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顾昀盯着手心接近于虎口上的小小牙印儿,喉结滚了滚。
  他站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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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雨昭有点气顾昀方才的举动,她抿着唇爬上马车。
  没事就喜欢捏她的脸,发小脾气,你是幼稚小学鸡吗?还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她都费尽心思哄了,还让她闭嘴,真是气死个人。
  闭嘴就闭嘴,看她以后还哄不哄他。
  陆雨昭在心里哼哼唧唧地腹诽,压下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弯身去掀车帘,刚掀开微微一角,一抬眼,她呆若木鸡愣在原处——
  马车内榻上,女人跪趴在青衫男子身上,一头青丝倾泻于背。女人手里捏着一柄簪子,尖利的一端朝着男人胸口的方向,指节泛凉,微微发抖。
  而男人的手,紧紧反握着簪子尖端,自虐似的死死攒着,冷白的指缝间溢出鲜红的血迹。
  是文是兮和魏延。
  陆雨昭屏住呼吸,忘了要出声遏止。
  “要么你有能耐在今天就杀了我,让我死在这里。”魏延低咬着牙,沉哑嗓音含着无法明说的恨意,“否则……”
  魏延掀眼深深望着眼前的女人,松开血迹斑斑的手,捏住她的后颈往身上一带,指腹缓缓蹭上女人的唇珠。
  文是兮抖着双唇,此时沾满了血迹,她抬起了茫然的双眸。
  魏延自哂一声,一字一顿说道:“你以为我会让你骗第二次?”
  “哐当——”一声,簪子突然被他施力夺走,弹落在地上,朝着陆雨昭的方向滚去。
  下一瞬间,陆雨昭感觉腰际一紧,转头就看见顾昀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看够了?”顾昀把陆雨昭放下地,“矜贵清冷的郎君?”
  他抱臂好整以暇地问,“清风霁月?”
  清风霁月个屁!
  还以为魏延是个清冷禁欲的君子,没想到是个危险的疯批!
  陆雨昭心中一紧,“不行,文是兮她——”
  不会有事吧。
  陆雨昭话未落,马车帘掀开,魏延从里面出来了。
  “忘记了,这是顾家的马车。”
  他垂眼淡声说着,跳下车,用藏在青衫宽袖里那只血迹斑斑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了簪子。
  陆雨昭担心文是兮,飞速爬上了马车钻了进去。
  顾昀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叹气,对着魏延道:“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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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兮你没事吧?”陆雨昭掀开帘子急切问道。
  文是兮从内榻上挺直脊背,她垂头捋着头发,勉强笑了下,“无事。”
  “嗯,你……”陆雨昭欲言又止。
  “娘子们,顾郎君让我送娘子们回去,我驱车了?”车外蓦地响起车夫的嗓音。
  “去文家书肆吧。”
  陆雨昭的话音刚落,文是兮投来哀求一般的神色,摇了摇头。
  陆雨昭稍顿,“那回顾宅吧。”
  一路无言,文是兮随陆雨昭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她将文是兮安置在东厢的客房里,让人添了干净的衣裳,又唤了家仆送来热水给她洗澡。
  “衣服放在木施(衣架)上了,你慢慢洗,安心在我这里睡下。”
  绣着藕荷曲池的屏风内,烛火投射出女人拖衣服的婀娜身影。
  “不好奇吗?”文是兮钻入澡盆,“雨昭,你不问我吗?”
  “好奇啊。”陆雨昭坦声说,“我自然是好奇的。”
  “你倘若愿意和我聊聊,可以随便讲讲,我随便听听。”陆雨昭笑道。
  文是兮也轻轻笑起来,“谢谢你收留我。”
  “说得这么可怜。”陆雨昭在桌子边坐下,“他能把你怎么样嘛。”
  文是兮敛目,“他恨我是应该的,想弄死我……也是应该的。”
  “是我欠他的。”她平静地说。
  陆雨昭倒了杯茶,眨了眨眼,“狐狸精?”
  文是兮稍愣,不刻笑了。
  随后细声说道:“我同你讲一个……嗯,一个目的不纯的狐媚子蓄意勾引,那个最俊俏又最尊贵的少年公子的故事罢。”
  -
  故事很简单,开始于五年前的颍州,在一个春意盎然的花朝节。
  那位矜贵的公子哥去颍州舅舅家长住,在花朝节踏青时,邂逅了一个卖花的瘦弱姑娘。小姑娘被人欺负,他上前解围,并花了身上的所有银钱,买下了她花篮里剩下的所有花。
  “她没在颍州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就追了上去,装作腿疼,让他背着她送回了家。”文是兮洗完澡出来,不紧不慢说道。
  陆雨昭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呢?”
  “然后没什么稀奇的,她想要接近他。”文是兮在陆雨昭身侧坐下,捧着茶杯轻声讲,“我最开始说过了,她的目的不纯,因为她瞧见他魏家的腰牌。颍州魏家,当地的世家大族,嫁进去,即便是做个小妾,也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陆雨昭撑着下巴说,“我以为你,哦不,话本子里的那个狐媚子,从未想过嫁人呢。”
  文是兮淡笑,“她有一家子要养活,年幼的妹妹和嗷嗷待哺的弟弟,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紧急着她补充了一句,“在她睡了他之后。”
  正喝茶的陆雨昭冷不丁地咳嗽出声。
  “跟了他一段时间,她让弟弟妹妹过上了温饱的日子。”
  陆雨昭:“父母呢?”
  文是兮:“当年颍州饥荒,饿死了。”
  陆雨昭久久不能言,她该庆幸她穿在了这繁华的汴京城中,不曾领略这个时代的残酷之处吗。
  “知道颍州是怎么熬过去的吗?”文是兮说,“当时有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以魏家之名,散尽家财去买米粮,设置粥棚,赠遗饥民。那时不是没有米粮,是商人逐利,囤积居奇,米粮水涨船高,谁都买不起。那时官商相护,也揭发不了粮商,谁也得罪不起。”
  “人傻钱多的公子哥……”陆雨昭眨了眨眼,“那位魏家郎君?”
  “他是天真而赤忱的。”文是兮垂下了眼睫,“想考取功名,做个好官,达济天下。然后娶她为妻……”
  陆雨昭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后来她发现,这比想象中的更难。”
  文是兮讲起这一段往事时,语气始终淡然无波,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细细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尊贵,你说,一个大长公主的嫡亲长孙,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平民孤女,云泥之别,难比登天。”
  陆雨昭掀了掀唇,似乎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她一直觉得他天真,就像花光所有钱去买粮商囤积居奇的米粮一样天真。他离了他的家世,还能这般有底气,这般天真吗?他什么都不是。还天真以为娶她和父母之间能找到两全之法……”文是兮平静地说,“于是我替他做了选择。”
  让他保持着那份天真,一路往前吧。
  让她做那个坏人,叛逃的人,背叛这段感情的人,同意鲁国大长公主的意见,拿着她给的一笔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孙儿。然后用这第一桶金,做生意发家。
  替他做选择,也替自己做选择……到底她更爱自己罢。
  陆雨昭:“选择?”
  “咚咚咚——咚咚咚——”这时,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
  “是我。”门外的顾昀说。
  陆雨昭站起来,对文是兮道:“夜深了,你睡罢。”
  文是兮点了点头。
  -
  顾昀提着一盏灯笼来接陆雨昭。
  陆雨昭出了门,和顾昀一起回卧房。
  路上,她还在消化文是兮讲的这个所谓故事,心道这真是个……高岭之花被妖女拉下神坛的好素材啊,难怪在坊间广为流传。
  她一时唏嘘,轻轻叹息了声。
  顾昀忽然说:“知道之后吗?”
  欸?陆雨昭愣了下,不会……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音问:“你都听到了?”
  “啧。”顾昀掰正她的脑袋,“做贼心虚呢?”
  陆雨昭肃容正色道:“你偷听墙角!”
  “……”顾昀认了,“听了七七八八。”
  “不许对外人说,尤其是魏延!”陆雨昭警告他。
  用得着他说么。
  顾昀眉梢轻抬,不置可否应下了。
  顾昀:“魏延在家族安排下娶妻成婚,他的新婚妻子和表兄通奸的事,知道吗?”
  “……”陆雨昭默了默,“大概知道一点,你可以含蓄一点的……”
  通奸两个字也太直白了。
  本人都不在乎,含蓄做什么。
  顾昀耸肩一笑,“魏延眼里揉不得沙子,提着剑几乎要杀了这对狗男女。非要和妻家撕破脸,闹上公堂,闹得人尽皆知,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落得新妇难堪自裁,表兄获罪关押。然后被人拿来当戏说话本子,当背后耻笑的笑料……”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低,垂下了眼睑。
  “所以,他疯子一般的行径,自此没什么人敢将女儿嫁给他是么?”陆雨昭问。
  哪日因为一点小事撕破脸,闹上公堂,闹得妻子尴尬,家门难堪,真是罪过。在这个家丑不外扬的年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顾昀淡淡“嗯”了声。
  “那倘若和我一样,被官家赐婚呢?”陆雨昭看向顾昀,“不得不娶呢?”
  “那便没什么办法了。”顾昀无奈笑了下。
  陆雨昭脚步一顿,不禁在设想,倘若穿过来后的她不嫁给顾昀,嫁给另外一个人,她的日子是怎样的?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顾昀这个人,给了她最大的自由。
  顾昀偏头看向陆雨昭,“不过,似乎也不坏。”
  陆雨昭正好也转过脸来,冲他弯眼盈盈笑了,“我也这样觉得呢!”
  顾昀片刻怔然,桃花眼轻挑,慢慢笑了起来。
  陆雨昭望着顾昀有些愣神,哎,她真没说假话,你真的比魏延好看。
  怎么这也要人哄呢,真是的。
  片刻,她仰头看天,背着手往前跳了两步,今夜星子寥寥,月色溶溶。
  嗯,月色真美呀。
  顾昀拎着灯笼,垂眼看着地上跳跃的剪影,“陆雨昭,樊楼那会儿我叫你闭嘴,语气不好,我道歉。”
  “我在你面前夸别人好看,哦,还咬了你,我道歉。”陆雨昭笑眯眯说,“你最好看,不要怀疑自己。”
  行吧,顾昀摇头笑了,“哪有女儿家一直说男人好看的……”
  “是,是。”陆雨昭随口应和了句,把脑袋凑到他眼前,晃来晃去地揶揄问他,“那你觉得我好看嘛?”
  顾昀稍顿。
  须臾,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眼底蕴着笑意,无奈应和着说:“嗯,昭昭最好看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陆雨昭揉着脑门躲开他,错开漂浮不定的目光,嘀咕了句,“别昭昭了,现在又没人演什么。”
  到了卧房门口,背后传来岁微的低喊,“娘子。”
  “好困,我洗过睡了。”陆雨昭飞速抛下这一句,旋即关上了门。
 
 
第41章 椿根馄饨与烧猪肉 立秋日,贴秋膘
  夏日走得悄无声息, 日头还晒着,这秋天就浑然不觉地来了。
  岁微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入秋了, 过些时候, 梧桐树的叶子就黄了。”
  陆雨昭躺在树下的藤椅上, 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这藤椅是顾昀放这儿的,晒晒太阳也挺惬意。
  “可不是嘛。”岁微说,“不知不觉,娘子嫁进顾家半年多了。”
  都半年了啊,陆雨昭将手耷在额头, 半眯着眼望了望天。
  “立秋日,要吃椿根馄饨。”岁微忽而想起什么, 笑着说,“以前娘子没出嫁前, 云姨娘总会在这一日用椿根包馄饨吃。也不知道现在云姨娘会不会包……”
  “唔, 包馄饨啊……”陆雨昭从藤椅里直起身,“咱们去瞧瞧阿娘罢。”
  说起去看望云姨娘, 她上次说好了要带顾昀一同去的。
  陆雨昭问岁微,“郎君在哪儿?在家里吗?”
  “在呢。”岁微顿了顿, “郎君最近鲜少出门,即便出门,好像都是同娘子一起的呢。”
  是吗?陆雨昭稍有一愣。
  岁微问:“娘子要叫郎君一同去探看云姨娘吗?云姨娘会很高兴的。”
  陆雨昭点了点头。
  岁微便开心地说:“我这就去问问郎君。”
  没过多时, 岁微回来了, 身后是慢慢走来的顾昀和阿宽。
  陆雨昭想了想, 对顾昀说:“我阿娘可能对你有点偏见, 毕竟你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了。去了你少说话, 行吗?”
  说多错多,不如留一个稳重少言的靠谱形象。
  “少说话啊。”顾昀顿了顿,微微颔首,“我尽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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