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大奶奶看向江氏,连忙道:“四弟妹无需害怕,宣婆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犯过病了。要不然我家老爷也不会看她可怜让她进内宅做扫洒的活。”
程夫人神色中就有了几分同情,道:“既然她不会说话,也没要什么东西,不如这样……”她叫一声陈嬷嬷,说,“你等下随宣婆婆去她住的地方看看,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给她补上,可怜人啊。”
江氏也叫来青雀,让她等下和陈嬷嬷一道去,给些银两什么的。
敏心趁大人在说话,轻轻拉了拉宣婆婆的手,就看到宣婆婆低下头来,一双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咧开了嘴,露出零星的几颗牙齿。
站在程夫人身旁,个头和敏心差不多高的宁哥儿看过来,忽然启唇说了句什么。
敏心隐约听到一点声响,循声望去时,他却恢复了一副淡漠的样子,冷淡的面容上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与他对视时,就好像陷入了黑沉的漩涡。
程夫人和江氏议定了,辉大奶奶亦十分赞同,忙表示自家也会派个人过去瞧瞧。
徐景辉那边见敏心并没有出事,而辉大奶奶依旧站在马车旁说着话,就有些不耐烦,出声催促道:“我们还是进屋去吧,外头下人还要把马车赶走再卸箱笼,脏乱地很。”
辉大奶奶似这才反应过来,作势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笑道:“瞧我这般没眼色,竟拉着大嫂、弟妹在外头说话。”然后笑着招呼众人向后面走去。
等他们这一行人走后,宣婆婆还是留在院子里,拾起扫帚端起水盆来继续做她的活。就有那下人窃窃私语:“她运气可真好,一下子不仅京里来的夫人要赏她,连辉大奶奶也有赏赐。”
“是啊是啊,当时我也在边上,怎么没赶上去接人呢。”
“嗐,就你那手劲,别把燕京来的小姐给摔了。”
“要我说,这婆子得了赏赐也没用,还不如分给我们……”
“嘘!你小声点!要被她听到了!”
纵使分给她们住的地方已经是徐氏老宅里最好的一处了,雕梁画栋,悬纱挂锦。但当敏心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后院的小楼里时,她还是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腐朽潮湿阴冷的气息。
这气息来自于年岁近百的陈檩旧柱,蕴藏着此地数年的阴湿雨水,萦绕在房檐画柱上,久久不散。
更不必说,四面紧和的挑檐和高耸的院墙,无端增添了几分逼仄。
江氏注意到敏心身体的紧绷,但她以为是方才那一摔的后遗症,没有多问,只是向辉大奶奶问明白了住所,就先带女儿去休息了。
从他们抵达南浔镇的徐家祖宅起,徐景辉就按照江氏圈出的名单,每天叫一个孩子到祖宅来给江氏过目。
只是江氏看过,却没有一个满意。
这日已是最后一个孩子了,因为祖上那一支分家迁出到了千灯镇,所以赶来得晚,也被徐景辉安排在了最后一个。
江氏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徐景辉陪坐在一旁,殷勤地向她介绍这孩子。
“不是弟弟我自夸,这娃娃可是我跑遍方圆徐氏血脉所在,见到符合要求中最聪明的了,要不是他无父无母,也没个叔伯,他祖母年纪大了养不起,也不会同意我选上他……”
他说得起劲,却没有注意到敏心的神色越来越冷。
敏心高坐在黑漆靠背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立在地上的小男孩,心下冷哼了一声。
错不了,就是他。
下巴上面有一颗黑痣,右侧脖子上有一点黑疣,长得还算俊秀,一双酷似燕京嫡枝的丹凤眼,更是在前世过继事发后为他添了许多分。
此时出现在她和江氏面前的,还不是那个一身浪荡荒唐的,改名叫“徐徽锐”侯府十少爷,而是名叫定坤,一身褐色麻衣的千灯徐氏第十九房庶子。
他面上瞧着老实,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动也不动,实际上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地转,四下偷窥。
这双招子,打小一看就惹人厌!
敏心冷眼看着他,想到这孩子差不多五六岁的年纪,心下忽生一计。
她朝这孩子招了招手。
定坤冷不丁对上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见敏心朝他招手,就犹豫着慢慢走近了。
敏心就露出一个笑来,叫他走得更近一些,亲切地同他说起话来。
定坤眼神闪了闪,顺从地和敏心聊了起来。
那边徐景辉看到敏心和这小儿正在闲话,瞧起来还挺和谐的,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得意之色,朝江氏说道:“四弟妹你看,这小侄女同他倒是玩得来,这姊弟处得好了,将来姐姐出嫁,弟弟也能帮上一把。”
江氏转头亦看到这一幕,原本因这些天都没有结果而灰暗的脸上陡然亮了一下。
她正要叫敏心过来问问她的想法,就见敏心好像问了那男孩一句什么,那男孩答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也不算轻,恰好能被江氏和徐景辉听得一清二楚。
江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而后愤怒,在她一向柔婉的面上显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