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要事颇多,一直未能静下心来写文章,只是浅读了几本先贤论著罢了。”沈嵩华垂头,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
“小弟不才,恰好对土地兼并一事有些心得体会,昨日写埋头作文,竟是到三更未睡……只可惜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若能像大哥一样,把时间多花在读书上,想来我也能精进些。”沈骏祺稚嫩的面上,带着些许的遗憾。
沈嵩华强忍着想看沈骏祺文章的心思,轻飘飘地问:“你还写文章了?”
“是啊。”沈骏祺就笑,“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想着待会儿请谢殷先生指点指点呢。”
“你请到了谢殷?!”沈嵩华这就忍不住了,“谢殷自从去了太子宫中,就鲜少来太学了,我已经快两月未见到他了,你说他今日要来府里看你的文章?”
沈骏祺一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样子,摊手:“娘亲前几日在酒楼碰到谢殷先生了,我娘同谢殷先生说想请他帮忙看文章,谢殷先生一听是我,直接答应要来。”
“当真?!”沈嵩华面上不信,但心里已经开始忍不住嫉妒了。
沈骏祺就笑:“这有什么可撒谎的,若是大哥不信,待会儿可以到我们秋荷院来,同我一道去见见谢先生。”
沈嵩华在沈骏祺面前,向来自视高他一等,可今日若是去了,便是承认自己低他一头,沈嵩华陷入了纠结。
可是那人是谢殷诶!
模样好,才学好,太子少师的谢殷!
沈嵩华咬咬牙,跟着沈骏祺去了秋荷院。
到秋荷院时,刘氏正在门口等人,见着沈嵩华也跟来,神色有点不快,但现下她顾不上那么多,拉过祺哥儿的手:“谢殷先生已经到了,待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
“娘亲你就放心吧。”沈骏祺抖了抖衣袍,叫沈嵩华跟着他进去。
两人一入内室,就看到了站在书架跟前,一身白玉锦袍的谢殷,他的身侧是一个圆窗柩,恰好照应着外头的翠竹,越发显得他列松如翠,积石如玉,郎艳独绝。
沈氏兄弟二人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谢殷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两人紧张对答,也不知答没答对,谢殷就叫他们坐下了。
沈嵩华松了一口气,自觉答得圆满,倒是沈骏祺从袖中抽出了昨夜写的文章,递到谢殷面前:“谢先生!这是学生昨日写的一则关于侵地改革的策论,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谢殷接过,略略扫了几眼,就概括了大义,他笑:“重新分配土地?若是让你把家中一半家产分给旁人,你可愿?”
“……”
沈骏祺瞬间没了话,他娘可没少在他面前念叨着要怎么瓜分沈家家产,况且他外祖又是商贾,平白无故分一半产业予旁人,只怕外祖要打断他的腿……
“如今皇上打算整治侵地,天下云集响应,可你们要清楚这些云指的是谁,云之外的人又是谁,如此才能提出有效的解决之法,若是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弄懂,也不用着急写成策论。”谢殷点到为止,温声道,“再想想吧。”
刘氏在窗外听着谢殷给祺哥儿讲的这番话,心里微沉,昨夜她给祺哥儿送夜宵时,祺哥儿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还信誓旦旦地说谢先生肯定会表扬他的文章,可现下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刘氏心中有几分气馁,可转念一想,这谢先生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讲经论典针砭时弊,有他在,祺哥儿考上状元还不是指日可待!
她兴冲冲地回了厢房,掰手指数嫁妆,可数着数着又觉得肉疼,请谢殷来一次可真不便宜,又是去临仙阁吃饭,又是送孤本、瓷器,这谢殷怕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这么难伺候,若非她还个娘家撑腰包,根本熬不起。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谢殷坐在书房百无聊赖,心里想不明白自己怎会答应浪费时间来教两个小孩读书。好不容易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江谏忽悠了,可江谏人呢?
江谏人在采薇院。
自从上回从正门进来后,江谏似乎喜欢上了走门的感觉,府中下人通传时,还把沈栀吓了一跳:“王爷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江谏答非所问:“你们丞相府的景色还不错,就是比起靖安王府,还差上那么一点。”
两个丫鬟听这话,咯咯地笑了起来。
江谏也不理沈栀羞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欢迎三小姐常去做客。”
沈栀不想理他,回到暖阁坐下。
江谏跟在她身后进来,晃晃悠悠的:“做什么呢?”
“……裁衣。”
江谏心领神会:“裁给我的?”
沈栀点头,捏着皮尺想要量江谏的尺寸,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江谏一副自在模样,支着脸,等她说话。
犹豫了半晌,沈栀轻咬下唇,直接道:“伸手。”
江谏抬了手,一会儿听沈栀念一个数,替她在纸上记下来,一会儿又说记岔了,站起来,让沈栀再量一次。
沈栀知他是故意的,但却没说什么,乖巧地拿着皮尺又站了起来,量完手臂的功夫,就花了一刻钟。
量到肩膀时,她看不准刻度,便对江谏说:“蹲下些。”
江谏应声蹲下一些,感觉到沈栀的指尖轻擦过他的肩背,像是猫咪在挠痒,他不自觉地勾了唇角,在沈栀说话时,抢先道:“你好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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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三小姐用皮尺勒住了小江的脖子,全剧终(╯‵□′)╯︵┻━┻除夕了~
祝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虎年大吉大利!
新的一年也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早睡早起,吃嘛嘛香Σ>―(〃°ω°〃)
第57章 皓谦
江谏转过来,比划了一下,轻“啧”一声:“抱着,或许才到胸口。”
沈栀装作听不懂他的不正经,拿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又自顾自地标好的腰围和腿长,只不过字迹不似原先的端秀,横平竖直里出卖了执笔人的心情。
江谏替沈栀收好皮尺,看她写字,忽然:“袖字写错了。”
“……”沈栀抿唇。
于是,江谏看她闹脾气似的,故意往腰宽处多写了两寸,幽幽提醒:“若是尺寸不对,做出来只怕不合身,还得麻烦三小姐改。”
沈栀轻声道:“……谁说要给你做了。”
“不是就更麻烦了,毕竟像本王脾气这么好的客人,怕是难见。”江谏从窝里把猫抱出来,捏着它的爪子扯沈栀的袖子,像是撒娇,“既然如此,本王可要替三小姐好好把关。现下这个尺寸……衣裳偏大,若是这男子身量如我一般,腰围得少两寸,如此才好显得他挺拔。”
沈栀捏着笔坐下,听他胡诌:“还有呢?”
“腿长再多五寸。”
“当真?”沈栀不信。
江谏大方极了,伸长腿:“可以量。”
沈栀点头,才不上他的当,指挥道:“自己量。”
江谏轻挑眉梢,桃花眼里明明全是鬼主意,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量尺寸。沈栀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只见他转身时,下颌线条清晰干净,眉宇间除了风流佻达外,竟还透着几分淡淡的温润与沉稳。
沈栀看他和猫一起胡闹,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
晚膳时,江谏赖着没走,空青从檐上探头时,江谏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想起什么。
“如今皇上颁布了抑制侵地的旨意,天下各处都要动乱,农户等着分地,地主为了利益胆战心惊,若是最后的政策寻不到平衡之法,只怕又要天下大乱。”沈栀用热帕子擦手,继续道,“按理说,当初夔永两州侵地严重,朝廷也曾派人到地方调查,可最后除了拓荒安置之外,没有别的措施了吗?”
江谏摇头:“万和三十年,夔永两州流民动乱,地方治安混乱不堪,当时的夔州是翰王封地,翰王与地方官绅地主侵吞大量田地,造成地方多佃农与流民,宣和帝为此派了不少官员到地方,法子出了不少,可都收效甚微。”
“其实宣和帝也早知会如此……因为侵地案的背后牵涉的人实在太多,不只是翰王,朝中有多少官员在吃红利?如此层层相倾,官官相护,这才造成了万和年间的流民□□。”
“所以才会派太子与萧太傅到地方巡查,皇上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在地方镇住局面。”沈栀恍然,“既然如此,太子与萧太傅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以致在回京途中被刺杀。”
江谏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沈栀捏着筷子,继续想:“太子与太傅因为拿到了关键证据被歹人所害,证据也因此丢失……可就算人不在了,当初调查时经手的人肯定只多不少,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吧。”
江谏的筷子碰上了碗壁,在一声细小的碰撞里,两人对上了目光。
最后,是江谏先移开了,里面带着鲜有的谨慎:“当初伏击太子的人,是宗月堂的杀手……他们下手,很少有活口。”
沈栀大惊:“宗月堂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竟然牵涉朝政?”
江谏目光难得很沉:“不是它牵涉朝政,而是,它本就因朝局而立,你之前也说过,强大的杀手组织要培养起来不容易,让武功盖世的人偏安一隅更不容易……”
沈栀哑然,许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太子被宗月堂伏击,侵地案罪证一夜尽毁,谁是最大的受利者?”
江谏徐徐道:“宰辅袁之柳满门抄斩,翰王流放。”
“王爷的意思是,袁之柳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
宗月堂重现,就说明幕后之人还在,午门斩首,极有可能是他一手包庇,宗月堂这么多年的消声觅迹,可能也是他的安排。
就在这时,沈栀的目光,落到了江谏的面上,他的双眸沉静,面色淡然,沈栀蹙着眉问:“难道,王爷知道那人是谁了?”
江谏给沈栀盛了一碗汤,忽然浅笑:“你先前让我查王禄,可王禄会是幕后之人吗?他凭什么站在袁之柳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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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和殿上。
孔墨和张乾为侵地一事的奏疏争论不休,诸位大臣心中也是各怀鬼胎,不时说几句打秋风的话,弄得一个早朝都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就在这时,申皓谦神色匆匆地捧着朝芴往大殿里来,先行大礼,神色凝重道:“皇上命下官彻查玉魄散一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广诚帝被这群大臣吵得头疼,听到申皓谦另有他事禀报,忙让他说。
“先前,皇上让下官调查禹尚书之子,禹尚兴的死因,并且调查玉魄散的来历。”申皓谦徐徐道,“臣经过一番搜查,发现禹尚兴确实是死于中毒,经过对比,这毒也确是宗月堂的玉魄散无疑。”
听到宗月堂,朝臣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广诚帝冲他微抬下颌:“所以这玉魄散的来历,你可查出来了?”
“正如臣方才诉所说,这毒,确是宗月堂的玉魄散无无疑。”
太和殿内静了几秒,最后是孔墨慢吞吞地移了两步,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毒害禹尚兴的玉魄散,就是出自宗月堂本堂,而非其他人?”
孔墨问出了大殿之人所想,太和殿中一时屏声敛气,可申皓谦一声极其肯定的“是”打断了所有人心中留存的侥幸——
“不可能,当初午门斩首,是老夫监斩,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贼子。”孔墨用力地一甩袖子,面上震愤,可若是留意,不难发现他指节的颤抖。
广诚帝的面色凛然:“申镇抚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申皓谦镇定道:“下官从当初给禹尚兴下药之人开始追查,询问了府中侍从,得到了关于此人的一点线索,随后,根据目击者的供词,下官找到了下药之人的住处。”
“这个下药之人是一个药铺伙计,他向下官交代说是有人让他把药卖给禹尚兴的。”申皓谦缓了口气,“当初禹尚兴求药时,那人刚好在药铺里买药,他听了禹尚兴描述的东西后,同药铺小二说,这东西他有,让他帮忙卖给禹尚兴,事后二人分成。”
“有利可图,店小二自然没有不干的道理,就这么合伙把药卖给了禹尚兴。他也没想到这药其实是一枚毒药。”申皓谦叹了口气,“通过审讯,我们还得知了这个供药之人,经常在他们药铺买药,抓的药都很奇怪,有一回那人好像是拿错了,刚把药方递到他面前,连忙收了回来,快得店小二只看到了药方上的两味药,一是箭毒木,二是白曼陀罗。”
“这可都是奇毒!”禹晋眼睛都急红了。
申皓谦点头:“确实是奇毒,但使用得当,也是可以治病的,所以店小二就没往心里去。”
孔墨蹙着眉:“可申镇抚,你说了这么多,这两者与宗月堂有什么关系?”
“因为店小二还告诉下官,那供药之人手腕骨上,有一块黑月刺青!”
此话一出,全殿哗然,何人不知黑月刺青是宗月堂的标志。
“数月前,下官与尚兴兄一道吃酒,尚兴兄醉醉熏熏地同我说过这事,他说在酒楼中,看到了手腕上带有黑月刺青的人!禹尚兴说这话时,不止我一人在场,还有王张两家的公子皆可作证!”
申皓谦一声比一声坚定:“皇上,下官现下有理由怀疑,禹尚兴之死与他发现黑月刺青脱不开干系,他的死极有可能是宗月堂造成的。”
广诚帝欲开口,申皓谦却继续道:“臣在万顺邸店看到了前来破坏证据的宗月堂人,下官敢肯定,宗月堂的人一定没有死尽。”
群臣大骇,面面相觑——
“这怎么又扯到万顺邸店了?”
“这个邸店,先前靖安王殿下不是调查过嘛,就是普通的失火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然而申皓谦还没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坐在高殿下的君王,语气中带着一些无措:“实不相瞒,禹尚兴去世那日,下官也中了一种绝世罕见的毒,若非得名医相救,只怕难以站在此处,同诸位说话。”
申国公听到这话,往前走了两步,不敢相信:“皓谦,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