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辜负了就是辜负了，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苏如眉懒懒坐在窗边，静静看着他在门口筹措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踏入门中。
她轻轻笑了笑，垂下眼眸，继续看手里的话本。
不多时，皇帝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脚步有些重，似乎是在刻意提醒些什么，但苏如眉并未抬头看他，只看着自己的书。
见她一直没有搭理的意思，霍容安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柔声唤她：“如如。”
苏如眉依然没有看他，声音愈发冷淡。
“陛下有事？”
霍容安便自己找了张凳子坐在她身边，斟酌道：“我许久未来看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定要告知我，莫不要委屈了自己。”
“说了你便能答应吗？”
苏如眉目光依然在话本上，却是在同他说话。
霍容安本想点头，突然想到些什么，有些迟疑道：“只要如如在我身边，你说的我都能答应，如如，我说过的，我以后定会封你为后，你相信我。”
苏如眉放下手里的话本，冷静看他，反问道：“什么时候？等我死的时候吗？”
“你别胡说！”
霍容安在她说出‘死’字的时候眼瞳剧烈一缩，他似乎有些焦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重复道：“只要你别想着离开我，你要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好不好？我现在是不能封你为后，可我一定会做到的。”
“好啊。”
苏如眉冷漠的语气稍稍有些波动，像是赌气般，她提起身边的茶壶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递给他，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等不起以后了，你若真爱我，喝了它。我在里面下了毒，穿肠毒-药，既不能生共白头，那便死同黄泉，我也就不怪你了。”
霍容安脸色一阵变化，和霍容启长得有些相像的薄唇紧紧抿起，他颓然道：“如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苏如眉便露出嘲讽的表情来。
“好！”
他咬牙看了眼那杯茶，颜色清亮，除了没什么温度之外，看不出一丝异常。况且他今日突然而来，如如也不知道，她最爱他，怎么可能提前在茶水里下毒？
霍容安心知她或许只是想考验他。
近日来她越发冷淡他了，这不是他想要的。
为了以示自己的决心，霍容安也不等她说第二句，端起那杯茶便一饮而尽。
“生不能共白头，我愿与如如死同黄泉。”
他刚喝完，便见面前女子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
苏如眉有些发愣道：“你竟真喝？”
“不过一杯穿肠毒药而已，我对如如的爱，天地可鉴······”
霍容安满目深情，仿佛他真愿与她同死，可话才说了一半，便见面前女子从那份诧异中出透出稍许愧疚。
苏如眉敛着眼眸，似有悲伤。
“我以为你不会喝的，这杯子里我真下了毒。”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霍容安突然捂着肚子倒下，眼里还夹杂着几分不敢置信。
剧烈的痛苦叫他眼前发黑，视线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心爱的如如幽幽一叹，随即似是感叹：“死同黄泉呐······”
那音调带着些飘渺，不知为何，听起来竟显得有些虚幻了。
霍容安彻底昏死了过去。
待他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苏如眉这才温柔勾起唇角，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
“傻瓜，这么蠢我都不好意思套路你。”
话虽温柔，可小阅子分明看见自家主人眼里藏得极深的那抹恶意。
她站起身来，恢复了淡然姿态，高声道：“来人，陛下晕倒了。”
第7章 你是心上白月光（七）
皇帝这一晕倒，令羡眉居上下极为震动，宫人们慌忙唤了御医，好在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御医只说陛下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导致肠胃有些虚弱。
临走时还特地嘱咐李洺和苏如眉，着宫人们注意皇帝饮食，不可随意食用。
李洺将这话牢牢记住，苏如眉却没什么所谓，作为给霍容安下药的人，她对于药效怎样再清楚不过了。
昏迷了个把时辰，霍容安终于从黑暗中挣扎醒来。
苏如眉就靠在他床头看书，旁边站着低眉顺眼的大太监李洺。
他愣怔了一会儿，才找回神思，声音有些喑哑唤道：“如如······”
“你醒了。”
苏如眉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他。
李洺扶着他从床上坐起。
“我这是······”霍容安揉了揉眉心，想起晕迷前的事。
‘毒-药’这两个字叫他心神微颤，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苏如眉应是在骗他，否则他现在便醒不来了。
“如如。”霍容安苦笑道：“你又和我开玩笑。”
见旁边李洺神色有异，他淡淡道：“好了，之前是眉妃和朕开玩笑，朕还有些话和她说，你先下去。”
李洺唇角微动，到底没把话说出口，只不着痕迹扫了眼苏如眉依然淡漠的面容，躬着身退出了房间。
陛下这一句，便是把之前眉妃下药之事定义成玩笑，也是让他去处理，免得传了出去对眉妃造成什么影响。
他跟着皇帝多年，有些话不需多说便能明白，只是见着他两如今这样，李洺也是感慨万分。
想当年，眉妃娘娘和陛下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啊，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实在叫人遗憾。
心底一声叹息，李洺走出内殿，并为他们关好房门。
殿内，苏如眉静静看他，之前那分浅淡的愧疚已经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她往昔的样子。
霍容安靠在床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如如，你消气了吗？”
苏如眉冷淡道：“我有什么可气的？”
“我知你一直在生气，是我不好，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不开心，你便打我骂我也好，只要别不理我，你说那些话，我也会难过的。”
霍容安一句一字小心措词，最后握住她的手。
“我向你发誓，我只会爱你一个人，等大局一定，我就立刻废了吴珺燕，封你为后，那时你便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苏如眉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目光幽深，带着些微琢磨不定，但她背着光，霍容安并不能看清她的眼眸。
“你怎知我不喜吴珺燕？”
“我当然知道。”
霍容安轻轻的笑：“傻瓜，你从来情绪放在表面，你不喜欢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轻飘飘的话里其实隐藏着多么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不过此刻的霍容安只想着怎么能够安抚她，并未考虑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苏如眉便弯起唇角浅浅的笑了。
霍容安许久未见她笑，几乎看呆，到最后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苏如眉便伸手抚上他侧脸。
“阿安，你还记不记得，我嫁给你的那天，你说过什么话？”
她语气透着几分温柔。
“我当然记得。”霍容安愉快道：“我说过，我若是让你不开心了，你想怎么罚我便怎么罚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稍许委屈。
“只是不许不理我，如如，你是不是都忘了后半句了？”
“没有。”苏如眉表情柔和了许多，将头靠在他怀里，唇角浅浅的笑逐渐加深：“我只是一直记得这句话。”
霍容安没有看到她这个笑，只以为两人之间的矛盾缓和，他赶忙把人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笑嘻嘻的说：“我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在我蹲马步的时候跳到我背上，每次都害我坚持的时间比阿启少，不过你有什么好吃的，也只给我吃。”
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温柔道：“你从小就喜欢我。”
“是啊。”
——是啊，从小就喜欢你，那渣你几下也没什么意见吧？
小阅子在观察屏幕里默默帮自家主人把没说完的话补全。
温存了一会儿，苏如眉拿起之前没看完的话本，随口道：“读给你听？”
霍容安其实并不太想听故事，但此刻也连忙点头道：“好。”
这是能缓和他和如如之间气氛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
苏如眉便笑了，翻开第一页，从头开始读给他听。
“古之有传闻，若人含冤而死，遇其命合之人，便可背负其上，是为背负灵。而有人日夜昏沉，灵台不清，躯体劳累······”
这是一本鬼故事合集。
第一个故事就是鼎鼎有名的‘背后灵’。
东宇皇朝自然没有这些话本，这是小阅子特意找来孝敬苏如眉的。
霍容安此时还不知道，苏如眉之前下的药并不只是让他昏迷那么简单，食用可使人灵思混沌，倍感疲劳，且目生所幻。若用科学一点的方式来说，就是能让人精神衰竭，产生幻觉。
便如此刻，霍容安明明从来不怕鬼怪这种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苏如眉轻缓的声音，他竟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背后沉重，仿佛真有一个‘背后灵’。
但他实在不好打断她的话。
如如难得和他这么亲近，他不想破坏她的兴致。
于是一直到苏如眉把整本书都读完，总共说了六个鬼故事，而夜已经很深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陛下，我困了。”
着宫人进来洗漱，苏如眉没一会儿就褪了外衣和朱钗，自个儿躺到床铺里面去了，看起来确实是困极，连霍容安都有些顾不上。
若换了往日，他定要揽佳人入怀，再说几句甜蜜的话，相拥而眠，可此时此刻，霍容安只觉得眼前鬼影飘飘，那故事里把鬼怪的模样描叙得极为清楚，似乎是为了方便他幻想，他现在闭上眼睛就觉得脑海里都是狰狞恐怖的妖魔鬼怪，连苏如眉的声音都有些没听清。
待伺候的宫人们退下，霍容安睁着眼睛看着雕花床顶，整个人直挺挺的躺着，心中越发觉得恐惧起来，好半响也没睡着，最后不知过了过久，他猛地抖了一下，颤巍巍的在被底伸出手想去握住苏如眉的。
“如如······”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你睡着了吗？我好像有些······有些睡不着。”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突然觉得怕鬼。
苏如眉却没给他回应，霍容安等了半响，只好又颤巍巍的半坐起，想探头去看她。
殿内离床边不算远的位置留了盏宫灯，因此勉强能看清床上的模样，霍容安动作极轻的探头去看，昏黄微弱的光线中，他看到苏如眉露在外面的一段白皙脖颈，和脖颈上一张······血盆大口？
“啊——”
一声颇为凄惨的叫声响起，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整个人连人带被滚落床下。
殿外更是一阵兵荒马乱，很快就有人敲门问道：“陛下怎么了？”
霍容安喘着气，整个人惊魂不定，好半响才又定了神抬头看向床上，却只看到苏如眉揉着眼睛坐起，有些困倦和疑惑道：“阿安，你坐到地上干什么？”
他仔细看了许久，依然只能看到他心爱的如如那张美丽白皙的脸，微敛的眉眼显出岁月静好的温柔来。
盯着苏如眉看了许久，霍容安终于重重舒了口气，勉强扬起笑对她道：“没什么，如如你快睡吧。”
他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对外面的宫人道：“无妨，不用进来。”
殿外的宫人们又凝神听了许久，见他没有再吩咐，这才离开门口。
霍容安重新躺在床上，身边苏如眉大约是困得紧了，很快又睡着在他身边。
可他却没有一点睡意，方才那一幕实在把他吓得够呛。
直愣愣坐了许久，霍容安这才躺下稍微眯了一会儿，但没睡多久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该上早朝的时候了。
伺候皇帝起床之时，李洺着实吓了一大跳，因为皇帝的眼下有好大一块青黑色，显然昨晚没睡好。
见着霍容安面色也不怎么好，他倒是不敢开口问，只快速伺候好他洗漱，跟着皇帝去上早朝。
待所有人都离开殿内之后，床上还在熟睡的苏如眉悄然睁开了眼睛，温温柔柔的倚着床坐起，看着窗外还未完全亮透的天色，她愉快柔声道：“春-宵果真苦短。”
小阅子蹲在观察屏幕里眼关心心观鼻，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反正咱也不敢说，反正咱也不敢问。
羡眉居自皇帝离开便恢复了往日模样，倒是霍容安那边，他的脸色实在吓了朝臣们一大跳，甚至还有几个年长的谏臣在早朝之后隐晦的和他说，要他注意身体，注意节制。
霍容安气得差点没开口大骂。
他和谁没有节制了？鬼吗？
皇帝面色阴沉离开早朝的朝轩殿，底下群臣中，立王霍容启却见着他的背影皱眉，待其他人都走了，他抿着唇角，离开朝轩殿，独自从小路往后宫而去。
第8章 你是心上白月光（八）
雨下得很大，天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黑薄雾，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吴珺燕小心翼翼牵着裙角，避过地上污水，领路的宫女揣着一张冷硬如泥塑菩萨般的面容，不咸不淡提醒道：“吴主子小心脚下。”
虽是如此说，倒也没见着她将伞递过来些。
吴珺燕看了眼她侧脸，只低头望脚下路，没太在意被淋湿了一截的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