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一时语塞,在他怀中挣扎了瞬,欲推开他。
段渊不放手,轻啧了一声,不满道:“干什么?这样都没睡熟?”
“……”沈寂恨不得封上他的嘴。
看到自己怀中这人眼角眉梢终于有了些恼意,段渊满意地勾唇,这才正经了些:“还能走?”
“能。”沈寂一敛目,答得飞快。
段渊轻笑点头:“那便走吧。”
沈寂应下,本想跟在他身后,谁知他那手从她腰上滑下来之后径直攥住了她的手。
带着薄茧的拇指缓缓划过她的手背,最后将人握了个牢。
“殿下……”
“怕什么?”段渊回过身,笑容慢条斯理,“府中人还有什么没见过?”
谢泽像是为了呼应段渊这句话一般,连忙抬眼真切道:“冬日里天寒地冻,沈大人便为殿下暖暖手吧。”
沈寂眉心一跳,半晌说不出话。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不过,倒和谢泽说得相反。
段渊体热,手掌在冬日里都是温的,如今攥着她的不放,像是在为她暖手。
他手指上微凉的玉扳指亦被他摩挲出浅温,起不到半点警醒人清明的作用。
沈寂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掌渐渐放松,由着他了。
先是到了宫中,时间不算早,已经有不少人到场。
皇帝正在御书房同中书的学士说话,瞧见段渊来了,抬眸淡笑道:“你那个侍读工作做的不错,薛瑞正在夸呢。”
“父皇赏识,竟不知沈经历这样出色。”段渊亦笑着望着他身后人,开口道。
“沈经历上次所提的那个处理赋税的方案,老臣以为可行。分级而税不仅能够减缓底层贫农的赋税压力,亦能让富商与贫农之间的差距减小,实在是非常值得推行的方案。”薛瑞道。
皇帝沉思片刻,点了头:“确实不错。”
见皇帝看过来,沈寂开口道:“此方案只是初提,还有很多需要完善之处,若真的推行起来,还需户户落实才行。这样势必会加重户部的负担,臣以为还是要分区执行,以地方统管为主。只是地方统管,亦有一些层级剥削之制的出现,若是朝廷统一划令标准,想来能规避不少这样的祸患。”
皇帝听过以后,开口笑道:“沈经历年纪不大,看事情却透彻,往后当有大发展才是。此提案朕会好好考量的,可令户部先在京中试行,若有成效,便可推及。还是年轻人有想法,户部那些官员们,日日都想着怎么严治赋税,却没想过堵不如疏。一案不行,换而行之,或有出路。”
“朕如今倒是瞧出,你当初看上她什么了。”皇帝说罢,侧头瞧向段渊,赞许意味蕴在眼底。
“恐怕辜负父皇的心意了,”段渊敛目笑道,“实不相瞒,当初儿臣只是瞧上沈经历生得好看。”
沈寂身子一僵。
皇帝却只当他在玩笑,骂道:“什么人你都能打趣!”
“不过……”皇帝仔细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沈经历的确生得清秀。若光凭相貌来看,可不知晓她心中还有这样的丘壑。”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可要出发?”李容海在一旁恭声提醒道。
“人都到齐了,那便走吧。”皇帝点了头,起身欲行。
沈寂站在段渊身后,侧身让开,行礼恭送。
刚抬起眼,却忽然对上不远处顾珏注视的目光。
那人眼角纹路深邃,眸中似含着淡笑,可那眼底折射出的凛光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沈寂没有避开,径直对上他那眼神,亦淡笑着,行了一礼。
顾珏凝了她良久,最终还是收起了那份考量的目光,轻点了下头。
祈福举办在静水寺。
同往日的惯例一样,上午都是由皇帝进香,周围的亲王跪拜。
寺中的住持念着佛珠,口中不断诵着佛法。宝殿之中焚香缭绕,伴着深奥的经文,一同为开年祈福。
仪式举办大约两个多时辰就已近尾声,皇帝同住持一起进了茶室,众人亦散开,打算去用午膳了。
沈寂回身看见段渊在一背光处立着,似在瞧着什么。
“殿下怎么了,不用膳么?”她开口问。
“还不饿,陪本王走走如何?”
沈寂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虽没瞧见什么,却在一座小庙宇前目光一顿。
静水寺是一座大寺,皇帝来此自会封锁,但平日里却是能任由人出入的。
这院落中的一座小别寺太华楼,正是京中求平安求姻缘的好地方。
也是前世她同段渊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日寺中天色已晚,风雨如幕。
她佯装忘带了伞,又在雨中寻不见停靠的马车,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狭窄的檐下,满身几乎都要湿透。
瞧见段渊撑伞走过她身侧,似要归府,她声音带着些紧张唤了一声:“还请……公子留步。”
段渊转过身来。
雨水顺着他手中的青竹纸伞滴落。
他背后是滂沱的大雨,而他眉眼冷峻如山,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亦没有半分波澜。
沈寂抬眸看了他片刻,攥住了自己的衣摆,轻声道:“寺中太黑……我有些怕,公子可能送我一程?”
她秉着礼数站得距他很远,又仿佛走投无路只能抓住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轻轻抬起手,很小心地拉上他的衣袖。
她一双眼抬起来,清冷疏离的眸中,此刻露出了一点试探又游移不定的脆弱。
段渊不为所动,而后见她很快地收起了那点恳求,利落地转过身,低垂着眼自言道:“还是罢了。”
段渊在她身后无言良久,就在沈寂以为这一次的处心积虑要失败之时,他却忽然迈步向她走来,最后停在她的身前。
手中的青油纸伞停在她的发顶,替她挡去了汹涌的风雨。
怔愣间,沈寂听见他淡声开口:“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自那时起,沈寂便似乎真的招上了这个怀王殿下。他那一双桃花眼,往后皆只有她的身影摇晃。
“想什么呢?”胳膊被人一碰,沈寂这才回过神来。
抬眸望向身边这人,只觉得有些恍惚。
半晌才反应过来:“没想什么,殿下想去哪?”
段渊只当不知她方才所想,抬手自然道:“去太华楼看看吧。”
沈寂神色微顿:“殿下……去那里做什么?”
段渊靠近她须臾,眸子居高临下地瞧过来,沈寂心口无端有些紧张,下意识只觉得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就当心跳声越来越重之时,段渊却捏了下她的手背。
“去太华楼干什么?”他笑得懒散肆意,语气轻慢,“当然是去求,本王和沈经历的姻缘啊。”
第44章 求子
求什么??
沈寂顿了半天,道:“还请殿下不要打趣臣了。”
却见段渊挑眉。
“本王未娶你未嫁,如何不能求姻缘?”
沈寂神色一滞,清亮眸色掠过他那双桃花眼时,只觉得十分晃目,让人有些招架不能。
然而还未等到她反应,便被人拉着走了。
一直走到太华楼中。
今日寺庙戒严,院中罕见这般空荡,只有缭绕四散的云烟飘然而至,檀香意厚重如初,正如那年他见她时一般庄严。
段渊取了香,燃上握在手中。
沈寂目光终于动了动,看着他眉眼挂上的三分虔诚,神色有些不明确地开口:“殿下。”
他却不理会她,任手中长香檀意悠然,眸心似乎望着沈寂,却又越过她一般:“你可信神佛?”
沈寂怔了下,半晌才想起来回话:“臣……心中怀敬畏。”
段渊背过身,淡声开口道:“世间有多少真挚心愿被说与佛祖听,却罕见有人真的实现。神佛之论,说到底多是慰藉,还是求己更为心安。”
沈寂看着他的神色,缓声开口道:“臣倒是听说,世间那些未被完成的心愿,并非佛祖不肯帮世人,而是因为佛祖相信,世人本可自渡。”
“真的可以自渡?”段渊轻笑,似乎低声自言了一句,而后握着手中的香,跪在佛前软垫之上。
沈寂随他一起跪下来,却见他微侧了下头。
光下那双眼睛分外摄人,带着他一贯的懒散笑意。
“沈经历可曾求过什么吗?”
沈寂神色微顿。
“臣福薄,未敢向天求。”
“本王求过,”段渊举着手中二尺素香,眸中神色平静万分,深深揖拜过后继续道,“曾求若能将一些事情重来,愿不惜一切代价。”
沈寂定定地看着他,袍袖下的手不易察觉地攥紧了些。
他这……可算是在忏悔当初?
“可惜了,”他站起身,将香送进香坛,勾唇淡道,“能重来的,恐怕只有自己的执念。”
“殿下乃福禄深厚之辈,定能如愿以偿。”
沈寂眸光很淡地看着那香坛,此刻倒希望这香拦腰折断。
始作俑者的忏悔,她们林家是要不起的。
“如愿以偿,”段渊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味,开口问道,“难。”
回身望过来,见她还在跪着,段渊朝她伸出了手。
“不知殿下有何未偿心愿?”
沈寂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些,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沈寂。”
他目光居高临下地垂下来,眸色似笑非笑,只是眼神空凌凌的,让人抓不住半分情绪。
他就这么凝着她,直到她觉得心跳一点点沉重起来,好像有什么答案在停滞的气氛里呼之欲出。
段渊薄唇微动,几个字清晰入耳。
“本王喜欢你。”
他声音很低很沉,尾音挂上些不易察觉的叹息,像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却又说不出这世间何人比他更认真。
沈寂怔愣在原地,只能见他墨色眸心沉暗,却又荒唐地十分专注。
她愣神间,被段渊递了东西到手中。沈寂扫过一眼,手一抖,险些没拿稳。
是几柱香。
他求他的,将这香给自己做什么?
“臣……臣没什么可求的。”沈寂有些无措地捻着这香,烫手似的。
“怎么没有。你上次说你祖母等着什么来着?”
沈寂抬头对上他那蕴着笑意的眼,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他却越靠越近,声音慢条斯理地缠绕在耳侧。
“太华楼内的观音可不仅司管姻缘,还主子嗣。”
沈寂脑中轰鸣一声,想了起来。
她那时以男儿身份拒绝他断袖之请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臣祖母还等着抱孙子,若殿下可以生孙子,臣也可以好龙阳。”
无端觉得喉中一噎。
却见段渊好整以暇,长袖一挥:“求吧,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沈寂僵着身子跪下去,默不作声地将那几柱香置入香坛之中,算是潦草拜过。
段渊点头,十分满意。
“看来沈经历亦是福泽深厚之辈。”
沈寂抬眼看他,只见他薄唇一张一合,笑意幽然。
“这不,派本王来成全你了么?”
“……”
“沈经历别喝避子汤了,”段渊垂眼看她,“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上就努个力如何?”
“臣不想努力,”沈寂听着他声音刺耳,巴不得赶紧堵上他的嘴,按捺住眉心的隐跳,匆匆转身道,“殿下,旁人该等着咱们了。”
段渊也不再纠缠,勾唇轻笑,同她一起走出这太华楼,神色却明朗了些。
午后各位亲王在静水寺的后院同皇帝叙话喝茶,院内有人伺候着,沈寂终于得了些闲,在寺中园林里闲逛着。
“哥,让我好找!”身后有人声传过来,沈寂转过身去。
正是楚蔚之。
倒真是有阵子没见了,瞧着他又长高了些。
今日这祭祀本就是光禄寺该负责的事,他能在这也不奇怪。
“在光禄寺做的怎样,可挨骂过?”
被楚蔚之带到一处凉亭坐下,沈寂拿起茶盏,眉眼望向他开口问道。
楚蔚之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乍然落下去些,眉眼间簇着些愁容:“少卿总是骂我,还当着众人的面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多大的错!”
“骂你是好事,有教训才知该,虚心听着就是,别日后到了大事上还犯错。”
“知道了知道了,”楚蔚之连声应下,打量沈寂一番却道,“哥……你是不是瘦了?”
沈寂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能是有些吧,近来有些累,在加上那药的大耗,总是对身体有损。
“不光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楚蔚之瞧着她,目光有些担忧,“怀王殿下待你不好么?”
“怎么会,”沈寂摇头,垂首抿了口茶,“他待我自是很好的。”
“可是我却听说,他常常让你整夜都不得安眠,青竹院的灯一宿都难熄!”
楚蔚之脸上有几分义愤填膺。
他就不懂了,从前怀王殿下也没说对政事有多上心,怎么沈家哥哥去了,便要这般繁忙地处理公务?
他是好心,可沈寂听了这话,却一口茶乍然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憋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