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昭知道这有点儿强人所难,笑吟吟安抚他,“我一定会在我阿娘跟前不留余力地赞美你的!”
顾昀的唇角勾了一点笑,“夫人煞费苦心了。”
“不至于,不至于。”陆雨昭谦虚回。
聊着,阿宽备好马车,一行人就出城往慈恩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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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山,抵达慈恩寺。
走在路上,陆雨昭正巧和云姨娘撞了个正着。她刚上完香出来,在后山转了转,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雨昭?”云姨娘眼尖,最先瞧见陆雨昭。
陆雨昭闻声转头,“阿娘。”
云姨娘的视线落在顾昀身后。
陆雨昭忙扯了下顾昀,“阿娘我没骗你吧,夫君陪我一同来了,特意来看看你。”
“嗯,好。”云姨娘拍了拍陆雨昭的手。
尽管知道了顾昀人不如传言那般,但是一时要她接受……她还是有些忧虑不安。
云姨娘拉着陆雨昭闲聊,一众人回了云姨娘的住处。
她的房间圆桌上放了一个簸箕,簸箕摆了一半包好的馄饨,另一半空着。簸箕旁边是擀好的一摞面皮,两盆包馄饨的馅料。一盆是椿根做的纯素馅,一盆是椿根与剁碎的猪肉末混合的馅料。
“阿娘在包椿根馄饨吗?”陆雨昭笑问。
“嗯,立秋了,吃些椿根馄饨预防痢疾,还治腰痛。”云姨娘说着便在圆桌边坐了下来。
陆雨昭拉着顾昀坐下,“我们帮阿娘一起包!”
顾昀顿了顿,“我……”
陆雨昭旋即反应过来,凑耳低问他,“你不会包馄饨?”
“……”顾昀沉默须臾,“嗯。”
“噗——”陆雨昭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没事,我教你。”
说着,她就摊开一张馄饨皮,一步一步给顾昀展示捏馄饨的指法。
“喏,先放适量馅料在馄饨皮上,再把面皮的一边,就这,慢慢往上捋,卷到这儿……用水沾点水,在边角抹一抹,最后将馄饨皮的两个角叠在一起就做好了。”
陆雨昭把自己包好的馄饨轻轻放在顾昀的手心。
“瞧,就这样,很简单的。”
她是最普通的馄饨包法,馄饨在后世的叫法不一样,包法也有区别。
比如四川的抄手、广式的云吞、北方的元宝馄饨,有些地方也叫包面和扁食,陆雨昭就不甚清楚包法是不是一样的了。
云姨娘娴熟地包着馄饨,默默看了陆雨昭和顾昀一眼。
陆雨昭和他随意聊着,“有些地方哦,有些食铺包小馄饨,直接用一根筷子捞肉馅儿,一直手捏馄饨皮,肉馅一沾馄饨皮就黏上了似的,动作又快又爽利,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包满满一盆……”
顾昀没说什么话,静静看着自己女儿,听着她如何包,动作随性,有点儿散漫,目光却专注而认真。
她心中的一根弦缓缓松动,垂下眼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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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岁微也加入包馄饨的阵营,四个人合力包了满满一簸箕。
仆妇和岁微将簸箕抬起,云姨娘起身,对陆雨昭和顾昀说:“我们去下馄饨,你们歇会儿。”
比起这里,陆雨昭更热衷于厨房,忙说:“我也去。”
顾昀默默起了身,“一起罢。”
然后便是一伙人风风火火去了慈恩寺的后厨。
云姨娘下了很多馄饨。
她特意包了好些素馅儿,准备送给寺庙的主持和小僧们都尝尝,以报留她长住的恩情。
沸水烧开,馄饨下锅后,很快就好了。
云姨娘用笊篱捞起,给了陆雨昭和顾昀一人盛了一碗,“尝尝。”
清澈的汤头浮着葱花和虾米,翠绿粉白,鲜得不行。
陆雨昭用瓷勺舀起一个馄饨,皮薄馅大,香椿的根茎剁碎做的馅儿,嫩而香,是香椿独有的树木清香。猪肉末细腻滑嫩,裹着椿根的香气丝毫不腻。
云姨娘说:“这虾皮是温州的特产,你一贯爱吃,我这儿还有一罐,你便带回去罢。”
云姨娘是温州人氏,家里远亲看她时带来的。
陆雨昭笑吟吟应声,“好的,阿娘。”
话毕,馄饨一个接一个地下肚,不知不觉一碗就见了底。
“不够再盛,我给主持们送去尝尝。”云姨娘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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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没有在慈恩寺逗留太久,怕顾昀憋太久,吃过椿根馄饨便告退了。
临走前,顾昀才同云姨娘搭了话,“能否让我带些椿根馄饨回去?祖母年迈,有些腰疼腿痛的老毛病。”
陆雨昭忙不迭接茬,见缝插针赞美顾昀,“方才阿娘说了椿根能治腰疾,夫君孝顺,比我想得周全。”
顾昀没好气睨了她一眼。
云姨娘露出一点笑意,“你稍等,我让岁微拿布包好,找个食盒给你带回去。”
带着一盒馄饨下了山,马车路经山脚的村庄时,陆雨昭叫停了车,打算去上次的食店买些猪头肉带回去。
“吃了椿根馄饨,立秋也要贴秋膘,郎君你太瘦了,我替你买一斤猪头肉回去,郎君好些补补。”陆雨昭体贴地说。
“我没有跟你讲过?”顾昀要笑不笑地回,“我不爱吃猪头肉。”
“没有。”陆雨昭面不改色,“你早说嘛。”
她人已经下了车,往食店的方向去了。
抵达那家卖猪头肉的食店,陆雨昭原本打算外带买了就走,结果在门口就嗅到一股烧烤的味道,香的不行。
走近一瞧,门口的空地草垛燃着,烟火缭绕。草垛上支着木架子,吊烤着一块猪肉,大约是猪里脊部位的那一块。
店老板用树杈子拨弄着草垛火堆子,烤肉的正是他。
陆雨昭走近问,“在做什么?”
“烧猪肉。”店老板抬眼瞥了陆雨昭一眼,“娘子是来用午食的?”
陆雨昭笑,“店家可还有猪头肉,我买一斤带回去。”
“自然是有的。”店主人高喊唤店内的妻子,“一斤猪头肉带走!”
“烧猪肉卖吗?”陆雨昭又问。
“娘子来得巧,正好快烤好了,等上片刻就行。”
不刻,那一块猪肉烤好了,店老板拎着烧猪肉走进店内,很快整齐切好了,问她:“烧猪肉也要带走的吗,娘子?”
陆雨昭点头称是。
店老板用油纸包麻利包好猪头肉和烧猪肉,递给陆雨昭时随口讲了句,“娘子若闲了,可以来瞧瞧我们村里举办的秋社。秋社之日祭祀社神,会烤一整只全猪哩。”
陆雨昭似乎已然嗅到诱人的烤全猪香气,默默吞了吞口水,忙不迭点头。
“好勒,娘子慢走!”店老板热情喊道。
烧猪肉刚烤炙好的,油纸包拿在手里热乎乎的,油脂浸透油纸包,细嗅之下浓浓熏烤的香气,陆雨昭没忍住偷尝了一块。
天,太香了!
这烧猪肉几分像脆皮烤肉的口感,最好吃的地方便是这个烤得焦脆金黄的脆皮了,酥脆得掉渣,又满满的小茴香和花椒胡椒等香料的香气。猪肉提前腌制过,非常入味。猪里脊是最嫩且最瘦的地方,熏烤过程中牢牢锁住了脆皮里的水分,每一口都细嫩多汁。
就这般,打着贴秋膘的名义,陆雨昭提着两捆子肉上了马车。
她见顾昀便说:“猪头肉你不喜欢,烧猪肉呢?烤得香喷喷又流油的猪肉,特意给你买的。”
顾昀扯唇反问,“特意?”
“我不会吃独食的,郎君。”陆雨昭义正言辞地说着,打开了烧猪肉的油纸包,递到了顾昀跟前。
顾昀稍顿片刻,上手挑了一块烧猪肉抛入口中,“嗯,还不错。”
接着又拿起一块塞到了陆雨昭嘴里,“我吃过了,你吃罢。”
陆雨昭没半点小心思被拆穿的模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弯着笑眼含糊道:“嗯,谢谢。”
顾昀眉梢一扬,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被投喂便同主人亲热得不行的仓鼠。
啧,瞧她开心得。
作者有话要说:
椿根馄饨有参考《山家清供》
大家圣诞快乐~
第42章 红煨肉与虾燥棋子面 大口吃肉和速食品
说起贴秋膘和吃猪肉, 川饭店近来也出了应季新菜红煨肉。
冷淘等夏季冷食一下,这红煨肉就和往年秋季一样,例行上了菜单。
大约下午两点, 陆雨昭来巡店时, 孙十三娘娘和张学正在吃员工餐——剩下的红煨肉。
油亮红彤的汤汁, 使得张学吃了满满两碗饭,恨不得把盘子都舔了。
他犹自咂摸回味,拿着锅铲扒拉锅子里剩下的两块的肉,几丝不舍地问陆雨昭:“郎君,最后两块,稍微有些冷了, 尝尝不?”
孙十三娘用筷子敲开他蠢蠢欲动的手,“德性!剩下的最后两块好意思给郎君吃。”
她转头问陆雨昭, “郎君用了午食吗?我再给郎君做一盘。”
陆雨昭笑着摇头,“吃过了, 不用特地给我做, 你们吃完午食去歇息一会儿罢。”
下午两点之后,直到五点之前店里几乎没人, 孙十三娘和张学会抽时间轮番休息半小时。
孙十三娘摇头,“我不困, 正好准备暮食的红煨肉,客人都很喜欢吃呢。郎君不急的话,做好了一定要尝尝。”
“随便尝尝就好了。”
陆雨走进料理台, 锅子里浅浅的芡汤油红, 略微有些凝固了。她抽了双干净筷子就从锅里夹起一块红煨肉, 尝了一口, 果然和想象的味道差不多, 红烧肉是矣。
肉块在筷子间颤颤巍巍,肥瘦相间,色如琥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这块肉吃进嘴里尚有余温,味道依旧很好,可以尝得出入口即化的口感,非常的软烂。红煨肉选自半肥半瘦的五花猪肉,瘦肉干而不柴,肥肉肥而不腻,肉皮更是滑嫩弹牙,咬起来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黏糊劲儿,咸香无比。
陆雨昭放下筷子连连称赞,全然可以想象得出新鲜出锅的红煨肉,该是如何的美妙滋味。
孙十三娘被夸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郎君过誉了。”
陆雨昭吃到的红煨肉是咸口的,似乎没有放糖,抑或者放得很少?
于是便问:“这红煨肉是用酱油上色的吗?可有放糖?”
孙十三娘摇头,严肃指出,“红煨肉不可加糖炒色。”
陆雨昭略有惊讶,还是和红烧肉有所区别的。
“倒可以用甜酱上色,味道会甜一些。我加的秋油(酱油),更甚者,有的甜酱和酱油皆不用。每斤猪肉用盐三钱,再倒入适量的酒或水覆盖猪肉块,用极小的火慢慢把肉煨熟,直至水汽熬干方可。”
孙十三娘又说:“做红煨肉全靠火候,起锅早了肉块发黄,起锅迟了颜色红中偏紫,肥肉化了,瘦肉会老。也不可时常揭盖看情况,心里要有谱,否则会走油失味……”
孙十三娘颇为得意地讲着做红煨肉的心得,陆雨昭全然听明白了,这红煨肉的做法和红烧肉是不大相同的。
红煨肉的要领在“煨”这一个字上,即火候上,须得“轻着火,慢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而红烧肉是用糖加酱油上色,煎炒之后再煮收汁,讲究浓油赤酱,香甜软糯。
说着说着,张学插嘴,“就指望这有肥有瘦的猪肉,好好吃一顿贴秋膘了!”
“你就是想大口吃肉而已。”孙十三娘翻白眼。
张学嘿嘿笑着纠正她,“是大口吃猪肉!猪肉什么的最美了!”
对对对!陆雨昭恨不得举双手赞成。
在吃红肉这方面,时人钟爱羊肉,牛又禁止屠宰,牛肉禁止食用,猪肉是多么平价又令人满足的美味啊!
在川饭店待了一会儿,陆雨昭准备起身回去。
孙十三娘知道陆雨昭喜欢四处逛逛,寻觅吃食,便在陆雨昭出门前随口讲,“郎君可知大相国寺附近开了家棋子面店,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非常好,非常地道。”
陆雨昭来了兴味,“棋子面?这是什么面?”
张学插话:“就是形如方棋子的面粒子面片儿,郎君没吃过?”
陆雨昭摇头,孙十三娘忙说:“郎君可以去尝尝,明明做得不错,却因新店生意惨淡,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她压低嗓子,凑在陆雨昭耳畔讲,“若娘子觉得不错,不妨帮老人家一把。”
陆雨昭登时懂了她的意思,是要她探店之后,在册子上评论这家店么。
她编写的汴京食评集这一事,除了少数人知道之外,孙十三娘自个儿猜出来了笔者是陆雨昭。
她是唯一猜出陆雨昭马甲的人。
毕竟因为那本册子,她家川饭店曾经濒临倒闭。但后来孙十三娘慢慢顿悟,册子里指出的问题不无道理,也恰恰和陆雨昭盘下这家店后,所做的改善如出一辙。
后来孙十三娘闲聊时找她确认过,陆雨昭大大方方承认了,只说让她保密。孙十三娘拍着胸脯应下了,表示绝对不会泄露此事,一直守口如瓶。
陆雨昭顿了顿,“我先去瞧一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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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找去这家棋子面店不久,竟瞧见了文是兮。
她和一个年轻妇人面对面同做一张桌子,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面,随口聊着什么。
这家店在大相国寺附近,文是兮大概是从文家书肆出来,顺便过来吃饭的。
陆雨昭如是想着,上前打了个招呼。
文是兮还是老样子,一身轻便男装,稀松平常的装扮,英气而清净,这才是她见惯了的文是兮。那日樊楼里的婀娜女子昙花一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