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朝酣(重生)——玉照
时间:2022-02-17 09:37:03

  身下传来摇晃的感觉,敏心扭头一看,正见撩起一半的轿帘外,春光灿烂,莺歌燕语,还未化的积雪堆在街上,夹杂着放完炮杖后的红纸,小儿喜提新灯,在街上嬉笑玩闹,而路人匆匆,往来面上也皆带着喜色。

  风传丝竹,香散绮罗,花溢衢市,笑满歌台。

  正是,初过了年节的燕京城。

 

 

10章 母亲

  敏心头枕在林妈妈膝上,怔怔的盯着头顶绣着藤蔓折枝花暗纹的青缎顶子。这样精绝的刺绣,也只有永泰侯府这般的勋贵世家才会用来装饰车厢吧。

  她一时心绪恍惚,如身坠五里雾中,悠悠忽忽,中心摇摇,不知身在何处。是梦?是真?

  若是梦,可为何所见所触一切都如此真实?街头的喧闹笑语、角店的吃食香味、怀抱着她的妇人体温,比她以往所做的任何一个梦都要真切。

  敏心不知道。

  她扬起脸来,凝视着眼前这妇人。容长脸,淡青黛色的眉,一身白绫衫儿,挽着斜髻儿——一模一样的眉眼,抹去那些岁月雕琢的细纹,抚平她常年蹙起的眉心,就是她记忆里早已淡去的乳娘林嬷嬷年轻时的长相。

  这时妇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朝她看来,关切地问:“姐儿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敏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年轻时候的林妈妈却还是吩咐了一声:“竹桃,给大姐儿倒杯水来,仔细烫着了。”

  车厢内另坐着的一个小丫头应了一声,从铁打的小桌底下拉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瓷盏儿。又拎起桌上的铁壶,往杯盏里注了水,拿手背试了试温,复又从小抽屉里找出一个细竹篾编的青色杯套,给小盏儿上了套,才双手捧着递到林妈妈面前:“妈妈,水。”

  敏心看向她,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青色小袄白绫裙,一张团团的圆脸儿看着便觉喜庆,梳着双丫髻,头上还带着一朵纱做的大白花。

  林妈妈刚刚叫她“竹桃”?

  敏心回想起来了,这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是母亲从江家带来的家生子。在她们回外祖父家小住的时候,竹桃到了婚配的年纪,她哥嫂便来求了母亲恩典,母亲赏了她十两银子做嫁妆,又赏了几件旧首饰给她,竹桃一家千恩万谢地带了她回去。后来江氏带了敏心回京,就再也没有听过竹桃的消息了。

  敏心正放空思绪漫想着,连林妈妈端了水来小心翼翼地喂她都只是略沾了沾唇就推开了。

  林妈妈不由絮叨:“大姐儿莫不是病还没好全乎?怎地人看着还有些呆?”

  竹桃插话道:“莫不是先儿下船的时候着了风又烧起来了?”

  林妈妈摇头:“方才摸过了,没有发热。”

  竹桃有些急了,凑上来看看敏心,摸了摸她的小手,担忧的低声说:“就怕大姐儿又病起来,太太那儿还正乱着呢,要是大姐儿回了燕京却又出了什么个岔子……”说到这,她忽得打了个激灵,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敏心听到竹桃的话,悚然一惊!

  她原本以为是梦,可怎样的梦也没有这般明晰的场景!她甚至能看见竹桃脸上细细的绒毛,林妈妈衣襟上云纹的针线走势,还能感触到茶水触及嘴唇传来的温热。

  直到竹桃和林妈妈两人提及“回燕京”之类的字眼,那些本以为早被忘却在时间深处的记忆才徐徐涌现出来,她晃然惊觉,这是她曾经历过的,父亲徐景行因病逝去后从任地回到燕京的一段路途。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会儿应是才下了船,永泰侯接着报丧的信后派了马车来接她们母女俩的时候。

  想到此处,敏心浑身打了个哆嗦。从父亲徐景行去世起,她的人生就好似一段遍布坎坷的路途。

  幼年丧父已是不幸,才除了父孝没几年,母亲又因思虑过重,身子日渐败落,就那样撒手人寰离她而去。小小年纪,父丧母丧两重孝,就没有几日是不用穿白的,兼之母亲离世后她成了丧母长女,继弟又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更是抬不起头来。

  永泰侯府虽是她名义上的宗族,但到底和承爵的这一支隔了房,父亲与永泰侯并不是亲生的兄弟。长在侯府,她战战兢兢生怕行错半步,惹了笑话让人看轻。

  而后出嫁,虽说自己能当家做主,饶是夫妻和睦,婆媳相得,但嫁过去好几年没有孕信,更是难捱。直到她生下晙哥儿……

  晙哥儿……敏心眨了眨眼,眼角不知何时已浮起泪光。昏迷前的感觉又笼上了全身。冰冷刺骨的江水,漆黑阴暗的江底,满是腥气的鱼虾从身旁游过,胸前趴着一个沉甸甸的婴孩,只啼哭了几声就没了音儿,她急忙伸手去探,胸骨却在下沉的途中被水压得生疼,肺里的空气一点点呼出,渐渐地,失了气力,她在昏沉中带着不甘阖上了眼。

  那似有似无的冰凉腥气缠绕身侧,敏心开始发起抖来,把脸埋在林妈妈的裙子上,止不住的颤动。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发抖了。”林妈妈急忙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又取过一条小毯把她裹起来,右手轻轻拍着敏心的后背,嘴里轻哼着小曲儿:“……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也不知是重回幼时现如今的身体太过孱弱,还是前世死前的阴影挥之不去令她难以走出,在林妈妈轻柔的江南小调里,伴随着规律的马蹄嘚嘚声、车轮辘辘声,敏心闭上眼,陷入了黑甜梦乡。

  进了徐家所在的永泰胡同,车夫勒紧了缰绳,控制马车速度慢慢减下来,拉车的骏马打了一个响啼,鼻中喷出一团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敏心被这嘶鸣声吵醒了,揉了揉眼,从林妈妈怀里爬起来。

  林妈妈柔声道:“姐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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