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昀思也道:“严大人稍安勿躁,林管家先才托人告诉我,说是吃辣椒坏了嗓子,许是他有些难受,眼神才不对劲的。”
谁知,一直不吭声的林瑜开口了,声音沙哑又苍老,听得人难受至极:“不过是以物易物起的家。至于以什么物来换钱财,就有说法了。宋家,靠的是卖国家机密,不知几位大人又是以什么与国外联络上的?”
这话说得没问题,却总让人觉得带刺。几位大人都沉默了。
吴昀思瞪了林瑜一眼,今天的林瑜真是怪怪的,几根辣椒给他吃坏了?这关头上,可千万不要坏了大家的好事。
吴昀思击掌三声,厅中奏乐起舞的美人们纷纷退下。
“因着朝中变故,在下今晨又加紧去信到各位手中,提前安排了这场宴会,给大家造成不便,在下深表愧疚。如今朝中形势复杂,我等的筹谋越早实施越安全。”
太子失踪,晏家气数已尽,你我英雄大略,不愿为昏君驱使,也不愿掺和乱世生灵涂炭,为今之计,只有暂时避开。我等家大业大,汇聚成堂,何不带着财产家眷,于天玄另辟净土,若有机缘,能横扫残局,便也有了从龙之功。”
严青有些不屑,背叛晏楚并非他本意,只是被逼无奈,别无他法。“本官的夫人在晏楚被人陷害犯了事,就算被释放,也在贵族圈里抬不起头。为了让夫人能过得舒心,本官不得不把夫人送到国外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了,还是会把她接回来。什么机缘,什么从龙之功,本官不是奔着那些去的。”
胡久林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谁不知道你严大人行得正坐得端,只是既然大家都上了这条船,不管目的如何,咱们都一样往国外送了东西,都是一类人。严大人,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哈哈哈……”
临河刺史叹了口气:“要不是无路可走,我也不会兵行险着。太子来江南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两河的几位同僚,被斩的斩,被抄的抄,幸好临河距离金河还有些距离,灾难还没降临到我头上。若太子先来的是临河,怕是临河现在也不剩几个官了。大家都是当官的,谁没点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怨我背叛朝廷,实在是一家老小的性命堪忧啊……”
吴昀思苦笑:“是啊,我这也没有一天消停过的,幸好吴家在京中还有些势力,太子没动到我头上。咱可真希望他这一消失就再也别回来了,说到底,又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国外呢?好了,我来统计一下各位官爷所出的份额。”
严青面无表情:“黄金五百两,白银六十万两。”这钱他凑了许久,马氏娘家中也出了不少。现在都要送到国外,他岂会不心疼。
胡久林倒是乐意:“我这儿红缨枪五百件,软鞭百条,冷刃剑三百,短匕一千把,硝石二百斤。”这些不过是他以兵部侍郎之便,捞来的东西。赌上一条性命而已,自己的肉并不疼。
临河刺史汗颜,原来他最穷:“白银十五万两,信件一扎。”
他的钱财最少,却遭到胡久林和严青一致审视。
“信件?你区区一个临河刺史,能有什么机密信件?”
“这……恕下官无可奉告。”他能在一夜之内从临河赶到金河,跨越其中三百里的路程,自然有他的秘密。
吴昀思唰唰记下,同样在此刻记事的,还有林瑜身后的小厮。
“林瑜……他嗓子坏了,我知道他运了什么货,我来帮他记。”吴昀思干脆自问自答。
大家聊得火热,谁也没注意到林瑜嘴角勾起冷笑,眼中暗藏汹涌杀意,这些小小的细节,转瞬即逝。
而林瑜身后的小厮,碎长的鬓发遮挡了他的眉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黑色的阴影。阴影下,他的眼神冒着犀利的精光,在每个人面上逡巡。
“大家可否设想过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林瑜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便是日日想,夜夜想,才会把一切行动都提前进行啊!”吴昀思真是怕了林瑜了,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连他都不敢放肆,林瑜却一次次挑战,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惹恼了贵人下场是怎样。“我知道这次宋家出的东西多,林兄心里不痛快。下次你早跟我说嘛,我从箱子里拿一些贴补你又有什么关系,总归你家主子在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在箱子已经封死打蜡了,再要拆开,怕是上不了船舱。”
林瑜的视线有些冷得出奇,但在吴昀思的拳拳暗示之下,林瑜还是点了头。他素来是给自己面子的。
江面上水声阵阵,吴昀思听到声音,神色总算是缓和下来。等货上了花船,他就能松懈一阵了。
他不需看,心里明白这水声是怎么一回事。“妙香楼的花船已到,下官得把这本记册交给接头之人。各位大人,可要随下官去看看装运?”
这可都是各家倾家荡产奉上的好东西,谁都想亲眼看到货上船,免得半路出什么幺蛾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一拍即合,随着吴昀思的步子下楼。
一楼的竹帘早就垂挂下来,隔绝了外头投进来的目光,屋中烛火有些昏暗。
众人被带到临海酒楼的内院,空旷的内院,扑面而来一股硝石的味道,刺鼻难闻。马氏元氏视线相对,元氏盛气凌人,似乎在说,我家老爷给的东西才是上等的好货。
“从这里可以下至地下室,地下室一层是悬空仓库,大家就看到这里便好。地下二层有半截都是湖水,若要下去会湿了衣裳。咱们的货都是从一层扔到二层,二层会有水手接应,把货都网到船身底下。如此一来,货物不在船舱里,反而在船底下,任谁也想不到、查不到。不过大家都可以放心,箱子打了厚蜡,水汽是进不去的。”吴昀思排头往下走,阶梯和内仓都是用石头打造的,一进去,饶是八月,也觉得有些浑身发冷。
水扑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很近,近到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石阶又湿又滑,还有一些白蜡的痕迹,让人寒意顿生。
元氏惊呼一声,差点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吴昀思下意识回头看,逆着光,突兀入眼的,却是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楼梯口处没有动身。
分明是林瑜的脸,可吴昀思好像一时间不认识他了。
不对劲。林瑜跟他个头差不多,可不知怎的,自己从下往上仰视他,却觉得他忽然拔高了,看上去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