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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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菜老太太都很喜欢,问王氏菜谱。
  王氏大喜,唤来厨子,厨子一一作答,“秋梨可选西京雪梨,鸡肉要挑鸡脯附近的肉,都切成薄片下锅炒。下锅炒之前,要先将猪肉熬熟。”
  猪油,果然是猪油!
  虽然猪油一直被标为不健康的食物,因为胆固醇高而一直备受争议,但猪油炒菜不要太香好不好?用来拌饭更是香喷喷。
  一碗平平无奇的热腾白米饭沾上猪油,洒一点酱油拌匀,也可来一点葱花。猪油融化在米粒之间,让每一粒米都散发着诱人的色泽,酱油咸鲜,米粒清香,葱花翠嫩,吃起来满嘴留香……
  某位著名老饕、香港美食家蔡澜先生就是猪油拌饭的忠实粉丝,他在《死前必食》一书中就盛赞过猪油拌饭:“谷类之中,白米最佳,一碗猪油捞饭,吃了感激流泪。”
  陆雨昭很喜欢这位金句频出的老先生,他的人就像他的那一句“作为一个美食家,从牺牲一点点的健康开始”,坦率极了,有趣极了。
  厨子又说:“三两猪油融化后,鸡肉煸炒三四回,再加一勺麻油、盐、芡粉、姜汁、花椒粉,最后下梨片和香菇……”
  梨炒鸡的菜谱和陆雨昭猜想的大差不差,尤其是猪油,她暗暗得意之时,王氏忽然说:“近日我总梦到我妹妹,再见大郎一眨眼竟长这么大了,一时感怀不已。我想念她得紧,想必她也想念我,中元节祭祀的时候,让我去顾家祠堂给她上柱香吧,太夫人?”
  她都这么讲了,老太太哪有推拒的道理,点了点头应下了。
  “也好,让大郎、汐儿随你一起吧。”
  陆雨昭总觉得,她三言两语字字句句提自己的妹妹顾晖的母亲,生怕顾家人都忘了她似的。顾家也没当家主母阿,王氏不放心什么阿。
  然后就察觉到王氏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一瞬,转头就对老太太讲,“二郎……二郎和陆娘子就算了吧,我怕……”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我妹妹伤心。”
  此话一落,席间诸人脸色各异。
  大郎更是脸色稍凝,“姨母说这些做什么?”当着人家的面……他看了看陆雨昭。
  “我说什么了?”王氏笑,“你母亲不是被顾昀害死的”
  “你们顾家人心善宽容,你也心善大度,把他当一家人。可我又不是,她是我的一胞同母的妹妹,只有我一心向着她了。”
  王氏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陆雨昭却听得毛骨悚然。
  她掀了掀唇,还未说话,老太太蓦地冷声道:“都说了,凡事讲因果,因不在阿昀,你执念太过。”
  “怎么不是顾昀害的?前几日我进宫陪阿晚说话,她暗自垂泪,讲要是有母亲在侧就好了,要她看看自己过得怎么样,要让母亲享福,让她风风光光。可惜走得太早,都是因为你儿子顾临峰!这个人一声不吭地把外室生的儿子接回来……接回来就接回来,百般宠纵,自此忽视阿晖和阿晚兄妹俩……”
  王氏一谈及命薄的妹妹语气就止不住上扬,情绪激动不已,到最后泪流满面。
  “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给外室,名不正言不顺,一句也不曾向我妹妹解释,是有多喜欢那个外室阿?金屋藏娇藏着温存了几年,外室死了就把儿子接回来养!那会儿我妹妹正怀着三胎,落得流产,孩子没留下,人也自此郁郁寡欢,不久丢下大郎大姐儿就走了……她的苦谁又知道?只有我给她一笔一笔记着。”
  一室阒静死寂,缄默不语。
  陆雨昭垂下眼,原来是这样啊,顾昀。
  作者有话要说:
  蓬蒿菜与梨炒鸡做法出自《随园食单》,有改动。
 
 
第57章 鹅黄豆生与盏蒸羊 羊肉和豆芽
  七月十五, 中元节这一天,各寺庙开设《盂兰盆经》的斋会,诵经讲经。
  天色将亮, 就有卖穄米饭的巡门叫卖, 也卖竹叶、馂豏、沙豏、花油饼等之类, 全部作上供祭祀祖先用。穄米饭以作斋饭,在普通的耕作小农家庭也有向老祖宗秋尝告成之意,用秋日好收成的消息以慰祖先。
  顾家祠堂里,竹叶铺上桌,斋饭供在牌位前,烛火幢幢。
  这一天家祭亡灵祖先, 国子监没有上课,顾昀休息在家。虞太夫人带着顾家人跪拜顾家列祖列宗, 烧香磕头,大抵是上次王氏提到频频梦见自己妹妹, 老太太也请了僧人诵经, 意欲安抚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陆雨昭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念经,听得昏昏欲睡。膝盖也疼, 小腿麻得毫无知觉,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她默默揉了下膝盖, 跪在她身侧的顾昀瞥过来,视线看着前方,偏头低声问:“腿麻了?”
  她点了点头, 顾昀就把蒲团悄无声息挪了过来, 袖袍遮掩下,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小腿。
  陆雨昭心惊肉跳, 连忙转头压着嗓子小声说:“你干嘛啊?”
  “你动静太大了。”顾昀背挺得笔直看着前方, “别动,别说话。”
  陆雨昭旋即闭嘴转过头去,心道终于体会到他罚跪的感觉了。
  太难受了!动也不能动!
  不过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小腿气血活泛了些,没那么麻那么紧绷了。没多时,在僧人诵经的催眠声音里,她下巴眼皮一点一点,惬意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
  陆雨昭没想到自己还真的没撑住打了瞌睡,也没人发觉,直到听到悉悉窣窣的、嘈杂得近似于吵架的声响,她猛地惊醒。
  王氏不知道何时来了。
  她来给自己妹妹上香,陆雨昭是知道的。
  但此时祠堂里乱哄哄的,王氏激动不已,被姚汐、大郎还要婢女家仆拦着,她抖着手指指着顾昀,一副要啐他一脸又想撕了他的架势。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用这副态度和长辈说话的?”王氏嗓音颤抖,“你以为老太太护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呸,没脸没皮恬不知耻的竖子!败类!顾家家风就是被你败坏的!我妹妹就是被你和你那个狐媚子娘亲气死的!”
  顾昀站在那儿,脊背滞直,唇角似笑非笑地扬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说什么了?”他哂笑出声,“我又做了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进,凑过头好整以暇地笑睨她,“你让我滚就滚,我是顾家人还是你是顾家人?这祠堂我为什么不能在?”
  “够了!”顾晖沉着脸喝斥出声,“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都知道顾家大郎很少这么发脾气,但大家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终于消停了。
  二郎还说被惯坏了,这么和长辈讲话,连家仆婢女都看不下去。包括姚汐也投以不苟同的斥责眼神,无声使了个眼色,就扶着快要气撅过去的王氏走了。
  临走前,顾昀听到姚汐低声的那一句,“你太惹事了,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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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汐庆幸老太太不在当场,亲自送高僧出门了,避免了这场闹剧。
  离开祠堂的路上,她安抚了半天王氏才勉强将人消了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王氏在顾家呆不下去,怕她生意外枝节真气出病,姚汐准备亲自送她回去。
  顾晖在旁边说:“我去送吧。”
  他看了眼王氏,“姨母,我送您回去,阿昀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心善大度你不计较,你就和你母亲一样,默默承受这一切。”王氏痛心疾首道,“你这样只会被欺负了去!”
  “没有人欺负我,姨母。”大郎无奈道。
  “没有?”王氏抚着胸口说,“阿晚说,顾昀来了之后,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父亲也好,你祖母也罢,人人惯着他,她总是说,自从以后父亲和祖母再不曾似往日爱你们兄妹了。她还说她都知道,顾昀的神童之名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时风光无限,顾家光耀……那时人人认得二郎顾昀,却不识大郎顾晖。”
  王氏顿了顿,“阿晚讲,说来可笑,我的哥哥自此活在顾昀的光环之下,默然站在他的阴影之下,暗暗较劲。刻苦读书只为得父亲的青睐,和祖母一句夸赞,和所有人的认同。”
  姚汐愕然,这些她竟从不曾知晓。
  她一直以为顾家不像旁的世家混账腌臜事多,她嫁过来的顾家,除了顾昀顽劣些,私底下还是兄亲弟恭的。夫君体贴温和,老太太深明大义,一家和和睦睦的,这汴京城出嫁的贵女哪个不羡慕她命好。
  顾晖袖袍里的手默默攒紧拳,他的语气几乎是祈求,“姨母,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烟消云散了?”王氏笑了,“阿晚就不像你娘,不像你隐忍不言,粉饰太平。一个顾昀搅和整个顾家不安宁,搅乱她原本宁静和谐的生活,她就要一直气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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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门口,顾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着眼睑不发一言。
  耳边还回响着最亲切的嫂子的那一句,“你太令我失望了。”,原本他以为他对这一句早已免疫……看来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曾几何时,在他决心要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顾昀之时,人人见到他都这样说,父亲,祖母,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官家,宫学里授课的老先生……
  陆雨昭揉着发酸的小腿静静站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发生得突然又迅速,她这才消化过来。
  眼前是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背着光,陆雨昭莫名感觉几分寂寥。
  她掀了掀唇,拖着发麻的腿像个老年人颤颤巍巍挪过去,伸手扯了下顾昀的袖子。
  “喂。”她轻声喊。
  少年僵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转过半边脸问:“醒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辨不出什么情绪。
  陆雨昭歪着头凑近他,“你知道我睡着了?”
  “嗯。”顾昀淡淡笑了下,转回了头说,“没人发现你。”
  废话,她以前上课开小差打瞌睡的本领可不是盖的!
  陆雨昭绷着嗓音说:“你还笑?笑得出来。”笑个屁啊。
  顾昀微愣,“什么?”
  陆雨昭拖着腿挪到他跟前,仰着头嚣张地打量他,似是非要从他脸上找出别的什么情绪一样。顾昀偏开视线,抬手略略推开了她的脸,“看什么呢。”
  “看你心情如何。”陆雨昭摊了摊手,坦诚地说,“即使我走到你面前来,我也看不透你,所以只能费点劲多观察会儿了。”
  顾昀怔然,“我……”他欲言又止。
  陆雨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讲,“面具戴久了,伪装就成了习惯。”
  顾昀身形一顿。
  “你把所有情绪都藏得这么完美,我要怎么接近你?”眼前的少女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
  顾昀蓦地笑了起来,他捂住一只眼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做人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难受就表现出来,发泄出来,没人会嘲笑你。”陆雨昭弯起了笑眼,猛地起手去拍他的背,也不知道是帮他顺气还是谋杀亲夫,“在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
  “嗯,是有点难受呢。”顾昀笑着喃喃。
  “是吧?”陆雨昭使劲拍着他的背嘀咕,“别笑了,被人骂了还笑,搞不懂。”
  “你不认为我……”顾昀止住了笑声,忽而静声问她,“我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不尊敬长辈?”
  “嗯,是挺狂妄,没大没小的。”陆雨昭点头,“你气人很有一套。”
  顾昀语遏,他捉回她作乱的手,静静看她,“我做错了?”
  她这手劲挺大,几乎跟整人一样,拍的他快散架了。
  “做错了。”陆雨昭伤脑筋地说,“但我觉得你没错啊。”她发现自己是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的。
  她觉得自己一颗心脏一定是偏到外星球了,后来细想起那一刻,居然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冲上去护短。
  顾昀牵了下唇,好整以暇听她掰扯。
  “一码归一码。”陆雨昭数着手指头一件件掰扯起来,“她还不拿长辈身份压你,她还不做错了,直接勒令你离开祠堂,凭什么啊?还骂人!真是没有姿态,失礼!就像你说的,你才是顾家人啊。”
  顾昀唇角扬起来,胸口郁意一扫而空,“你歪理真多。”
  陆雨昭面无表情“哦”了声,突然有点气,“你没听出来我在安慰你?”
  还说她歪理多,真是的这个人。
  陆雨昭白了他一眼,说着作势要往外走。
  顾昀蓦地扯住了她,手指被他捏得死紧,陆雨昭几乎可以感觉到隐隐作痛。
  “我的错。”少女被牵走,“我请你吃饭,补偿你?”
  陆雨昭得意洋洋地笑了,就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这还差不多。”她哼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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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雨昭一直觉得,美食是能够治愈人心的。
  吃到好吃的东西,能让一天的心情变好,不开心的时候,美食也能化解阴霾。
  她知道这套自愈法只适用于她这样的吃货,对于顾昀这种人不一定奏效。但陆雨昭一贯认为自己是个气氛调节者,就让他看自己吃得开心呗,也是一样的,人的情绪都能感染的嘛。
  她一肚子的弯弯绕绕顾昀不知道,却也歪打正着。
  顾昀纯粹只想带她来吃好吃的东西,给她赔个罪,再瞧瞧她吃东西,心情就会莫名变好,就觉得人世间原来这么有意思。
  陆雨昭和顾昀没管任何人,两个人顾自出了府,顾昀把陆雨昭带到一家吃羊的食店里。
  说是食店,店面比食店大得多,比酒楼规模小。上下两层,卖酒和专卖羊料理的店子。
  “肥羊酒店?”陆雨昭看着酒旌子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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