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哥儿还是平常那副沉默的样子,只不过这回,他唇边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徐景辉把那信纸折后好放入怀里,起身,笑着朝程夫人和江氏拱了拱手,颇带歉意地说:“既然如此,趁现在天色还没黑透,我这边去把名单让管事连夜送到南浔,诸位,辉且失陪了。”
辉大奶奶刚走到门口,就听徐景辉说要派人去送信,连忙催促丈夫,不要耽搁了永泰侯夫人和四夫人的时间。
众人纷纷道无碍。
翌日,日上高竿,辉大奶奶派人来传话,道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去南浔镇了。
陆路不比水路慢,却也没有水路稳,沿着官路一路颠簸风尘,耗费三日才远远能看到那一点黑影露出建筑的轮廓来。
徐氏老宅占地极广,青砖白墙沿着潺潺流动的鹧鸪溪,几乎圈进了小半座镇子。
江氏等人的马车才到镇口牌坊下,就远远见一个身着青衫直缀的年轻人骑着驴迎上来,大声问道:“是辉叔吗?”
第48章 选嗣 ·
乐呵呵笑得像个弥勒佛的徐景辉就探出头答他:“天泽!叫人去把门槛卸了, 我们直接把马车赶进去!”
那叫天泽的年轻人就欸了一声,手上发劲勒紧了缰绳,调转驴头朝来时的方向狂奔去了。
南浔镇位处湖州, 正是江南水乡,雨水丰泽,此地民居便顺应天时, 所造房屋均是前门通巷,后门临水, 高墙深院,飞檐尖庑,呈四水归堂的布局。
而徐家老宅也不例外, 不仅庭院深深, 门槛和院墙也高,“高门大户”由此而来。
宅门大开, 车马辚辚, 不知经过了多少扇门,转过多少趟弯,才在一处天井院落里停下来。
徐景辉先扶了辉大奶奶下车, 夫妻二人再立到堂前, 恭声请了程夫人下马车。
江氏扶着夏嬷嬷的手,稳稳地落了地,才要转圜身去抱敏心,就见女儿自己扒拉着车轼爬下来, 却一脚踏空, 手上也没抓稳, 眼看就要摔下来,江氏急得叫出了声, 要奔去接,却忘了自己三寸金莲,步伐纤纤,脚上根本没什么气力。
敏心是按照还在燕京时的习惯,以为此地下仆也会在马车前放一个踏脚凳,却没成想她一下子就踩空,而母亲和夏嬷嬷都离车厢有几步距离,是来不及接她的。
就当她闭上眼心想,不过是摔一个屁股墩罢了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揽着她的那双手,虽粗糙但温暖。
她怔怔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一双澄澈的眼睛正担忧地望着她。
江氏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冲了过来,先看敏心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这正好接住了敏心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裙,满头银丝,用一支木簪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她虽衣着朴素,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敏心落在她怀中时,能闻到衣裳上传来的皂角清香。
程夫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主家、仆妇都围做一团,徐景辉和徐徽宏因为身是男子,不方便挤进妇人堆,却也在人群外头高声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就有小丫鬟和瞧见刚才那惊险一幕的小厮把事情说与他听。
江氏方才急得都冒出了眼泪,这下把女儿揽在怀里上下数过一遍指头,确认她一点油皮也没擦破后,就起身牵着敏心的手,向这老妪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多谢您方才救了小女,妾无以为报……”
老妪见这锦衣妇人朝自己拜了下去,面露惊慌之色,连连摆手,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江氏面露不解,一旁的程夫人看过敏心之后,看老妪这般形容,心里倒是明白过来了:“这婆子,怕不是个哑巴。”
辉大奶奶这时才从人群里挤了进来,问过仆妇,晓得了事态,就跻身上前向江氏和程夫人解释道:“这是宣婆婆,是我们族里的,生来就不会言语,能听懂常人说话。”
宣婆婆指了指辉大奶奶,连连点头。
敏心懂她意思,就说:“宣婆婆是不是说,辉大伯母说得对。”
宣婆婆朝敏心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
程夫人看她确实能听懂她们说话,向她温和地笑了笑,放慢了语速,一字字缓慢地吐出,问她:“你救了我侄女,想要些什么赏赐?”
宣婆婆好像没听懂,有些茫然地回望程夫人。
江氏就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大,语调更慢,还加上了手上动作。
她指了指宣婆婆:“你。”又指了指敏心,“接住了我女儿。”而后指了指自己,“想要什么赏赐?”
宣婆婆这回听明白了,连忙摆手,不管程夫人和江氏再说些什么,她只是摇头。
辉大奶奶看看她,有些无奈地说:“她却也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原本有个丈夫,还生了个和常人一样的儿子,日子能过下去。可有一次她丈夫和儿子上山砍柴时遇到了野兽,族里人去寻,只找到几片带血的碎布,连尸骨都被吃干净了。后来她就有些半疯了,清明时还能洗衣做饭,疯癫起来谁也不认,连她后面捡到的孩子都会扑上去咬人。”
江氏听得轻轻“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