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右手已经捻着一串白玉菩提根串作的念珠,统共108颗,从母珠掐过,分明口中未曾念动咒文,三业金光却从这转动的玉珠之间生出,很快衍变为跃动的梵文浮向空中。
谷粒道典经文略通,眯着眼分辨后,认出这和尚用的是《楞严经》消解业障冤仇之力。
月下笼罩的烟雾似乎淡了些,衬得皎皎白光越发惨淡。
行尸们逃不出谷粒的蓝色符咒之力,便被这金光咒文压制地或跪或趴在地,乖顺极了。
谷粒很快就察觉,这些人逐渐变为两派。
一类围绕着棺材口,目眦尽裂,皮肤肉眼可见地干裂下去;而另一类虽然面容扭曲痛苦,面色却逐渐恢复凡人该有的颜色。
就算拿这人当死对头,谷粒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当得起仙门众望。只是嘴上还是不服输地啐道:“我这三日风餐露宿,以棺为榻,又受这百余行尸围攻,小师父来得倒巧,不偏不倚,轻轻松松,就收服了燕来城邪祟呢。”
话里带刺,就差没明着戳戳点点和尚那光洁的脑壳了。
念无相充耳不闻话中情绪,只是疏离浅笑:“施主,若非这信号,贫僧绝无此等机缘。随喜赞叹,无量功德。施主今日造化众生,他日,善因且得善果。”
呵。
要不是那几个桃红色的大字还飘在空中,她差点要以为做了什么载入仙门史册的丰功伟绩。
果然是和尚的嘴,骗人的鬼。
谷粒最见不惯的就是这副云淡风轻的假正经样子。
她翻个白眼,且看金光梵文如枷锁缚网,将那挑灯老者困于其中,老头意外的没有挣扎反抗,反而邪性地笑了笑,将一只手慢悠悠渗入灯芯之中。
这样的场面着实透着股诡怪,谷粒见识过这人以血喂灯,率先一步抽出拂尘扫出道罡风想要阻拦。
奈何她修为尚浅,满打满算也只有筑基初期的境界。
这力道扫过去,老者不躲不闪,从左肩到右肋划出一道伤痕,很快血就染透了衣衫。可他还是笑,灯笼内的衣袖已经引燃,不知是不是烧到了人肉,爆出几星灯花,火势燃地越发旺盛。
顺着风的末梢,俩人很快闻到一股油烧焦的气味。
是人油。
更准确地说,是人的魂魄精元受厄力所制,经过业火淬炼而出。听闻这样的凡人魂魄千百年难出其一,因而对修真界来说,是只存在于典籍之中,不可实现的邪术。
念无相不知何时已经上前几步,恰好隔在谷粒与那燃烧的老翁之间,遮住了她继续旁观自焚的视线。
谷粒还不领情:“小师父连个看好戏的位子都不留给我?”
念无相背对谷粒,低垂双目,捻动的白玉念珠停滞一瞬,空气里似有若无传来浅淡的喟叹。
“如此血腥有违人常,观之或损道心,施主坚持要看?”
谷粒已经挪步到他身边:“你看得,小道自然也看得。”
她说完朝着重重咒枷包裹的茧型之中看去。
火已经顺着老翁的衣袖燃至全身,他那盏飞花提灯实在古怪,随着焰心跃动,灯身上逐渐映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红眼金钱□□。
似乎是一种生理本能,谷粒恶心地鸡皮疙瘩起来,她皱眉低语道:“莫非这就是‘瑶台月亏,寒蟾血泣’?”
念无相侧目望她,语调平缓温朗:“施主知晓此物?”
谷粒自然摇头:“不知。”
想到那折纸鹤上的留言,她又反问道:“小师父贵为禅宗佛子,可曾听过‘金魄’一说?”
念无相在听到这二字后,终于不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似乎对这“金魄”早有耳闻,眉心微动,收了盘在手中的念珠。
红眼□□此时从雄浑烈焰中脱胎而出,攀爬上最近的棺盖,吐出长舌舔舐着灯中滴下的油状物。
月色变成了血色。
谷粒甚至没来得及惊叹□□的嘴竟然可以张如此之大,下一秒,人已经靠上了一副稍嫌冰凉的身体。
念无相隔着单薄的衣衫,抓住谷粒小臂,低声道:“施主,得罪了。”
随即,二人脚下金光已盛,破风声擦过耳边,疾退数丈,看方向是想退到那厚重的桐木门之外,瞬间便穿透了谷粒布下的锁灵符。
这么会儿工夫,老者已经烧得雄浑一团,只露出几颗发黄的未掉老牙,浑浊的眼球甚至带着几分享受地打量二人。
金蝉的舌打在棺盖上,四下里顿时响起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刺耳缠绵,令人毛骨悚然。
谷粒下意识手里抓紧点什么,佯装淡定问念无相道:“小师父竟能破解我鹤鸣山符咒,果真厉害。”
念无相垂眸扫一眼抓在襟前的柔夷,白嫩无骨,透过衣衫传来若即若离的温热,蜻蜓点水般剐蹭着左心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