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使顾昀感到愉悦,他不紧不慢走近她, 眼眸蕴了笑意,“想我了?”
话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颈上。那里不自然的白,似是扑了脂粉。
陆雨昭下意识捂了下脖子, 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嘀咕道:“顺便找你的,你想多了。”
顾昀身侧的陆樾噗噗笑出声, “难怪这一整日顾昀都容光焕发的,日日来这里接他散学, 瞧这黏糊劲儿。”
“瞎说什么呢。”陆雨昭转身往前去,“早点回家去吧你。”
“阿姐,欸阿姐, 我话还没说完呢。”陆樾在身后鬼嚎, 三步追上来, “阿姐说好给我做午食的呢?你说话不算话。”
我做个屁。
我连顾昀的都没做。
上次托守门送到顾昀手里是特例, 之后再去送, 守门为难说上头不允许,还为此教训了他一顿,大致意思这不是明摆着搞特殊吗,国子监是有食堂的。要是家家都效仿送食物进去,吃坏了肚子还要国子监负责,十分义正言辞回绝了她。此后陆雨昭便在当晚特意做好,翌日让顾昀自己带过去的。
陆雨昭哄小孩儿一般敷衍道:“明日就做,明日就做,让顾昀给你带过来。”
顾昀始终勾着唇,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
直到陆樾心满意足离去,他才慢悠悠开口说:“陆家没厨子吗?你是他的谁,不必给他做。”
“好歹我也是他姐姐,顺手的事。”陆雨昭不甚在意地回。
“不许。”顾昀眉梢轻挑,“不许给他做。”
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啊,女人你只能给我一个人做饭,还不许。
陆雨昭默默腹诽着,转头对他说:“我答应别人的事,不能轻易反悔啊——”
顾昀忽而凑身过来,用指腹漫不经心刮蹭了一下她的右脖颈。
陆雨昭往后一缩脖子,“你做什么啊你。”混蛋。
他直身收回了手,旁若无事地说:“下次我小心一些。”
下次?你在想屁事!
陆雨昭没好气蹬他一眼,恨不得踩他一脚。
顾昀低低笑了,“陆雨昭,都是你主动招惹的我。”
“……”陆雨昭耳根蓦地一热,非要提,非要提,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女转眸怒嗔而视,龇着牙仿佛一只炸猫的猫儿,“……我就该让你憋死。”
又被亲又被啃的人是谁?还祸害我纯洁无暇的五指姑娘。
顾昀表情微滞:“……”
她就说了,来找他干嘛,这个死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回头看身后的岁微,她捂着嘴巴憋笑得辛苦。
岁微见状,上前咳了声劝道:“哎呀,娘子和郎君别吵啦!娘子特意来找郎君去州西瓦子看杂剧的,顺便去吃葱泼兔,有什么事回家关起门再说啦!真是的!”
娘子郎君,不要当街打情骂俏!
陆雨昭和顾昀齐齐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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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州西瓦子,那个最近很火的《目连救母》的杂剧已经开演了。
露天彩棚一个接一个,红色绸缎和一串串的小圆灯笼低挂,橘暖光线撒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肩头,这里的夜才刚刚开始,热闹而喧嚷。
远一点的人围着木桩子搭的戏台站着,近一点有贵客席座,四方桌子和圈椅,桌子上白果茶水不缺。
戏台时而咿咿呀呀时而铿锵有力唱着戏,梆子声阵阵,掌声如潮。
顾昀熟门熟路带着陆雨昭和岁微从偏处进去,在里头靠近戏台的席座寻位置准备坐下。
戏班子里每天有人在席座之间招呼,端茶送水,顾昀是个混迹勾栏瓦舍的常客,那人一见顾昀便笑道:“顾郎君来了啊?快快往里坐!”
他一边拿着茶壶倒水,一边和顾昀寒暄道:“说起来顾郎君好些日子没来了啊,王家十一郎来得勤,待在身侧的小娘子次次都不同……”
觑了一眼陆雨昭,“这位郎君是?”
和顾昀时常来玩的公子哥们他基本认识,这个竟是给眼生的。
顾昀下巴朝戏台的方向微抬,“话这么多。”
那人旋即懂了,倒好茶便陪笑着退下了,“郎君慢慢看,慢慢看。”
陆雨昭原本对这杂剧兴趣不大,幸之这剧本子白话挺多,不拗口深奥。戏子们的演技引人入胜,听了一会儿,渐渐入了迷。
仿佛看章回体小说一般,今日的杂剧毕,卡在正精彩的地方,她挠心挠肝犹自回味,忍不住问起顾昀,“目连救出他母亲了吗?怎么救的?……”
一连串问号抛出,顾昀看过这戏正欲回答,陆雨昭又打住了他。
“别说别说,不准说!”她不要听剧透!
顾昀:“……”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吗,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四下清净下来,追剧完毕的都城百姓边聊边各回各家,舞台也有人上来清理现场,并布置下一场戏的戏台。
岁微眼尖瞧出戏台上的熟人,“李老汉!”
陆雨昭循声望去,李老汉正指挥他的戏班子搬动东西,在戏台上上下下。
李老汉也瞧见了他们,连忙跑下来,大嗓门嚎喊道:“顾郎君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老头儿一眼瞧出陆雨昭,调侃说:“哎哟,郎君你家这位怎么这身打扮啊。”
陆雨昭笑回,“老先生慧眼如炬。”
李老汉为人热情豪爽,一身江湖气,陆雨昭插科打诨,三言两语便聊了起来。
聊得热火朝天,忽然一群小萝卜头跑过来气哄哄质问老头儿,“你为什么不让我演,而要小悦演,我基本功比他扎实,词儿也比他背的顺!”
叫小悦的成为众矢之的,不服挺起胸膛回击道:“就凭我上台不露怯,瞧你,怕不是还没上台就要尿裤子哼!”
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老头儿吵得头疼。
他大吼一声,“别吵了别吵了,都给我住嘴。我选谁就是谁,我说了算,别闹了,赶紧给我回去。”
小萝卜头们显然不服,瘪着嘴巴犟着脑袋一动不动,就是不依了。
“嘿你们一个两个想造反?”李老汉作势要揍他们。
“我不服气嘛。”首先闹事的小萝卜倔强抹起了眼泪,带着哭腔好不委屈讲,“我不想白吃白喝,我想尽快上台能给你赚钱嘛。戏班子这一两年都在亏损,你自己贴钱养着我们,我们都知道的。”
另一个小萝卜头也附和道:“老头儿你攒了好久的老婆本,以后真的讨不到老婆生不了娃娃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陆雨昭被这两句触动到了,眼眶蓦地一热。
李老汉“哼”了声,一巴掌拍下他们的后脑勺,扯着嗓子不自在说道:“要你们操心,我还讨不到老婆,笑话!”
“很难哟,老头儿你爱喝酒吹牛,又不爱洗澡,一身坏毛病。”一个萝卜头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说,仿佛在教训自家不省心的儿子。
陆雨昭扑哧笑出声,“就没什么百戏杂剧,是给小孩子们演的吗?”
“给小孩子?所有?”李老汉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又不是教坊司跳舞的,那倒是有童子队。”
陆雨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顾昀瞧她弯起双眸,蓦然生辉的灵动神色,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天马行空的念头了。
就如同她做的那本食评册子,永远让人充满期待。
可以演儿童剧的呀,陆雨昭暗想。
她笑眯眯问李老汉,“倘若我写个剧本子,你们愿意试一试吗?”
李老汉:“什么剧本子?”
陆雨昭简单讲了两个童话故事,葫芦娃和白雪公主的概要。没别的,就人多。
小萝卜头们脑袋齐刷刷竖着,听得聚精会神,却只见只言片语,他们欲罢不能。便缠着陆雨昭急切不已地问,“下面呢?下面呢?邻国皇子救下了公主吗?爷爷真被蛇精给吃了吗?”
李老汉听罢眼一亮,嗅到了其中商机,大手一挥,“走,便走便聊,我请娘子吃东西。”
而后赶一群小兔崽子回去,“你们若安分些,说不定我让你们个个都演上,先给我回去。”
岁微很喜欢小孩子,上次和他们玩得也不错,见状忙说:“我送他们回去罢,娘子?”
陆雨昭点点头,“路上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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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李老汉请客的地方,就是那个卖葱泼兔的小食摊。
“娘子不要嫌弃,别看只是个小食摊,买的葱泼兔远近无人不知,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摊主人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中年女人,约莫四十岁,精神漂亮,还有几丝娇艳风韵。
她见李老汉过来就俏嗔道:“休要胡说!要看别人吃不吃得惯兔肉啊。”
“我、我问过了,他们都吃兔肉的。”李老汉摸着后脑勺反驳。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贫嘴起来,显然是个老熟人了。
但不知为什么,陆雨昭发现扯着大嗓门直言直语的李老汉,在她面前就格外嘴笨。一直被摊主人怼着,然而本人毫无所觉,甚至乐此不疲。
陆雨昭不由笑起来,扯了扯顾昀的袖子,偷偷问:“你看他们两个人,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食摊后,女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一边同老头儿拌嘴,一会儿嫌弃他穿衣服太薄不注意保暖,一会儿又说改天拿她那儿去补补。刀子嘴豆腐心,言语间关怀备至。
“郎有情、妾有意……”顾昀慢吞吞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这句话,“你有吗?”
陆雨昭正针对他前半句“对呀,对呀”点着头,蓦地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
顾昀略略俯身凑近她,低着嗓子问她:“我说,夫人有意吗?”
陆雨昭伸手下意识推开他。
顾昀反抓住她的手,好像不打算遮掩了,他半倾身直视她的眼眸,淡声直白问:“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回答你了,那你呢?”
陆雨昭只感觉脑袋“轰——”地一下,一记直球猝不及防踢过来,踢得她脑袋嗡嗡作响,神思混乱,一片浆糊。
顾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少女似乎有一丝无措,呆怔在原地,目光虚浮,没有回应他。
没有得到答案。
他舔了舔唇,袖中紧张蜷起的拳头悄无声息松开,直起身不再看她。
陆雨昭好半天才缓过来,仰头正欲启唇,少年的手忽然伸过来摁住了她的头,胡乱揉了又揉。
他用漫不经心的轻松语调转移话锋:“李老头儿五十多岁了,鬓发都半白了,这摊主人漂亮勤快,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像用一个玩笑话,掩盖方才的话。
小心翼翼的,好像这样就没有发生一般。
陆雨昭掀了掀唇,“我——”
“葱泼兔好咯!”李老汉的大嗓门打断了陆雨昭的话,他端着两盘葱泼兔朝他们走来,“坐啊,你们傻站着作甚,这儿有桌子椅子。”
顾昀抬步往青布伞棚下的小方桌去。
陆雨昭挠了挠颊,紧跟着他的步伐走去。
拉开床凳坐下,李老汉便说:“快尝尝,趁热吃,葱油才香。”
顾昀神色如常,递给陆雨昭筷子,“吃吧。”
陆雨昭只好把方才想说的话塞回了肚子,她接过筷子,“谢谢。”
“嗯,好吃,手艺没差。”李老汉不留余力地夸赞摊老板。
顾昀方才也尝了一块,下巴微微一点表示认可,“汴京城做兔肉的不多,都一般般,只有这家最会烹饪兔肉。”
\"那当然,选的都是活泼乱跳的兔子,又嫩又鲜活。\"李老汉说。
陆雨昭被说得心动不已,忙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嗯,兔肉细嫩韧滑,颇有嚼头,处理得非常好,没有任何腥膻味。咸甜酱香味,应当放了糖,和盐、酱油一起炒的。最后泼淋上的葱油佐料是点睛之笔,是用花椒粉、大把葱段、少许姜丝热油炒制的,出锅前洒上一把芝麻,吃起来满嘴葱香,又麻又香。
陆雨昭笑讲,“别看这葱泼兔油汪汪的,吃起来却不油,是干煸爆香的口感,兔肉又嫩又有嚼劲。”
“兔肉要提前腌制才会如此嫩。”摊老板不知何时过来了,“我在兔肉上洒了盐、绍酒和蛋清,搅拌均匀后加水淀粉上浆,最后淋上一点麻油,肉质才不会柴。”
说起兔子,就想起某个电影的那句“你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这么可爱”,当时陆雨昭和室友们一起看的,看完有个室友又气又怒,手指戳着屏幕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子恶狠狠地吐槽:“还怎么可以吃兔兔,我告诉你没有一只兔子可以活着离开四川的!你是不是要给我哭撅过去!”
这个室友是个来自自贡的川妹,对一切兔肉料理爱得深沉,曾经网购麻辣兔头和手撕兔、冷吃兔等,成功让全室友爱上了吃兔肉。后来毕业了,陆雨昭因工作原因去四川时,还被她热情地拉去了她的家乡自贡,就为请她吃最正宗的鲜锅兔。
陆雨昭想起这些忍不住低头笑起来,这些回忆令人怀念又伤感。
但……往事不可追,既然她来了这里,她没必要总怀念以前。她是个向前走的人。
陆雨昭看了看身边的顾昀,她已经是这里的人了。
第54章 羊脚子与蜜炙鹌子 夜宵的好去处
葱泼兔吃得兴起, 李老汉才想起正事,问陆雨昭那两个童话故事的具体情节,又问她是自己想的还说从哪儿听来的, 竟从不曾听过。
陆雨昭细细讲解了, 然后笑说:“幼时从阿娘那里听来的故事, 哄小孩儿的,后来记事了,睡不着的时候阿娘还同我讲。出处不太记得,大概是阿娘家乡那里的话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