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是哪个摸不着头脑的荤招?
  陆雨昭乱七八糟想着,直到把阿娘搀扶上马车——
  这马车也不知道是顾昀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她这才闲下心观摩四下,这马车宽阔舒适,摸着铺着干净细软的缎被,她有点失神。
  “娘子发什么呆?”仆妇扶着云姨娘躺下,问她,“我们这样走了,真的没事吧?”
  陆雨昭撒了个善意的谎,“无事,已经和母亲父亲说好了,走罢。”
  马车往外疾驰,陆雨昭陪着云姨娘出了城门,去了城外的慈恩寺。
  这座寺庙在半山腰上,不大,香火挺盛。在城郊附近,山脚处放眼望去一片田埂水渠,倒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顾昀也安排好了住处,扶着云姨娘躺下后,没多时,白郎中也到了。
  他亲给阿娘诊了脉,面色如常,收好医箱便开了方子给陆雨昭。
  陆雨昭轻轻关上门,问:“我阿娘病得如何了?”
  白郎中先前给云姨娘瞧过病,知道她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老毛病了,肝气郁结,气机堵滞……”
  他转头看了下四周,松柏葱郁,静谧清新,“是个静养的好地方,早该搬到此处来散散心的。”
  陆雨昭暗暗松了口气,不是疫疾,她没猜错。
  阿宽来接白郎中,送他回济风堂。
  他笑着对陆雨昭讲:“郎君待会儿来接你回去,娘子莫急,便好好守在云姨娘身边吧。”
  陆雨昭点了点头。
  回了内室,陆雨昭陪云姨娘说了会儿话,喂了药,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慈恩寺的灯一盏盏渐次亮了。
  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
  陆雨昭转头,就看到门窗上隐隐约约投射的身影,“顾昀?”
  她赶忙去开门,果然是顾昀。
  黄暖的烛光自室内斜漏门外,顾昀站在廊檐下,轻声问陆雨昭:“你阿娘睡了?”
  陆雨昭点了点头,压低嗓子,“嗯。”
  顾昀随口问:“要守夜吗?在这里住一晚,我回去和老太太报备一声就好了。”
  仆妇忙说:“不必守夜不必守夜,我在跟前盯着就好了,娘子也累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陆雨昭稍顿,点头答应了,“下山吧。”
  一是她她想知道事情解决了没,二是想和他说一声谢谢,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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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广袤无限,是介于稠黑与深蓝的颜色,一切静悄悄的。
  马车下了山,陆雨昭掀开车帘,山脚人家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陆雨昭放下帘子,回头看顾昀。
  她正思索着问他问题,顾昀突然问:“饿了?”
  陆雨昭下意识一捂肚子,“……”
  不是,你不说,她还没觉着肚子饿了……
  顾昀:“我来时瞧见一个村口有家食店,挂着旌子,专卖乡村野味。”
  “……”陆雨昭顿了顿,“那不如……”
  顾昀掀开帘子,便对车夫讲:“在村口停车罢。”
  在村口下了车,陆雨昭一眼瞧见那家食店,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似乎有汴梁城内的人专门来吃,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大热天的,大门大敞着,里面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穿着粗朴衣裳的村夫当中,果然不少锦衣华贵的郎君娘子掺杂其间,欢声笑语,氛围惬意又热闹。大抵乡村地广人疏,食店比城中大不少,摆了不少桌子,但几乎做满了人。
  顾昀和陆雨昭找了空位坐下。
  很快,便有人拿着纸笔单子过来问:“郎君娘子出城来的吧?要吃些什么。”
  这人是个年过四旬的爽利妇人,语气坚笃,一瞧便是回头客很多,她对自己菜品十分自信。
  陆雨昭还未说话,她又快言快语说了,“郎君娘子面生,第一次来吧,不妨让我推荐推荐?”
  陆雨昭点头,“好。”
  店老板笑眯眯地说:“就来半斤酱猪头肉配芝麻胡饼、两碗水饭、小菜佐以胡萝卜鲊如何?”
  听到这些食物名字,陆雨昭心情瞬间松快了,一天的紧绷神经松懈下来。
  她也笑眯眯回:“便听店老板的。”
  话毕,陆雨昭就见她进了厨房,唤了一声夫君,报了菜名。原来是个夫妻店,妻子揽客,丈夫掌勺,丈夫应当是背后的厨子。
  等待的间隙,陆雨昭耳听八方,其间有食客在说:“老方家的猪头肉最绝了,每年春社秋社,便是老方家领着村民,忙活着烤一整头猪!”
  陆雨昭听得眼睛都亮了。
  还好用不着嘴馋,猪头肉是提前酱卤好的,水饭也是提前泡好的,小菜是一起腌制的,都上得很快。
  菜品一下子上齐,陆雨昭便按耐不住饥肠辘辘,拿了筷子就去吃猪头肉。
  猪头肉切的薄片,只有淡淡的卤色,竟然像未卤过的白肉,剔透漂亮极了。薄片肉整整齐齐码在盘子正中,外沿搁了两个喧软的、圆圆的芝麻胡饼。
  盘子旁边还放了蘸碟,有蒜泥的,也有姜醋汁。
  陆雨昭先空口吃了一片猪头肉,竟卤香四溢,酥烂之极。同时裹有淡淡的酒味,并慢慢回甘。
  这酱卤味偏甜口,不咸,所以配蘸碟也是适宜的,蘸蒜泥的薄薄肉片蒜香十足,蘸姜醋汁的提味增鲜,爱怎么搭配就怎么来。
  所以,怎么能忘了芝麻胡饼呢?
  陆雨昭夹起颤颤巍巍的猪头肉片,蘸了蒜泥,将胡饼对半掰开,猪头肉塞满,就直接手拿着咬下去一大口——
  先是胡饼的满口芝麻香,接着,往下的胡饼浸染了猪头肉的卤肉汁,陆雨昭吃到了卤香面香,又添蒜香,每一味都恰到好处,引得人食指大动。
  陆雨昭两下吃完了手中的胡饼夹猪头肉,还不过瘾,深觉半斤猪头肉大概不够。这胡饼也不大,圆圆乎乎的,也再点两个才好。
  如是想着,她便遵循内心去点了,今天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当犒劳自己了。
  趁这时候,陆雨昭随口问店老板酱猪头肉的卤方子,“是不是主要加酒和糖做的卤子?”
  店老板摇头笑说:“不全是,主要是用甜酒、下花椒、八角、葱姜蒜,滚煮猪头二百多次,再添酱油、糖、直到猪头肉煨直酥烂才可。”
  随便聊了几句,陆雨昭尝起胡萝卜鲊,此时诸如素菜和蔬菜的鲊,都是加了诸类香辛料拌腌的。
  这个胡萝卜鲊只稍微焯水控干了,加了葱花丝、大茴香、小茴香、花椒末、生姜丝、红曲米和橘丝拌匀,半个时辰后便可食用了。
  胡萝卜的口感清甜爽脆,竟有些像吃什么脆脆的水果。又有浓郁香辛料,倒是个很奇异的味道。
  教她想起云南有蘸水干碟蘸水果的吃法,比如青芒果蘸干辣椒吃!
  但要说奇异的味道,这食店里不止胡萝卜鲊,还有水饭。
  这水饭陆雨昭沿着碗沿喝了一口,竟然是发酵的米饭米汁,像稀饭清粥的口感,不过多了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开胃。
  吃着水饭,耳畔是食客的闲聊,“夏天里日头毒,我吃不下饭时就爱来一碗水饭,吸溜吸溜下肚,新捞的水饭镇心凉透!”
  陆雨昭用她耳听八方的耳朵,又慢慢从食客那里得知,水饭制作过程还挺繁琐,是将熟米和浆水放在一起吃的。
  浆水即半发酵米汤,第一步便要先做这半发酵米汤:熬一锅稀粥,米粒熬化后,静置放凉,再拌入少许酒曲而成。接着再把煮熟的米饭浸泡到半发酵米汤里,一碗水饭便做成了。
  水饭可以捞出来吃,也可以就着浆水一块儿吃。
  陆雨昭捧着水饭无意间抬眼,看见顾昀一直看着她,她愣了下,“你吃啊。”
  “嗯。”顾昀动了动筷子,“我在吃。”
  陆雨昭这才想起什么,她问:“你……”
  “我去找你父亲随便聊了聊,他很是通情达理,同意让我接走云姨娘。”顾昀说,“就这样。”
  陆雨昭:“……”你以为我信?
  顾昀慢慢笑起来,“左右不过一个姨娘,哪里比自幼宠爱长大的女儿的婚事重要。”
  陆雨昭愣了愣。
  须臾,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他解释白日里在陆府和陆婉笙争执起来的理由。
  “喂,我只是茬找上门了,给她堵回去而已。”
  顾昀:“你的父亲母亲倘若将她教的好一些,便不会说出那些话,让我随便发挥。”
  陆雨昭想了想,不由笑起来,猜测问:“你不会是找我爹讲,那小丫头对你有点想法,要在城中大肆宣扬吧?这太损了……”
  应该不是吧,她爹也不是这么好唬的啊。
  “我有这么无聊么。”顾昀懒洋洋夹了一块胡萝卜鲊在她碗里,“我只是准备和你妹妹议亲对象说,她钟情于我,在这之前呢……我先和你父亲聊了聊,顺便讲了讲这件事罢了。”
  陆雨昭:“……”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损啊……
  “你爹相中了杨枢相家的四郎,四郎也是今年登科的进士,给你妹妹找的大好亲事,哪能就这么黄了?”顾昀耸肩随口道。
  陆雨昭顿了顿,“谢谢你,顾昀。”
  她用筷子拨动着碗沿,“其实无论事成不成,我都已经很感谢你了。”
 
 
第35章 凉虾与蝌蚪羹 一法两吃
  翌日, 陆雨昭找了个勤快老实的小姑娘,去慈恩寺照顾云姨娘。
  上山下山,她的贴身仆妇难免顾忌不来, 小姑娘过来专掌煎药和下山抓药事宜, 好让仆妇时时守在姨娘身旁。
  陆雨昭把人一起带过来的, 她和云姨娘说了会话,便准备起身回去了。
  临去前,云姨娘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竟有心情说:“等我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我便在这山林寺宇间四处转转。”
  陆雨昭:“转可以, 多走走也是好的,但阿娘身旁一定要有人陪着。”
  “好, 我知道的。”云姨娘点点头,“行了, 雨昭快走吧, 不用日日来看我,你毕竟是嫁了的人了。”
  陆雨昭顿了顿, “好。”
  说来很奇怪,她原以为对云姨娘的感情很复杂, 有她真正女儿不在了她却一无所知的悲悯,有占用了她女儿的身体的隐隐愧怍,也有她一心为着陆雨昭的感恩感动……但不能称之为亲情。亲情这种东西, 哪能轻易就产生了羁绊呢?
  此刻倒生出一丝不舍, 她笑回:“嗯, 我回去了。”
  这个世界的阿娘, 你便好好过自己的, 不要再为诸事烦扰,郁郁寡欢了。
  云姨娘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是轻松的,“上次浑浑噩噩,你夫君的脸没看清,下次带过来给我瞧瞧吧。”
  她听雨昭讲了,她得以逃离这个世俗的牢笼,有顾昀在其中尽心费力。往后她长伴青灯古佛,心也安了。
  为了刷顾昀的印象分,陆雨昭自然是拣好的讲,没把其中他那些荤招一一道出。
  云姨娘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然而陆雨昭回去后,顾昀这儿揭不过去。
  没过两日,陈氏气冲冲来找虞太夫人,指责顾昀荒谬轻佻,哭骂陆雨昭一肚子坏水。说着说着绣帕掩面,哭道哪有做姐夫做亲家做成这样的,往妻子妹妹身上泼脏水的。
  “雨昭我没管教好,才让她对自己的妹妹毫无爱护之情,一家人互相扶持才是,让自己夫君跑去搅黄妹妹婚事是个什么心思……”
  话里话外,不也暗讽顾昀没管教好,坏妹妹的大好姻缘……
  被叫去老太太那儿的陆雨昭和顾昀,默默看了对方一眼。
  虞太夫人揉着额头,没什么神情,但陆雨昭总觉得,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像是忍耐着什么。
  陆雨昭思忖须臾,出声:“母亲,可否让我解释解释?”
  陈氏拧眉看向她,陆雨昭旋即低眉顺眼,装作委屈的模样替顾昀申辩,“夫君、夫君他绝对没有旁的意思,他只是瞧妹妹……过分关注他,对他的私事了如指掌,以为妹妹对自己……夫君同我讲,杨家四郎和他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他痛苦极了……想着既然妹妹无意于他,总要旁敲侧击提醒提醒,去寻一个真心实意的,愿意嫁给他自己的……”
  陈氏愣了半晌,从未发觉陆雨昭这般伶牙俐齿过,一口老血没吐来。
  “你……你、你胡扯什么?”她低低咬牙。
  “我没有胡扯,夫君陪我回娘家,婉笙妹妹便总跑来,回回都是,她的心思……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陆雨昭哭唧唧。
  陈氏脸色卡白,子虚乌有的事能被她狡辩得有鼻子有眼,心里慌了,竟犹疑起来。
  她呵斥住陆雨昭,顿了顿,抖着嗓子软声说:“雨昭,婉笙断不会生出这种腌臜的心思,断不会肖想自己的姐夫的。”
  “噗。”顾昀仿佛看戏的大爷一样,懒洋洋瞧着他的这位妻子演戏,心里笑得不行。
  一直没出声的老太太蓦地看过来,眼刀剜向了顾昀。
  顾昀收敛,垂下了眼睫,肩膀微耸。
  不刻,老太太拍了拍陈氏的手,温声问她,“陆夫人,婉笙许给杨家四郎了?”
  陈氏张了张嘴,“未曾呢,两家相看中,都觉得挺好。”
  “瞧你,还未曾许呢。”老太太笑了,“哭成这样,讲得如此夸张。我知道,做父母的永远都在为儿女考虑,可思虑过多……会不会是你太敏感紧张了?”
  “……”陈氏一时无言。
  她说不出话来,接着就被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将这事儿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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