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汐一愣,“什么?”
见她如此神色,陆雨昭懵了下,“嫂嫂不知道?”
顾昀没和她说吗?还说没说清楚啊。
姚汐思忖片刻,方才明白这前因后果,蓦地无奈失笑,“这阿昀,空张一张嘴,就不会说话。平白无故被他哥哥一顿训,他也不辩白,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
“……”
陆雨昭完全可以想象他这副情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什么都不说,也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在州西瓦子那日突如其来的告白——姑且称之为告白吧。
是他难得真情流露吗?发了直球让她接,然后自己率先弃球下场了。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难寻那夜的认真模样,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然事因她起,顾昀说到底是背锅的,陆雨昭顿生愧疚,“他怎么糊弄的?”
“他对他大哥讲,他不愿意和他吃饭,也强迫你不准去,仅此而已。”姚汐摇头,“我知道他说的胡话,没当真。”
陆雨昭掀了掀唇,不是,他胡说什么啊,没见哪个人上赶着让人讨嫌和误会的。
她忙又重新解释了遍,“不是这样的,嫂嫂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只是不愿打扰你们的交谈,跟其他毫无关系。”
“我明白。”姚汐叹道,“他就是这样,你大哥也明白,没有当真的。”
陆雨昭很久之前就有感觉,这两兄弟的关系很疏淡,谈不上和气,也谈不上仇视。顾晖还是很关照顾昀的,方方面面,生活上也好,学业读书上也好。
她想了想,“改日我找大哥说清楚。”只能等顾晖这个大忙人休沐再细说了。
“不必,我会找他说明白的。”姚汐头一点,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会理解的,都是一家人。”
“不提此事了,来,帮我一起刻米字纹吧。”厨娘不知何处拿来了两个床凳,姚汐拉着陆雨昭挨着装金橘的竹筐坐下。
如此也好,陆雨昭依言坐下,姚汐递来一柄小刀,“这些金桔已经清洗干净,也晾干了。我们在金桔头上交叉画四刀,即米字,不要太深。”
“二位娘子,我们也来帮忙吧。”岁微和其他帮厨们忙说。
“好,一起也快一些。”姚汐笑着同意了。
一众人就围着陆雨昭和姚汐蹲了下来,自去取了刀来刻米字纹。
便刻便闲聊,时间很快过去。
不知何时,守着煮螃蟹羹的厨娘转头笑说,“娘子,螃蟹羹煮好了,我给太夫人送去。”
姚汐微微点头,她就把砂锅从小炉上端起,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往老太太住处去了。
一群人很快把半筐子金桔处理好了,适时做羹的厨娘也回来了,她依旧端着那个砂锅,一踏进厨房就说:“太夫人只吃了一碗,还剩下许多。说不要浪费,知道二位娘子在厨房里,让我重新热一热给娘子们吃。”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太夫人还说,莫要嫌弃是她吃过的残羹冷饭,这碗粥鲜美得很。”
姚汐摇头笑,“怎么会?”
陆雨昭心想,单独用碗盛着吃的,这砂锅又没碰,算哪门子吃剩下的!不浪费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让她全部解决掉。
厨娘得到肯定的答复,就重新去温螃蟹羹了。
趁此间隙,姚汐把处理好的金桔悉数倒入锅内,接着加了甜酒米酿,没过金桔表面稍许,便盖上锅盖煮了。
大约煮了十来分钟,姚汐用笊篱捞起所有金桔,此时金桔煮得水润润软趴趴的,就像蒸了桑拿一样。锅里煮金桔的甜酒,也弥漫着浓郁的金桔果香。
“好了,等金桔晾凉后再入蜜煎。”她又招呼厨娘把熬煮金桔的酒水都捞起用银瓶装起来,“金桔甜酒以后还能喝,秋冬时热着喝,入夏冰镇都很美味的。”
这时,螃蟹羹也温好了,厨娘掀开砂锅盖子重新洒了把葱花,就直接端上了桌。
“我给娘子们盛。”她又拿了两个瓷碗过来盛粥。
陆雨昭已经凑了过去,螃蟹羹没盖子,羹汤汤头黄澄澄的,飘出热气腾腾的粥香。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好家伙,鲜香与辛麻同时钻进鼻子,闻着就十足诱人。
“这螃蟹羹足足用了四个大螃蟹,斩件拆小块下锅和米糁滚煮为羹,又加了姜葱盐醋、花椒、胡椒、莳萝籽、橙皮丝、豆豉酱和适量水特制的调汁。这么做的羹汤会十分入味,趁热喝最鲜美。”厨娘对自己这一手螃蟹羹自信不已,等着陆雨昭和姚汐品尝。
陆雨昭已经拿着瓷勺舀起一勺羹汤,她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她眼睛一亮,“唔,又鲜又辣又烫!”
螃蟹的精华都煨煮进了这碗粥里,羹汤融入了螃蟹的鲜甜、花椒胡椒莳萝籽等香辛料的辛辣,二者相互交缠着刺激味蕾,十足鲜浓热辣。再说这碗粥碾磨后的米粒,颗颗熬煮得软烂绵密,汤汁粘稠顺滑,几乎不用嚼就吸进了嘴里。
她搁下汤勺,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螃蟹,螃蟹壳炖煮得一嚼就碎,里头的蟹肉白嫩嫩的,几乎鲜掉牙齿。
陆雨昭正好没吃饭,真叫一个“暴风吸入”,一边哈着气一边捧着碗停不下来。
一碗作罢,她问厨娘还有没有,厨娘乐开了花,“还有半碗,我给娘子添。”
姚汐打趣,对厨娘说:“记得和祖母禀告,雨昭深记祖母言,未曾浪费呢。”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怎么浪费呢,一碗都是螃蟹的精粹所在,又不是普通的粥,不吃可惜了。”
“对的,对的。”厨娘端来螃蟹羹,“螃蟹作羹,难得奢靡,倒掉多浪费!”
陆雨昭接过碗问厨娘,“你方才提过特质调汁,有姜、葱……葱应当是葱白吧?至于姜,姜未曾见到啊。”
“对,螃蟹羹只取葱白。生姜悉数剁城了姜蓉,与羹汤浑然一体,自然尝不到了。”厨娘为之解惑。
陆雨昭即刻了然,“再说橘皮丝,我瞧这口感不似陈皮,倒像是新鲜的橙子皮切成的丝。”
厨娘诧然不已,“娘子舌头真灵!”
你来我往的闲聊之间,姚汐和陆雨昭都吃完了螃蟹羹。歇息了片刻,两个人又忙活起来——继续做蜜煎金桔。
厨娘们都闲了下来,也一起来打下手,将煮好晾干的金桔压扁挤出水分,并一一取出果核。全部处理完毕后,一斤金桔入四两白糖揉匀,腌渍两刻钟后,再次下锅用大火煮。二次煮过的金桔依旧析出了很多汁水,和融化的白糖一起,如同糖浆一般诱人。
金桔用笊篱捞起,剩下的熬煮过后的糖水姚汐又让人装了起来,“这糖浆用来调制饮子,也是好喝的。”
陆雨昭忍俊不禁,“看来这蜜煎金桔剩下的汤汤水水都是宝呢。”
用后世的话说,那叫一个变废为宝、循环利用、和科学发展。
姚汐杏目微瞪,“少打趣我!”
“没有,我夸嫂嫂勤俭持家呢!”陆雨昭摆手直笑。
厨娘们掩嘴又笑起来。
说笑罢,姚汐吩咐厨娘们,“白糖蜜煎一回,还要将金桔洒二两白糖,淋二两蜜蜂拌匀,最后文火煨煎至糖汁粘稠即可。全程莫要离开灶台,随时搅动以免黏锅。”
陆雨昭问:“何时能吃?”
“蜜煎后须得晾凉,用干燥罐子封装好。”姚汐说,“过个两日就能吃了。”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两天而已,还好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蜜煎金桔和螃蟹羹的做法都参考了《事林广记》
第56章 蓬蒿菜与梨炒鸡 秋日养生菜
没几日, 虞太夫人带着顾家女眷去宣徽南院使郑家做客。一并同行的有陆雨昭、姚汐和贴身婢女等一行人,顺带休沐随性的顾晖。
到了郑宅,在会客正厅见过宣徽使夫人王氏。
姚汐和顾晖喊她一声“姨母”, 陆雨昭乖巧地也跟着叫姨母, 却见王氏脸色陡然一僵, 气氛蓦地冷了下来。
陆雨昭一时懵住,怎么,她说错话了?
半晌,王氏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笑意对陆雨昭讲,“你就不必喊我一声姨母了,倒也不用攀亲带故。”
姚汐连忙出声, 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锋,“我前几日做了蜜煎金桔, 今日特意带过来了,给姨母尝尝。”
说着, 她让屿月把带来的蜜煎金桔端到王氏的右手边放茶的桌子边。
姚汐又道:“祖母、夫君和雨昭都说好吃呢。”
陆雨昭此时碰了软钉子, 几分被冷落,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上次参加宫宴面对淑妃顾晚是一样的感觉。
耳畔闲聊的声音絮絮, 陆雨昭忽然恍然大悟——
王氏应该是大郎和顾晚生母的姐姐,顾临峰正室的姐姐, 是大郎生母的娘家人。只不过顾晖的亲娘过世已久,家里人也甚少提起这位当家主母,陆雨昭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宣徽使夫人是谁。
严格意义上来讲, 陆雨昭和她半点关系没有。她这一声姨母就显得刻意, 所以给人刻意亲近、攀亲带故之嫌?
搞明白这件事, 陆雨昭也不上敢着讨嫌了, 默默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不发一言。
虞太夫人对王氏说:“上次你送来顾家的螃蟹鲜活个头大, 做起羹来鲜美烫辣。遂川金桔香清味美,光彩灼烁,有如金色珠丸,真真不错。”
王氏吃了一口蜜煎金桔,拿到眼前观摩,笑回:“汐儿做的蜜煎金桔也不错,香甜可口,黄灿灿的逗人食欲,是个老少皆宜的蜜饯果子。”
中老年妇女是养生的拥趸者,茶话会的话题永远少不了食疗和养生。
聊着聊着就说起蜜煎金桔的功效,虞太夫人讲,“多吃些,治咳疾,清热化痰。秋日干燥,一不当心就感染风寒咳嗽不止,这是你的老毛病了。”
“可金桔难求,尤其是遂川金桔。平素里可以多食秋梨,秋梨润肺止咳,也能起到清热化痰的效果。”王氏道。
紧接着,她似想起什么拊掌道:“秋梨炒鸡是近来时兴的吃法,各家酒楼都做,家里的厨子前几日也做给我吃了,味道的确不错,太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顾晖笑着接话,“这个我知晓。秋意渐浓,天逐渐寒了,除了梨炒鸡,也时兴吃蓬蒿菜。据说蓬蒿菜下锅炝炒后再放鸡汤煮,吃起来又鲜又香浓。”
这般说了,王氏当即迫不及待,让婢女去知会后厨的厨子做这两道菜。
王氏用过饭了,顾家人也再来之前用过早膳,肚子皆未饿。但人人想着尝尝鲜凑个趣儿,于是都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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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时,梨炒鸡和蓬篙菜做好了送到正厅。
天气渐渐冷了,路上的功夫菜就凉了,遂送过来时是用食盒装着的。郑家家仆刚刚掀开食盒盖子,浓郁的炒鸡香气就飘了出来。
梨炒鸡和蓬篙从菜都做了大盘,供人任意尽心品尝。
一放上桌,王氏就夹了一块放进虞太夫人碗里,“太夫人尝一尝,喜欢的话我让厨子把菜谱抄给你。”
接着又夹了一块在顾晖碗中,“大郎要多吃些,看你瘦得,再忙也不能忘了用饭啊。倘若连你都照顾不好,我无颜见我那命薄的妹妹。”
王氏叮嘱姚汐,“汐儿要多盯着他一点。”
姚汐应“是”,顾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替她夹鸡块,“姨母别怪汐儿,她将我照顾得很好,尽心尽力。”
陆雨昭看着一连串你给我夹,我给你夹,仿佛俄罗斯套娃一样的对话和动作,她一个人举着筷子在那儿,略有一丝尴尬,搞得就像在这一刻她自己下筷子就显得格外突兀一样。
没事儿,只要脸皮厚,就能吃到肉。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陆雨昭自己替自己盛了梨炒鸡,默默吃了起来。
这道梨炒鸡顾名思义,是鸡肉和梨子炒的。仔细瞧一瞧,还有些许香菇。
鸡肉切片,梨子也切的薄片,翻炒入味后颜色和鸡肉片差不多,不仔细瞧竟分辨不出来。陆雨昭第一口就吃到了梨片,满口甜滋滋的汁水迸溅,梨肉入口即化。
好一个混淆视野的梨片,是和姜片学的恶作剧吗?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观摩半天才从盘中挑寻出一块鸡肉片。下筷笃定,讲究一个快狠准,这回终于对了。
炒鸡鸡肉应该是精选的鸡胸肉,用花椒粉、葱姜蒜和盐调味,入口微微呛麻,咸香入味。鸡肉的口感精瘦细嫩,纤细滑爽,应当菜里放了芡汁,还有少许香菇的缘故。
秋梨与鸡肉一起再综合吃一口,鸡肉的咸香中掺杂了梨汁的甜,不知为何越吃越香,越吃樾上瘾,恨不得来碗饭就好。
陆雨昭咂摸琢磨一番,想通了,猪肉,应该是放了猪油的原因!
这是个养生菜,味道却不养生清寡,非常的家常入味,家常烧鸡块的做法,多了一味梨,多了一份味蕾的升华。
反观蓬蒿菜,一盘炒得绿油油的蓬篙嫩尖用深口盅盛着,浅浅一圈汤水浮动,汤头清澈,略微浮着淡黄的油星子,很显然是鸡汤。鸡汤里,还放了几个松菌。
蓬蒿也叫茼蒿,素炒茼蒿亦是后世再家常不过的菜。然此处的蓬蒿菜却不家常,金贵得很,倒和养生沾了边。
都说吃肉不如喝汤,汤里都是精华,鸡汤也被称之为大补之物。这鸡汤让蓬蒿菜的味道得到了质的飞跃,只用油简单炒过的蓬蒿在鸡汤的浸润之下,味鲜菜嫩,口感曼妙不已。
再尝松菌,口感劲软弹牙,清新香甜,将菌菇本身的脆嫩肥厚发挥得淋漓尽致,更让这朴实简单的蓬蒿菜身价激增。
松菌是什么?就是松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奇珍异材。
“在樊楼吃过一次蓬蒿菜,加松菌百枚,一盘蓬蒿菜数百银。”顾晖忽而笑讲,“幸之有贵人请客,不然以我的俸禄,实在是吃不起。”
陆雨昭啧舌,加松茸百枚,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她也很快理解,第一大酒楼嘛,像米其林一样高端定位,又是做成吃不起的样子,玩品牌高溢价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