男主的老师,是张仲的学生。这也是詹云和翰林庶吉士毕业后,能直入吏部的原因。
吉安只想过些安生日子,但将张仲、书岳楼、吏部这三者连上,她心惴惴。詹云和可是吉欣然的夫婿,吉欣然又是她嫡嫡亲的侄女。
糟心玩意!
目送大儿驾车离开,吉忠明领着妻女走向绣坊。
“哎呦,娟娘,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一位穿着紫色褙子的圆盘脸老妇人,手牵着稚童,迎了上来:“秀才公,咱们又见面了。”
“郝大姐,”吉忠明拱手,十分客气。
“别别,”老妇人正是千秀绣坊的掌事人,侧身避过:“我可当不得,”说着话目光落到吉孟氏身后。
吉安今儿戴了帷帽,见郝掌柜看来,立马抬手掀起一角:“您近来可好?”
“呦,”郝掌柜目露惊艳:“丫儿是越长越标致了。一年没见,抽高了得有两寸吧?”
吉孟氏拉过姑娘,笑着与郝掌柜说:“是长开了,我这不赶紧带来给您瞧瞧,免得日后认不出。”
“怎会认不出?丫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郝掌柜顺着吉安垂在胸前的辫子:“你们娘俩来得巧,铺子刚从南边进了一批料子,准备着年节用的。”看向吉孟氏,“今儿你也别跟我客气,挑好料给丫儿做身衣裳,算我的。”
“那怎么行?”吉孟氏佯装不快:“不兴您这样的。我姑娘,有我和她爹疼就够够了。您啊”俯身凑近大仰着圆脑袋,瞪着眼好奇地看着她们的胖娃,“得好好疼这个。童哥儿,还记得吉姨婆吗?”
胖娃窝了窝小嘴,盯着眼面前的脸看了一小会,便歪过脑袋,冲着吉安咧嘴笑:“姐姐。”抽回被奶牵着的肉爪子,开始掏怀。
郝掌柜知他要干什么,蹲下身,忍不住紧抱小人儿,嘴贴在他肥嫩的脸颊上:“奶的小乖孙,你这是还记得呢。”
好容易才掏出塞在怀里的锦囊,小胖娃右手高举,兴高采烈道:“爹说童哥要有妹妹了。”张开左手五指,“童哥攒了六六七个铜钱,要买纸鸢带带妹妹放。”
吉安俯身:“那恭喜童哥儿了。安姐姐回去,再给童哥儿妹妹绣一只漂漂亮亮的香囊。”小家伙举着的“群童追纸鸢”锦囊是她去年送的,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嗯嗯,妹妹一定和童哥一样喜欢。”胖娃双目清澈,盯着吉安一眼不眨,非常正经道:“妹妹会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漂漂亮。”
“哈哈”
郝掌柜大乐:“你们父子做一个梦。”抱起小乖孙,招呼娘俩进铺子,“秀才公还是去书岳楼?”
“是,”吉忠明送她们到绣坊门口。
“书岳楼近日也热闹,前阵子天不开晴,日日有学士聚在楼上等秋雨。昨儿午后放晴了,又有传闻说范州府去年的小三元,陪母去寒因寺还愿,稍后也会来这的书岳楼。”
也不知那些读书人哪来的精气神?郝掌柜都羡慕。
读书人,少有不关心科考的。提及范州府小三元,吉忠明便知是哪位了,也不再停留,快步往书岳楼。
得,这也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郝掌柜抱孙笑着回去柜台。吉孟氏将两月前接的活儿,摆到台面:“丫儿,你带一会童哥儿。”
“好。”
吉安摘下帷帽,走上前去。不等人到近前,胖娃就伸双手向她。郝掌柜笑骂两句,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下,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铜钱:“一会有货郎来,你带他买点吃食。我与你娘有生意要谈。”
“我这有铜钱。”吉安未接,抱着童哥儿坐到门旁的绣凳上。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适意得很。
三岁的童哥儿跪在吉安的腿上,双手扒着吉安的肩,粉嫩嫩的小嘴套在她耳上说着悄悄话。
“姐姐,我爹昨天背着我娘带带童哥去寒因寺拜拜了,他让童哥一块求求佛主,让妹妹别长得像爹。”
耳朵痒痒,又闻奶音趣话,吉安难得大展笑颜,眉眼间的冷清顿时荡开。看得童哥儿都忍不住伸圆乎的小指头,去戳她嘴角的梨涡。
门外街道有马来,在首的黑衣少年剑眉瑞凤目,面如冠玉,一脸沉静,发用青色绸带高束。经过时余光恰好瞥见那抹欢乐,眼微微一缩,仅瞬息又归于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