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想起上辈子在韩国遇到的那些没能出道的练习生们,许多人从十多岁进团一待就是十来年,失去了上中学和大学的机会。一旦没能成功出道,就会被经纪公司无情淘汰,而经过这么多年残酷的封闭式训练,他们往往除了会唱跳做偶像之外别无所长,连生活都坠入困顿中。不少人只能靠尚且迷人的外表进入高级饭店酒吧做起了有偿陪侍生意,最好的出路不过就是吊上人傻钱多的富豪,能继续供养自己的奢侈生活,直到青春耗尽的那天。
“最快多久能够提干?”酒意散尽,刺骨寒冷油然而生,让钱灵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两年,不能再短了。”卢靖朝用手拖腮,“我总是想,与其为了一个提干名额争的你死我活,不如另寻出路来体面胜出,比如考军校。一旦进入军校,就会自动获得干部身份。”
“其实写材料也是一条好出路。尤其是你,现在还承担了剧本的创作,如果真的能获得国内有影响力的奖项,到时候北京军区那些大的歌舞团总能找到办法调你去。”钱灵想着李团肩膀上闪烁的金色五角星,“而且那里配置高,提升军衔也容易。”
“我倒是没想过军衔,真的要在部队里呆一辈子吗?”卢靖朝自嘲似的回过头,“我不想过这种什么都被人安排好的生活,直到垂垂老矣退役回家。我总觉得外面的世界会更加精彩,天高任鸟飞。”
第47章 蜚语 李团和赵处关系很好
钱灵和卢靖朝又聊了一会儿,困意渐起,索性靠着帐帷就睡了过去。卢靖朝拧上空了一半的酒壶,帮她掖了掖大衣角,又默默的坐在风口独自一人赏月。
邻帐传来年轻女子呜咽的哭泣声,如江南四月哀怨的雨丝,夹在在这漠北凄厉的寒风中,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屏气凝神细细分辨着,脑海中闪现出一副又一副的脸孔,试图寻找出声音的主人来。
他伸头看了眼月光下原木般的狼尸,又瞧了眼身旁熟睡的钱灵,缩回准备站起的腿,默默的调整了个半躺半靠的舒服的姿势。好不容易得到李团默许和钱灵在帐篷里单独相对,他恨不得时光能停驻在此刻,实在不愿意离开身旁的小美人半步。眼看两人已经认识了小半年,钱灵对他也是肉眼可见的依恋着,倒让他心里十分矛盾。如果任凭感情渐深发展下去,等有朝一日他去了北京,留给钱灵的则会是其他人的嘲讽和内心的煎熬。
《安娜卡列尼娜》中沃伦斯基厌倦了感情,能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回到上流社会做他的翩翩贵公子,可怜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归宿却是冰冷的火车轮下。卢靖朝很清楚钱灵不太受文工团成员的待见,现在李团爱才,大家忌惮着领导姑且维持着一个风平浪静的状态。如果他去了北京,李团又退役了,那时候的钱灵失去庇护,一定会举步维艰。但带钱灵回北京这件事他想都不敢想。他自己回到北京没准都要退役,在兰州钱灵这身军装多少能给她些体面,如果真退役了,在家族那样复杂的环境中,这个单纯的小美人恐怕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这时候熟睡中的钱灵翻了个身,衣料摩擦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卢靖朝揉揉眼睛,决心还是把胸中炽热的情感搁置下来,先按计划考回北京去再说。再说苏参谋最近跟着文工团走南闯北,借着昔日的交情,也可以探听到些千里之外的情况来。毕竟他现在和父亲处的极僵,年轻气盛又拉不下脸面,有些事情也不好跟对方开口。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挨到天边出现第一缕金色,卢靖朝兴奋的爬起来,冲入还未散去的寒气中。无边无际的大漠在金红的日光直射下,石头和砂砾都散发着着炫目的锋芒。目光的尽头,一轮火红的初日即将跃出地平线,卢靖朝不禁呼吸一滞。
他返身跑进帐篷,推醒了还沉浸在梦睡中的钱灵。当钱灵跟着他走出帐篷时,立刻被这大漠日出的瑰丽美景震慑了。平日里娇俏伶俐的小美人只是瞠目结舌的盯着前方,再无只言片语。
“我后悔没带照相机来。”半晌,钱灵无不遗憾的开了口。
“照相机?”卢靖朝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在说梦话吧,军区总共才有两台苏联进口的照相机,其中一台还是坏的,有时候上边来视察只能去找报社借。”
钱灵只得就坡下驴的点了点头,“还没睡醒就被你叫起来,任凭谁都会觉得是在梦睡中。”
“唉,这种景象我之前也没见过。”卢靖朝想起少年时随父亲在军营中生活的朝朝暮暮,每日早起也只是随着战士们在训练场疯狂跑圈,汗水不湿透衣裳不许停,哪有到戈壁深处看日出的闲暇心情。
话音未落,钱灵展开舒朗的笑容,迎着金色的阳光翩翩起舞。不同于军营里那些一颦一笑都带着特殊意义的样板戏,钱灵来了一段上辈子内心里最喜爱的西方现代舞。当时老师给的配乐是萨克斯吹奏的《雪绒花》,不过在钱灵看来,同样流畅优美的舞姿,对着朝霞展示也不算暴殄天物。
卢靖朝看的都快呆了。身后传来几声清脆鼓掌,他回过头,看见李团和赵处正并肩站在不远处,投向钱灵的目光里尽是惊喜。
”我就说小钱不错吧。”等钱灵一曲跳完,李团脚步带风的迈了过去,笑呵呵搂着钱灵的肩膀来到赵处面前,“处长,这个舞蹈可不是我教她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懂舞蹈,但我能看出小钱将所有的情绪都酝酿到肢体语言中,感人肺腑。”赵处目光悠远投向大漠深处,“以前我跟着成都军区的新闻队采访,曾经去过云贵深处的古村落,那里的老人有的七八十岁头发都白了,背也驮了,仍然会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无论有没有观众和掌声。”
“咱们大西北也有不少少数民族能歌善舞,号称会说话就会唱歌,能说话就能跳舞,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遇到?”李团若有所思道,这时候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大家只能先散开了收拾东西准备登车。
经过深夜的野狼袭击,文工团娇花似的姑娘们显然被吓坏了。汤夏默不作声的坐在位置上,眼圈红红的,也顾不上和鲁淑仪再说笑。周航注意到异常,探身找汤夏聊了好几次天,却都被她冷言冷语的怼了回去。
钱灵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到兵站汤夏还是这种状态,李团肯定毫不犹豫的让她顶上,两个人旷日已久的积怨只怕会更深。周航吃了汤夏的闭门羹,心里也不爽,便独自歪在背包上打盹,还赌气似的把军帽一下子扣在脸上。
卢靖朝从包里摸出两本书,丢给钱灵一本,低下头翻到扉页就开始阅读。钱灵转过脸,扶着栏杆好奇的向外看去,试图把一切未曾见过的美好景致都珍藏在心底,等夜深人静时再默默咀嚼。
军车在笔直宽阔的马路上飞驰,前面小车的玻璃被摇了下来,传来了李团婉转缠绵的唱腔。只是听起来虽然耳熟,却并不像歌曲。
钱灵过电影似的猜测着名字,只听耳后卢靖朝一声轻笑,“这是越剧红楼梦选段,咱们团长真是个浪漫的人。”
见钱灵睁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迷茫的看向自己,卢靖朝眉飞色舞解释道,“军营里一般只能唱八个样板戏选段,哪怕是梅大师的名段《贵妃醉酒》,也只准私下里哼哼,等不得大雅之堂。更别说这越剧了。我之前听说李团是戏班子出身,入伍后又自学了黄梅戏和昆曲,没想到连越剧都能唱的惟妙惟肖。”
钱灵撇了撇嘴,“李团从来就擅长学习呀。她编给咱们的那些舞蹈动作,虽然民族舞成分居多,但仔细揣摩却能发现苏联芭蕾舞的影子。特别是平日里的练功方式,也像芭蕾舞那样重视节奏感和软开度的训练,所以在舞台上才能灵巧的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