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陆雨昭点点头,接着看向煿金煮玉。这煿金煮玉金也好,玉也好,白的黄的,皆是竹笋。
  又听范家厨子解释,她才懂煿金煮玉的含义。
  “煿金”是用油煎过的嫩笋尖,裹了一层薄薄面衣,煎得表皮金黄焦脆,“煮玉”则是用切成斜片的笋茎煮的笋粥,出锅前佐以一把盐简单调味,吃的是笋鲜和米香。
  一笋两吃,这道菜颇有几分禅意。
  范钦慢慢吟道:“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山林之味也。”
  陆雨昭咬了一口油煎笋,笋煎得外焦里嫩,表皮甘脆酥口,笋肉鲜甜汁水在口齿迸溅,好吃得不行。细嚼之下,“嘎嘣”一声,原来这煿金笋的面衣还掺了细细的杏仁碎,一咬满嘴的坚果油脂香气。
  再舀了小半碗笋粥,笋子鲜,粥米香,与“煿金”倒是十分相配,一起食用美味加倍。
  “春天都过了,竟然还能吃到这么嫩的笋。”陆雨昭感叹。
  范钦摇头笑,“还不是我爹爱这一口,特意去山间找农夫一起挖的。”
  陆雨昭听罢,暗暗在心里对范直讲竖起大拇指,大饕吃货啊大饕吃货。
  吃货们对美食的执着和不含糊,都是从食材上找起的!看来古今中外都没什么不同。
  吃得酒足饭饱,回去的途中,陆雨昭又不禁想,范直讲的家宴的确别具一格。
  但和那群文人士大夫还是不大一样的。
  他追求山林之隐味,取名风雅,食之风雅,做法却雅俗共赏。
  她偏颇了。
  范直讲并非只追求清脆本味,香辛料的运用炉火纯青,也吃爽麻鲜辣的口感。
  大抵也是个海纳百川派吧。
  脆琅玕的清脆鲜甜,虾元子的滑嫩弹牙,满山香和茭白鲊的香辛麻口,煿金煮玉更是一笋两味,相互包容,各有滋味。
  顾昀问她:“吃好了吗?”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极了,好极了。”
  顾昀静静盯了她片刻,蓦地笑了下,“你可真好哄。”
  吃饱的陆雨昭非常好说话,“那可不,美味当前,心情如何能不好?”
  “嗯,挺好的。”顾昀下巴微抬,“走,去买荔枝去。”
  -
  陆雨昭和顾昀去订了好些荔枝回来,往各院分去了些。
  顾昀建议往她阿娘云姨娘那里也送些,陆雨昭原本想摇头回绝,这病人了也吃不了这么上火的水果啊。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心意啊。
  心意一定是要送到的啊,难得顾昀这么上心,可以给他在云姨娘面前刷好感的机会。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那好吧。”
  顾昀很干脆,“如此正好,明日去瞧瞧你娘吧。”
  翌日,陆雨昭起了一个大早,给自己好好捯饬一番,想让阿娘从细枝末节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她便把前些日子参加宫宴那套夏装穿上了,又让岁微弄了个清爽又不失典雅的发型,就去找顾昀了。
  顾昀就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穿得还是平日那身,白衫宽袍,风流面相。
  哎,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这勾人精怎么穿什么都这么养眼啊。
  顾昀:“好了?”
  陆雨昭点头,“嗯,走吧。”
  顾宅大门口备好了马车,二人一坐进车内,陆雨昭忽然有一瞬间的尴尬。
  她忽然想起吃冰饮子闹肚子那次的窘事。
  除了那一次,她和顾昀好像还没同坐马车过。
  但重点就是,若没上次这件挫事,和顾昀同坐一辆马车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和顾昀共处于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往事不堪回首,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简直太羞耻了。
  顾昀瞧出她的不自在,感到有些稀奇,“啧,夫人是……”
  陆雨昭稍顿,“是什么?”
  顾昀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问:“想起什么,害羞了吗?”
  他原本以为,他的这位夫人根本不太懂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的。
  被猜中但死鸭子嘴硬的陆雨昭:“……”我害羞个屁!
  陆雨昭连忙偏开头,摇起手往脸颊扇风,“车里太闷了,我掀下车帘。”
  -
  陆雨昭庆幸早早和顾昀商量妥当,也庆幸他是个讲好了说干就干的性格。主动提及今天就来看云姨娘,陪着她一起。
  但到了陆家后,事情比想象的还糟。
  此时,陆雨昭被拦在偏院外,心气起伏,想骂人。
  拦她的是主母陈氏的一个婢女,她故作为难神色,大声说:“云姨娘染的病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疫病,会传染的。她院子里一个婢子已经病倒了,当家主母已经吩咐谁也不能进去,我只能照办,娘子便莫要难为我了。”
  陆雨昭没忍住冷笑一声,谁他妈说是传染病了,确诊了?她昨天还来过,只是寻常老毛病。
  “那你说说,是什么病。”陆雨昭反问。
  那婢女支支吾吾,“我、我如何知道?我又、又不是郎中……”
  “所以,你不清楚,却到处传我阿娘得了不明疫病?”
  “不是我!”婢女一口否认,“娘子真会扣帽子,这不是我传的。”
  陆雨昭反问她,“那是谁?”
  婢女头一低,噤声不言。
  “哟,什么风把阿姐和……”陆婉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要笑不笑道,“姐夫吹来了。”
  她哼声说着,一副看戏的模样,抬着下巴在陆雨昭和顾昀跟前晃了一圈。
  不刻,陆婉笙抬起手指,往顾昀身上一指,“听说姐夫在外的私生活丰富得很,男女通吃——”
  陆雨昭眼睛眨也不眨地打断她,“你为什么对你姐夫的私生活这么了解?嗯?你一个未出嫁的丫头……”
  她真是头疼,真心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抽空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陆婉笙一噎,“……你!”
  顾昀蓦地笑出声,勾唇侧头看陆雨昭。
  陆婉笙脸“唰”地红了,干巴巴问:“你笑什么?你好意思笑,你什么德行,这都城之内谁不知道么?”
  “没笑什么。”顾昀摇了摇头,慢悠悠道,“只是觉得昭昭醋紧了的意思,真真有趣。”
  不是,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吃什么醋了我。
  陆雨昭一头黑线,刚想反驳,对上顾昀含了笑的桃花眼,他微微倾身,手指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头,“昭昭莫恼,婉笙妹妹有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她怎么会想和我扯上关系呢?我心里自此只有昭昭的。”
  陆雨昭张了张口:“……”
  ……昭、昭?
  救命啊,你快住嘴啊,你演技太浮夸了啊啊!!
  陆雨昭鸡皮疙瘩直掉,面无表情盯了她几秒。
  演戏谁不会是吧?
  片刻,她抓住了顾昀的胳膊,脸往他怀里一躲,凑到他耳边咬牙低声说了句,“你够了……”
  陆雨昭慢慢抬起含了泪雾的双眸,低眉顺眼委屈道:“夫君,我知道你一副好皮囊,那些女子暗暗心仪于你……可谁都可以,不能是我妹妹啊!”
  顾昀扬唇笑得更开怀了,搂住她的背,“我不是那种宵小之徒——”
  “你们胡说什么?!”
  陆雨昭和顾昀一阵操作,陆婉笙从一脸惊愕中,这才缓了过来。
  她这才听明白他俩是什么意思,不由咬唇脚一跺。
  不要脸,不要脸,这一对夫妻如何这么不要脸!
  陆雨昭这是和谁学的,顾昀?还是原形毕露?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好心的!
  陆雨昭抖了抖肩,呐呐:“妹妹……”
  陆婉笙死死咬着唇,都快哭了,“我清清白白,怎么会和你这纨绔夫君有勾扯,你们血口喷人!”
  她转身要气冲冲要走,陆雨昭喊住她,“你告诉我,我阿娘得了什么病?”
  陆婉笙头也不回地低喊道:“什么病?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你想进去看,不怕死自己去看看啊!”
  守着不让进的婢女眼见不对,急匆匆地跟上去了。
  陆雨昭摇了摇头,低声嘀咕,“是不是太欺负她了?”
  “啧。”顾昀眉梢一抬,“这种上赶着来找茬的,和她客气什么。”
  陆雨昭头一歪,反问他,“她是我妹妹也。”
  “你们感情很好?”顾昀漫不经心道,“你要和我说,因为你们是家人?”
  “……”陆雨昭被问住了,微微诧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昀:“那你什么意思?”
  “她还小,口无遮拦,其实心眼不算坏,只是有些被宠坏了而已……”陆雨昭说。
  她从不会被“因为我们是有血缘的亲人”这道伪命题所捆绑。
  她只是有点惊讶,他说出的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出自济癫《笋疏》
  满山香、煿金煮玉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茭白鲊《中馈录》。
 
 
第34章 水饭与猪头肉 乡村野味
  守门的婢女走后, 陆雨昭径自进去了。
  昨天她还来过,也没传染啊,怎么就染了疫病了。
  她心中是不大相信的。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尽管她心里笃定, 也不想让顾昀冒这万分之一的险, 毕竟他是她拉来帮忙的。
  陆雨昭:“我先进去看看,你就莫要进来了。”
  话毕,她踏进了偏院,头一转,顾昀负手,慢悠悠跟了过来。
  “喂, 你……”陆雨昭稍顿。
  顾昀无所谓地笑说:“你昨日刚来过,要是疫疾, 我早就感染了。”
  “……”陆雨昭竟无言以对,点了点头, “那你进来吧。”
  她刚踏进卧房, 就见照顾云姨娘多年的贴身仆妇偷偷抹泪。
  她见陆雨昭居然进来了,抓着陆雨昭的手, 着急不已地说:“娘子,药断了, 我须得出门一趟去抓些药来,给云姨娘煎了喝,可她们竟不许我出去……这该如何是好啊?”
  陆雨昭面色稍凝, “听说有个婢子病倒了?”
  “什么病倒了!”那仆妇哼道, “只是不想尽心照顾病恹恹的姨娘, 借由称病偷懒, 却被那个哎嚼舌根的陈姨母借题发挥, 在主母跟前瞎说姨娘是会传染的疫疾……主母当即就封了院子,我们寸步不能出。”
  陆雨昭:“她既然听信旁人封了院子,那可曾叫郎中过来诊治?”
  “便是说没有啊!”仆妇气得和自家姑娘说话的嗓音都激动起来,吵醒了床榻上的云姨娘。
  云姨娘缓缓睁开了眼睛,“雨昭?”
  床上的孱弱妇人视线缓缓右移,愣住了,“顾家二郎?”真将顾昀叫过来了?
  顾昀冲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
  顾昀出了院子,叫候在门口的阿宽去请济风堂的白郎中。
  “直接送去城外的慈恩寺。”想了想又说,“你去杨枢相家一趟,和杨家四郎说,我觉得和他议亲的陆家婉笙妹妹,似乎对我这个姐夫有情。”
  阿宽惊呆了,“郎、郎郎郎君,也没你这么……往自己身上抹黑的……”
  太黑心了郎君!毁人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必如此,毕竟是陆娘子妹妹,陆娘子知道会生气的!
  “杨四郎前几日和我吃酒时说了,陆副相要去和杨枢相下棋。”顾昀思忖片刻,摸着下巴忽然改了口,“哦,陆副相应当是在他府上的,你不用去了。”
  郎君丝毫没有听他讲话,阿宽默了默,领命去了。
  陆雨昭这端,她坐在卧房里思绪沉沉。
  三言两语就能撺掇得陈氏封院子吗,她不过顺水推舟,也漠不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而已。
  如今云姨娘得不到好好治疗,照顾不周,用药不及时。
  她又不能日日来盯着,往后呢?
  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人微言轻,丝毫没有发言权。尤其是在陆家,她和云姨娘一贯不被重视。
  但陆雨昭依旧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不如把云姨娘接出去住算了。困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去外面找个安静好养病的地方,她养一辈子。
  理由是什么?
  既然是疫疾,那她便也来个顺水推舟吧。
  陆雨昭心中有了决断,便起了身,准备亲去找陈氏聊聊,以隔离为由,把阿娘接出去静养长住。倘若她不同意,她就再去找自己的亲爹。嗯,先试试吧。
  然而,当陆雨昭一鼓作气出了院子门,顾昀正走进来。
  下了决断,陆雨昭还是紧张,毕竟她不了解自己的筹码有多大。
  她丝毫没有发现顾昀走了过来。
  顾昀见陆雨昭难得心神不宁的模样,挑眉笑着拍了下她的肩,“发什么呆?去,吩咐仆从将你阿娘行李收拾好了,咱们去慈恩寺。”
  陆雨昭掀了掀唇,思绪有点空,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只管去。”顾昀折扇手中一点,拍了下她的头,“有事我兜着。”
  “行。”陆雨昭摸了下脑门。
  她思忖片刻,头一点就往院子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相信顾昀。
  陆雨昭是这样想的。
  以她的名义去做什么,譬如把云姨娘接出去住,陆家会拿陆家那一套框住她,她束手束脚,麻烦得很。不如让顾昀带走了,他特立独行惯了,可以杀陆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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