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失神过后,兰画默默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男人的大手像烙铁熨在她的后背,她朝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他的手。
“祖母尸骨未寒, 王爷却口出此言,也太不尊重故人了。”兰画低垂臻首,声音不大, 江湛却听出了内里的讥嘲。
他黑眸益发的幽沉, 似乎在努力压制情绪, “枉祖母疼你,你难道不知,她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王府添丁?”
兰画深呼了一口气, 淡然一笑,“这是王爷的家事,于画画并无关系。”
江湛眉眼乌沉看着她,一口气被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个女人惯会见缝插针的撇清自己。他咬着后槽牙道:“我并非有意轻薄你,只因太医说你忧思太甚,我想有个孩子,你或许会开心一些。”
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对方竟一点也不领情,他心里郁结,这种无力掌控的感觉,他很不习惯。
“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春风乐坊的三年。”兰画缓缓抬头,眼睛直视着江湛,“王爷若真为我好,请让我回乐坊。”
“哼。”仿佛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戾气,江湛的眼瞳一点一点变冷,眉宇间像是挂了一层薄霜,“你所谓的开心,就是离开我?”
兰画垂下眼睫,没有否认。
少女身子纤薄,仿佛风儿一吹就倒,肌肤白皙可以看到里面的青筋,缺了血色,她头虽然低着,后脖却梗的笔直,敛眉垂眼也掩不住内心的倔强。
她虽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江湛冷冷的觑她,眼底缓缓浮出一丝愤然,他倏然转身,留下“休想”两个字飘散在风中。
兰画在君溪小筑又住了几天,江湛果然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他身边的第一暗卫东陵一直守在她住的小院,东陵的能耐兰画知道,故而她也没什么动作,每日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里,也不出门,江湛更是拒而不见。
不活动,再加上没什么心思,兰画吃的越来越少,江湛让厨房精心准备的营养膳食,常常怎么端进来又怎么端出去,她一口都不想吃。
困在君溪小筑和上一世困在王府有什么区别,她心如死灰。
被她拒了两次,江湛也不来了,这算是她心头唯一的安慰,见不到他的人,她至少没那么堵得慌。
这一日,宴行亲自带人送来膳房做的吃食,走的时候对候在门外的东陵道:“你今日随王爷进宫一趟。”
兰画看着门边消失的人影,眸光一亮,突然有了胃口。
*
寿延宫,江湛恭谨坐在雕花木椅上。
萧太后眼圈通红,执帕擦拭眼角,“太夫人走的时候可安详?”
江湛低头,“回太后,很是安详。”
“太夫人仁爱,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走后定能在西方极乐世界和老王爷相聚的。”说到最后,她声音恸然,不觉又掩面哭泣。
江湛抬眼向上望去,轻声劝慰,“太后...请节哀,不要忧思过度,否则会伤身的。”
萧太后赶紧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看着江湛道:“你也会关心人了,你以前从没一口气说这么多关切的话。”
江湛垂眸,他以前真的这么...糟么?
又听萧太后叹了一口气,“太夫人唯一的遗憾恐怕是没见到王府下一代的子嗣吧。”
江湛微微动容,略一踌躇,他问萧太后,“太后是国母,若有子嗣必贵为太子公主,您...为何选择孑然一身?”
若是别人这样问太后,必然是大大的僭越,可在母子之间,不过就是家常问题,萧太后也没扭捏,怅然道:“鬼门关走一趟,女子只愿意为心悦之人生孩子。”
即便宠冠六宫,萧太后心里只有老誉王爷,除了他,她不愿意和任何人生孩子,哪怕是未来的皇帝。
江湛眸光一晃,忍不住握了握拳。
萧太后看了他一眼,问:“三年之前我想为你说亲,你说心里已有人选,现在那个人还在不在?”
江湛敛起狭长的凤目,沉声道:“还在。”
萧太后摇摇头,不再多问,而是转了话头道:“你还不上朝么,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可是成康帝这孩子你不能不管,听说他最近总偷偷往烟柳巷跑,他虽不务正业,心倒是正的,若这大权落到崔平手里,那就是南堰之祸了啊。”
江湛拱手道:“太后提醒的是,微臣这就着人查办。”
从宫里出来后,江湛去了烟柳巷,他站在褚秀楼对面的密林里,看着兰画在乐坊前下了马车,一双美眸熠熠生光,他闭眼揉了揉眉心,果然她离了他才有笑颜,他心里又涌上一丝躁郁。
正在他默默烦躁的时候,宴行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道:“王爷,东陵来了。”
江湛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暗中保护她。”
东陵领了命就下去了,宴行看着东陵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王爷进宫哪里用得着东陵陪护,您这怕不是故意支开他,好给兰画姑娘离开的机会。”
宴行跟在王爷身边半辈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