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期汇总吧, 你找书肆里的誊书师傅全部誊写一遍,重新印刷。”精装重制版嘛。
“我也如此想的。”文是兮点头, “这汇总我便不租直接卖了。”
陆雨昭没意见,举双手赞成。
文是兮又说:“雨昭可知,你这册子在国子监里也很火, 那些监生闲了在汴梁城四处按册觅食。前些时日竟有店家向我打听背后笔者是谁, 请你去吃一吃, 探一探究竟, 顺便写个测评。无须夸上天, 只如实记载便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自媒体营销的成果这么快的嘛。书还不成气候,这时候是不是早了点?
显然文是兮和她是一样的想法,“我回绝了。”
商人最讲究放长线吊大鱼,此等眼前的蝇头小利她没有看在眼里。
陆雨昭要做,也要做双赢,不对,是三赢的营销策略。时候尚早,慢慢来。
在文是兮这里坐了一会儿,临走前,她随口道:“春闱和殿试后,国子监的监生拜朝为官,走了一批。听闻近来又会招揽一批,大概要从各路各州挑选一些学子了。来了这汴京城,自会想家的吃食得很,你的册子定当不又要再热一阵。到时候乘热打铁,卖汇总册再好不过了。”
陆雨昭笑眯眯,“文老板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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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家书肆出来,陆雨昭还是老样子,自然要去川饭店走一趟。
午时了,此时艳阳高照,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热得没脾气,岁微见状说:“娘子不如在阴凉处等一会儿,我去叫辆驴车来。”
平民百姓买不起马,但有做这出行代步生意的,用驴或骡子拉板车驮人,普通的就个“敞篷”板车,好一点和马车一样有轿厢。陆雨昭有幸见过,在汴梁城还是很方便的。
官宦商贾之家皆有马匹,大抵瞧不上这驴车,都是平民百姓坐的,或者运送货物等等,陆雨昭倒不甚在意。
岁微叫来带轿棚的驴车,陆雨昭坐上这“计程车”,轿子里布置干净,没有异味,还挺舒适的。
抵达马行街,付钱下车,陆雨昭和岁微踩着屋宇檐角的阴影处,快步走进了川饭店。
此刻正是饭点,店内的食客进进出出,孙十三娘专注着在料理台后做菜出餐,张学热情又爽利地招呼着人。
陆雨昭没去打搅他们,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
她看着店里的客流量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她陆雨昭,在古代开起了饭馆,还盘活了这家濒临倒闭的店呢?
张学忙前忙后,在店里转了一圈才发现陆雨昭,屁颠屁颠跑来问:“郎君可用过午食?要吃些什么。”
陆雨昭摆了摆手,“我吃过了,给我随意上杯水就行。”
张学应好,很快就端了杯豆蔻熟水来,“郎君慢慢喝着,正巧了,待会儿卖熟水的会带个人过来,商量要不要在店里添冰饮子的事。”
陆雨昭颔首,来得正是时候哇。
大约半小时后,最后一拨食客离去,务工的务工,做生意的做生意。店里渐渐空了。
孙十三娘这才解了襻膊,笑着朝陆雨昭那儿走去,“郎君来了啊。”
“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了,郎君不必来得这般勤的。”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店内四人齐齐往门外望去,只见一辆冰饮摊车停在入口,走进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便是卖熟水的,另外一个,嘿,巧了,是上次在大相国寺夜市上那个卖冰雪冷元子的。
孙十三娘叉着腰没好气道:“你的摊车别挡大门啊,往边儿上挪点儿。”
“好嘞,好嘞。”两个人点头哈腰,忙去挪车了。
再进来时,两个男的盯了陆雨昭一会儿,“郎君眼熟得很。”
那是当然,你们两家的生意我都光顾过,陆雨昭心道。
孙十三娘遂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家店老板,你们有什么事和他讲。”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店老板啊。”
一经介绍,卖熟水的叫马斌,卖冰雪冷元子的叫马越,是堂兄弟。
其实冰饮也好,熟水也罢,他们家里专做饮子生意。准备材料,去冰窖采冰,一起出摊,做饮子互相卖。
张学好奇问,“怎从没见过你们将摊位摆在一起过?”
马越答:“哪能摆一起,不抢生意嘛,当然各自占个好地方,分开才好!”
张学恍然大悟,“哦”着点头。
马斌开门见山,“这三伏天,你们川饭店重辛辣,配消暑的冰饮子正好,你们准备卖吗?”
孙十三娘看陆雨昭,等她答复。
陆雨昭欣然点头,“天热了,冰饮是少不了的,买。”
马越心中一喜,“量大的话,还是老样子,成本价卖给你家,我们只求个薄利多销。”
哪能成本价啊,陆雨昭笑,“自然看看你们的诚意了。”
还好,这两兄弟都是厚道人,她先前去买过,此时批量买,的确实惠。
陆雨昭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此时储冰手段挺多的,官宦商贾人家有冰鉴,更甚至自家亦有冰窖。民间冰镇果子,有往井中吊个半天的做法,亦有专门卖冰的冰窖,卖冰子的应当都是在此处买的冰。
她暂时实现不了在川饭店储冰,所以有些冰饮子不适合卖。譬如冰雪冷元子,一是冰的问题,变温了的味道大道折扣;二是做法麻烦,现做吃着最佳,大量配好了送过来也不妥。
冰雪冷元子还是在摊位吃最好。
马越也没想自砸招牌,没那么贪心。
他坦诚说:“冰饮子自然不如熟水方便,有些卖不了。我建议郎君买凉浆、雪泡豆儿水和凉水荔枝膏这三样便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三样是街头巷陌常见的,她也都吃过。按配方做都不会踩雷,味道不会差。
但还是要尝尝,验验货的。除却凉浆喝过,雪泡豆儿水和凉水荔枝膏还未曾尝过。
陆雨昭说了,马越连忙去冰饮摊子做了这三样过来,给店里四人一人一碗,打着胸脯打包票。“味道不会差的,日后送来也不会偷工减料。若我偷工减料了,你们只管来找我。”
的确不差,陆雨昭点头。
雪泡豆儿水就是绿豆汤的味道,比黄婆婆附近的好喝一些,绿豆磨得更细,有沙沙的爽喉口感。至于荔枝膏,也比阿宽带回来更为好喝,酸得更纯,回味无穷;甜得更正,应当是用冰糖熬的。
她蓦地想起荔枝膏没荔枝的笑话,于是问马越荔枝膏怎么做的。
荔枝膏的配方不是什么秘方,人人皆知,马越答:“乌梅八两,去皮肉桂十两,加水熬煮到剩一半时,滤去残渣,下沙糖二十六两,生姜汁五两继续熬煮,去渣,静置放凉沉淀。最后加入半钱麝香搅匀,直到膏汁澄澈透亮即可。最后放去冰鉴、井中冰镇,最为生津止渴了。”
乌梅,肉桂,砂糖,生姜汁,麝香……还真是一点荔枝都没有啊。
又问缘由,却见众人一致摇头,也不甚清楚。
陆雨昭忍不住噗嗤笑了。
张学一脸不解,“郎君笑什么啊?”
笑什么,当然是老婆饼没有老婆的烂笑话,似乎古往今来都不曾知道这些名字为何叫这个,大家都叫,便跟着叫了。
陆雨昭撑住额头,轻声把荔枝膏里没有荔枝的疑惑讲出口,室内静默一瞬,片刻哄堂大笑。
张学笑趴在桌子上,“荔枝膏自然没有荔枝了,那荔枝腰子也没有荔枝啊。有荔枝了那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啊?”
黑暗料理呗,笑个屁啊,陆雨昭腹诽。
张学以为她不信,毕竟不少有钱人家的郎君都不吃内脏下水的。
“我去给郎君买来瞧瞧,马行街上就有家卖内脏下水的,荔枝腰子尤其做得不错。”
一眨眼,张学来去如风地走了。
陆雨昭:“……”
荔枝腰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马斌马越笑了一场,眼见事情商量妥了,便推着摊车离去了。
没多久,张学带着荔枝腰子回来了,陆雨昭一瞧,好家伙,不就是炒腰花吗?
孙十三娘笑道:“荔枝腰子倒和荔枝有几分关联,大抵是这腰子炒熟后形似荔枝吧。郎君不如尝尝,荔枝腰子好吃的。”
陆雨昭从筷子筒取了筷子,夹起一片腰子。厨子刀功了得,每片腰子片的花刀,即菱形花纹。
她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孙十三娘说得没错,这腰子片成腰花后,受热后会自然卷起,一粒粒的凹凸不平,很像荔枝的外壳。大概这就是荔枝腰子名字的由来了吧。
陆雨昭尝了尝,这猪腰子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内脏的腥臊味。吃起来滑嫩带脆,韧韧微弹的口感。腰花表面勾芡了水淀粉,应当是用融合了酱油、糖、醋、蒜泥、香油、胡椒粒的芡汁调味,让这腰子鲜美十足。
再看盘子里荔枝腰子的周围,摆了一圈煮熟的鹌鹑蛋,陆雨昭吃了一个,裹着芡汁的鹌鹑蛋也是很鲜美的。
后世对腰子的做法也花样百出,爆炒腰花、烤腰子、泡椒腰花、溜腰花……各种各样,不要太好吃。
食内脏下水,也算是中国特有的一道饮食文化了。有些西方国家似乎就不吃内脏下水,很多老外吃不来。
可惜啊可惜!
什么都吃的陆雨昭深觉遗憾,心道这些老外要错过多少人间美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
荔枝膏的方子出自元代忽思慧编写的《饮膳正要》。
中国人也有很多不吃内脏下水的,尊重每个人的口味喜好,没有任何拉踩的意思哦~
第30章 雨后彩虹与酿鱼 鲫鱼塞羊肉与饭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急雨骤至。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刚沾了水汽, 太阳一出, 便又蒸发殆尽。
夏日暴雨像天老爷阴晴不定的脾气, 颇让陆雨昭头疼。
原因无他,出门忘带伞了。
去了一趟文家书肆,走出大相国寺没多久,这雨就突然下了起来。
陆雨昭和岁微狼狈不已,不得已找了就近的屋檐躲雨。然而此时这雨,似乎没完没了了, 全然没有停歇的势头。
空气黏滞闷热,廊檐下的雨滴绵延成雨帘。
陆雨昭百无聊赖数着三三两两撑伞的路人, 数着,数着, 一人撑着一把青竹伞慢慢朝这边走近。雨幕里, 陆雨昭只看清捏着伞柄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和宽大的白袖袍。
“夫人是在看雨,还是被雨困住了?”
伞面缓缓往上挪, 露出顾昀一双稍扬的桃花眼,和淡淡噙笑的唇角。
陆雨昭愣了一会儿,被这电影一般的画面晃了眼。
她心里感叹, 顾昀这风流面相, 有时候真是……过于勾人了。
阿宽也撑着一把伞, 跟在顾昀身后走了过来, “郎君真笨, 娘子一看便是被雨困住了。”
岁微白了他一眼,太煞气氛了。
她如是想着,跨过一个水涡,蹦蹦跳跳钻进了阿宽的伞下,就扯远了他。
“郎君来得及时,是特意接娘子回去的吗?”
阿宽笑呵呵,“哪里,碰巧遇到了,郎君准备去李老汉家吃酿鱼的。”
顾昀轻笑出声,岁微无言以对。
显然陆雨昭同学没那么多旖旎细胞,她的脑袋全被“酿鱼”两个字吸引了。
她颇感兴趣地问:“李老汉家吃酿鱼?”
顾昀眉梢轻扬,问她,“想去?”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
“那一起吧。”顾昀下巴一抬,“过来。”
陆雨昭这才反应过来,伏身钻进了他的青竹伞下,离开了躲雨的屋檐。
这一片是私宅区,陆雨昭也不大清楚在哪。那李老汉就住在附近,跟着顾昀走了不远,拐进一个巷子,不久便在最里面一家宅院停下了。
阿宽扣了扣门,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冒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谁呀?”
陆雨昭定睛一瞧,是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显然识得顾昀,人小鬼大地说:“哎呀,什么风把顾郎君吹来了呀?”
话未落,他的脑门就被赏了一个脑瓜崩,李老汉嗓门洪亮且粗,“滚进去看火,废话真多。”
小萝卜头捂着脑门,委屈努了努嘴,转身一溜烟跑了。
这是二进的院子,陆雨昭跟着众人走到最里面的堂屋廊檐下,顾昀这才收了伞,抖了抖。
李老汉瞥了陆雨昭一眼,“我以为你来和老头儿我吃酒的,怎么还带了个娘们?”
他说话粗俗,岁微微不可觉皱了皱眉。
顾昀漫不经心睨了陆雨昭一眼,“我的妻子。”
陆雨昭眨了眨眼,总听他“夫人、夫人”的,“妻子”这个称谓让她心脏陡然一跳。奇奇怪怪的。
李老汉微微讶然,克制住了他没把门的嘴,“对不住,我粗人一个,娘子莫怪。”
陆雨昭笑了笑,“我是听夫君说来吃酿鱼,让他捎上我的。”
李老汉把人往里引,“那进来吧。”
陆雨昭踏进堂屋室内。
屋子空阔而大,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物,靠墙是大通铺。大通铺上或睡或坐一群小萝卜头,他们正目不转睛盯着陆雨昭。
李老汉大嗓门一吼,“看什么看,别以为下雨你们就不用练习了,给我背词儿去!”
那群小萝卜头也不怕,反而笑嘻嘻问陆雨昭:“娘子,顾昀哥哥混迹于各个瓦子,正经事一件不干,娘子怎会嫁给这个纨绔?”
陆雨昭颇感好笑,这群人小鬼大的小萝卜头啊。
顾昀眉一扬,“关你何事?”
潜台词闭嘴吧你,他对小萝卜头也毫无作为大人的自觉。
他握住陆雨昭的手腕,扯走她,“吃鱼去。”
出了这屋子,紧挨着是厨房,李老汉已经做好了酿鱼。大约早与顾昀约好,可能还要喝上一杯,见陆雨昭在,李老汉没把烈酒拿出来,炉子上煎了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