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眉看了眼放进篮子里的花,赞他:“阿启还是这么心细。”
“不过是一朵花而已,能有多心细?”霍容启笑着又去剪另外一朵:“若是我不在,便叫宫女来剪,可不能亲自动手,事事都要主子亲来,还要那些奴才们做什么?”
“我知道了。”
苏如眉拿起这支花,被剃去了尖刺的枝干并不扎手,而盛放的花朵则停留在枝头。
虽然失去了养分无法将这份娇艳保留下来,但至少此时此刻,它是美丽的。
苏如眉将这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唇角露出极温柔的笑来。
“王爷好兴致。”
突如其来的女声划破了他们之间的氛围,甚至带上了几分尖利。
霍容启皱眉,放下剪花枝的手,转身便看见满脸盛怒的女子着一身华服站在不远处,身边还跟着两个瞪大了眼的宫女。
他眉间褶皱越发深刻,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见过贵妃娘娘。”
“王爷真是好兴致,下了早朝不回家,还来宫里折花。”
贵妃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含着冰,霍容启不动声色往前一步,把苏如眉拦在身后,平静道:“娘娘误会了,本王只是路过这里,见蔷薇开得不错,顺便来赏花,与眉妃娘娘也只是偶遇。”
“哦?顺路顺到后宫来了?”
霍容启显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贵妃也不点破,只脸上神情越发冷了起来,活生生像个抓-奸的大妇。
按理来说,见着他和眉儿在一起,贵妃应是开心才对,只要捅到皇帝面前,或是当做把柄,怎么也算个大收获,可贵妃居然很生气。
霍容启有些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他因着皇帝的原因,一向不喜欢贵妃这个人,所以也没有去深思这其中含义,只淡然道:“贵妃若是想去告诉皇兄,请便,本王与眉妃本就青梅竹马,皇兄早就知道,你以为他会将我们如何?他只会更宠爱眉妃。”
他知道自己此时该如何说,这后宫中的女人,你越忌惮她越得意。
然而贵妃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死死盯着霍容启,从眸光里透出十分戾气来,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
贵妃不喜欢皇帝,但也不见得多喜欢立王。
在她看来,眉妃成了如今这样,这霍家两兄弟便是罪魁祸首。
死死盯着霍容启半响,贵妃眼里的戾气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到最后她竟勾起唇角,十分娇柔道:“王爷放心,本宫怎会告诉陛下,只是折花乃女子雅兴,就不劳烦王爷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得好,便由我来陪眉妃妹妹折花好了。”
霍容启神色稍显慎重。
若是贵妃情绪外露还好,但偏偏是这般模样,可见这不是个普通女子,这样的人被封为贵妃,眉儿会很危险。
但贵妃的目光虎视眈眈,他便知道自己最好还是先离开。
在这里,贵妃不敢对眉儿做些什么,蔷薇林外便是羡眉居,此事也可当一个把柄握在手里,可若被旁人发现了他在这里,皇帝必不会放过,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用来骗贵妃而已,他的好皇兄,十分忌惮他和眉儿在一起。
霍容启看了苏如眉一眼,也不好太明显,只拱手对她们道:“本王便先离开了。”
他凝了凝眉,转身大步离开。
不多时,霍容启便消失在蔷薇林里。
这片带着花香的小道上,顷刻间便只剩下苏如眉和贵妃,还有贵妃的两个大宫女。
左手边是如兰,右手边是翼晨宫另外一个大宫女如竹。
如兰性子沉稳,只扶着贵妃静静看着苏如眉,没有说话,倒是另外一个大宫女如竹有些迫不及待要为主子张扬。
她得意道:“眉妃娘娘和立王爷感情真好啊,陛下知道了定然也会开心。”
苏如眉还没说话,便见贵妃沉着脸,一掌掴在如竹脸上,冷厉道:“你说谁和谁感情好?”
如竹几乎被她这一巴掌打蒙了,只慌忙跪下,讪讪道:“奴婢、奴婢······”
她完全不知道贵妃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便连身边的如兰也有些不知所措。
贵妃向来张扬,平日里如竹这般对待其他的嫔妃们,为主子身先士卒,也没见贵妃生过气。
可今日贵妃竟然大怒。
如竹惶恐极了。
对面苏如眉隐晦的挑了挑眉,观察屏幕里小阅子听见她温温柔柔的说:“玫瑰果然带刺的更好看。”
第10章 你是心上白月光(十)
好不好看他不知道,但小阅子觉得她还挺喜欢的。
来自于反派联盟大佬的恶趣味,有时候就是这么恶劣又暗黑。
苏如眉,不,媚天秉持着温柔美丽白莲花的姿态,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如竹,又看向贵妃,眉宇间带着几分微苍之色,她淡淡道:“贵妃何必动怒?”
“我自是不会对娘娘动怒。”
贵妃脸色平静下来,眼里十分认真,脸上没有一丝异样情绪,只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非是我污蔑,可他们都不是娘娘良人。”
媚天还没说什么,贵妃身边的如兰却已突然跪伏在地上,不敢发一言,也不敢抬头望她们。
今日之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世人皆知贵妃与眉妃乃是大敌,她今日却听到这样的一番对话,和世人所知都不同,可这宫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贵妃没有在乎她的举动,只定定看着媚天。
“他霍容启便是真爱娘娘又如何?他对抗得了陛下吗?自身难保之时,只会加累娘娘。”
媚天没有说话。
贵妃便往前两步,伸手折了身边一朵火红蔷薇。
那蔷薇带刺,她硬生生折下来,指尖被刺破,有血迹落在叶片上,留下暗红的一道痕迹。
可贵妃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将这朵带血的蔷薇递给媚天。
“削去了刺的蔷薇固然安全,可枯萎得只会更快,娘娘怎会喜欢这些平庸而不峥嵘的东西。”
见媚天没有接下这朵花,贵妃也不勉强,她随手将这花丢在地上,笑着说:“不过娘娘不喜欢,这花便什么也不是。”
她眼里仿佛只有媚天的存在,只要她不喜,她便能立刻推翻前一刻说的话。
脚边跪伏着的如兰和如竹越发低下头,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这几句话实在隐藏了太多秘密,已经不是简单的贵妃与眉妃密谋了,若是传扬出去,简直会令皇宫震动,而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她们,会有好下场吗?
什么人最不能透露秘密?
——当然是死人。
如兰额角冷汗簌簌的下,哪怕她是贵妃跟前最得宠的大宫女,也没有丝毫把握能活下来,因为贵妃心狠手辣,宫中早已有所传闻,她更是亲眼见过。
但她还算镇定,跪在一旁的如竹浑身剧烈颤抖,突然抬起头,带着无比恐惧的目光爬到媚天脚下。
她也不敢抱住媚天的裙角,只用力磕下,不曾断过。
“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她甚至不敢求贵妃饶命。
若贵妃真与眉妃有那等隐秘,以眉妃温善的性格,恳求眉妃才是最有希望的。
贵妃目光幽幽望了她一眼,平静道:“退下。”
如竹恳求的声音梗在了喉间,整个人颤抖着停下,头磕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不敢再出声恳求,但也不敢离开。
媚天视线从她身边扫过,半响,平淡道:“这宫中冤魂,已足够多了。”
贵妃便笑了笑,开口道:“起来吧。”
这是放过她们的意思。
如竹和如兰这才敢从地上起身,朝媚天投去感激的目光。
“娘娘。”
贵妃眼中露出稍许哀伤,也不看如兰和如竹两人,只放软了声音:“自我生母死去的那一天起,燕儿便抛了心肠,这世间一切对我来说皆可弃,唯独娘娘,我总归是想着娘娘好的,我知娘娘心善,没有关系,娘娘不愿做的事情,燕儿来做。这天下人负心薄幸,娘娘该早为自己打算才是。”
她见媚天眼中微微动容,又继续接着说:“陛下或许爱娘娘,可更爱江山,娘娘怎比得上他心中的江山?既然如此,娘娘又何苦再心系一人。”
她循循善诱,娓娓道来,媚天听在耳中,眼神逐渐黯淡,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半响才喃喃道:“当年许下诺言,生当共白头,死同赴黄泉·····”
贵妃听着她的话,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嫉恨,却不曾表现出丝毫。
这些时日以来,她不知明里暗里抹黑了霍容安多少次,眉妃冷淡皇帝和她并非没有关系,可再如何,她还是爱他,一句共白头便解释了许多。
但他霍容安怎么配?
贵妃微微平复了些心思,暂时放下心中对于皇帝的怨念,没再乘胜追击,只转开话题道:“罢了,我知娘娘不爱听,便也不多说了。”
她微微侧头,表情平静而克制,又恢复成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声音慵懒悦耳道:“帮眉姐姐折花。”
如兰和如竹连忙低头靠近,恭敬的接过媚天手里的花篮和剪刀。
媚天也没阻挡她们动作,将花篮和剪子都给了她们,神色浅淡看着那一簇簇艳红蔷薇被小心剪下。
贵妃就站在她身边,她看着蔷薇,贵妃看着她。
日头逐渐高升,浓香的缝隙里,缕缕光芒投下,印在人脸上,显出白皙透明的模样。
一篮子花很快便剪好了,还不待如兰将花篮递给媚天,蔷薇林外突然有声音响起,略略拔高。
“娘娘——”
是翠莲的声音。
许是见她许久未回,有些担心,便寻了出来。
贵妃漫不经心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理了理袖摆,笑着道:“燕儿便不打扰娘娘了。”
她带着如兰和如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小道尽头。
媚天提着那篮子花,眼眸勾人,笑容娇媚难言,但只一瞬,那丝娇媚便散去,只余苏如眉的淡然。
翠莲很快从浓阴处走来,见到主子提着装满了花的花篮,站在一颗蔷薇树下轻笑着看她。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接下主子手里的花篮,这才赞道:“娘娘竟折了这么多?”
不待媚天说话,她又道:“真厉害。”
媚天温柔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否认,虽然这篮子里的花基本都不是她剪下的。
回了羡眉居,没过多久,贵妃遣人送来了一组瓶子,上面绘着鲜红的虞美人,瓶颈细长,姿态优美,显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翠莲嘟囔着不知贵妃又安的什么心,对这组瓶子极为警惕,媚天却只微微一笑,便让她们取了瓶子过来,插-了几朵红蔷薇。
瓶壁上虽绘的是虞美人,但都是鲜红颜色,倒也还算搭配。
她将这支插-了红蔷薇的花瓶放在窗边的桌上。
午时霍容安过来陪她用膳,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这只瓶子,和里面的蔷薇花。
他微微愣了愣,这才温声问媚天道:“这是贵妃送你的?”
媚天稍稍点头,声音平静:“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没有。”
霍容安轻咳了一下,移开视线,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贵妃最喜欢的花似乎是金星雪浪,而宫中之人都知眉妃爱惜蔷薇,因此才会选了这处有蔷薇花的宫殿作为居所,但他和苏如眉从小青梅竹马,知道许多别人不清楚的事情。
比如······她最爱的并不是蔷薇,而是虞美人。
说实话,虞美人和她的气质实在有些不符,可她喜欢,霍容安也只微微诧异过,倒不曾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可贵妃为什么会知道她喜欢虞美人?
还是说这是碰巧?
霍容安凝了凝神,突得提醒她:“我着人查一查你再用吧。”
他这是怕贵妃动了手脚,毕竟贵妃与眉妃如何,宫中人人皆知,他自然清楚。
“不必了。”
苏如眉伸手抚过鲜艳欲滴的蔷薇花瓣,目光带着稍许幽深,平静道:“贵妃怎会害我?”
她说得清楚,霍容安却没听出里面的意思,只以为她心地善良,不愿把别人往坏处想。
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只多看了那瓶子两眼,想着什么时候让人偷偷来查一查好了。
况且他也不是为了这事而来的。
除了陪她用午膳之外,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
只是这事他问得有些犹豫,半响才轻声道:“阿启······今日是不是见了你?”
他倒没查出霍容启的踪迹,只是他在离开宫中时,到底还是被守门的侍卫见到了,时间和下早朝的时间对不上,霍容安对这个弟弟并无什么偏见,唯一一点争执便在苏如眉身上。
他在宫中停留了这许久,是不是来见了苏如眉呢?
霍容安有些惶恐,害怕自己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但他更无法坐视不理。
苏如眉看着那几只蔷薇,连半点掩盖的意思都没有。
她微笑着说:“是。”
霍容安便猛地从她身边起身,面色带着层薄怒,到底没怒斥出声,只平静了许久,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复又温声问媚天:“那你······如如是不是也觉得他比我好?”
媚天没看他,只看着这几只蔷薇花,指尖在瓶身扫过,有丝丝凉意,她漫不经心道:“陛下觉得贵妃好吗?”
“什么?”
霍容安面露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媚天垂着眼,眼底带着笑,却没让他看见。
许久,霍容安才听到她淡淡道:“没什么。”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惶恐,仿佛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