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是有一个小姑娘每日都会拿食物分给他,这才让他熬过了那个冬天。
那时裴嫣家中尚未没落,年龄也对得上。
后来他听闻那小姑娘去了京中,没过几年也追着前去了,投奔了在皇城之中当小太监的姑父,也跟着进宫侍候。
没几年便青云直上翻云覆雨,只是已净了身,想来见裴嫣亦有了归宿,便断了念想。
“掌司就算恨着我们沈家,也应当是记挂着裴娘子的。裴娘子被奸人所害,奸人甚至还想以此事来要挟您,此心确当诛。”
顾珏见沈寂一双眸子清亮,目光归暮。
“沈经历,你可知你这话,乃大逆不道之言。”
“下官是走投无路,却不敢妄言。”
顾珏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开口:“若此事为真,沈家可平安无事。”
“若此事为假,你和沈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下官相信掌司定会明察秋毫。”
…
自重华楼回来之后,已是华灯初上。
虽说顾珏此人疑心甚重,自己只要提及,他必会不遗余力地调查,但也不能全然信与他。
沈寂正思量着备策,却忽然听得外间谢泽说话。
“沈大人,今日宫中初雪宴,殿下喝醉了,如今……如今指了名要您去接呢,要不然不肯回的。”
他声音有些尴尬。
“……知道了,我去便是。”沈寂自椅上起身,披了衣服,随着府中侍从出了门去。
马车停在月辰门,隔着老远便能瞧见他那身影,摇摇晃晃的。
沈寂迎了上去,没等请安便被他一把揽进怀里,他顺势搭上她的肩,温热的酒气扑在她耳侧,嗓音里带着半分笑:“来了?”
沈寂微皱眉:“殿下怎么喝得这样多?”
段渊不理她,只将人拢进自己怀里。
“酒伤身,殿下下次还是少喝些。”
话未说完,便见段渊转过身来。
桃花眼之中带着须臾笑意,语气拘着些不耐。
“啰嗦。”
沈寂试图从他怀中退出去些:“殿下,这是在宫中,让人瞧见难以解释。”
“宫中怎么了?你瞧他们多懂事。”
沈寂侧过头,只见那旁众人已经将中间这一块团团围了起来,还纷纷垂头佯作不知。
……倒也真是难为他们。
好容易将人送回府中,沈寂同他进了内院,唤人为他备上水。
段渊如今倒是任她摆弄,只是目光总在她身上流转,看得人不大自在。
他去了盥室,内室之中一时只剩下沈寂一人。
往常她能在这府中涉足的地方也只有他的书院而已,他内院之中的寝室她却不曾来过。
室内焚香幽淡,看着布局简单。
可沈寂前世一直混迹在他院中,自然知晓他内室书房中的长柜后有不寻常。
她指尖在这柜壁轻叩,听到落空之音。
将这柜子微移开了一些,沈寂瞧见下方有个罗盘样的摆件挂在壁上,各对应十天干十二地支。
这是一种时令锁。
是以某一日的六字或八字来作解。
她当年在梅山岭上和兄长逃亡之时,身上还带着一封令书,那封手书乃退兵之令,还印着一枚私章,这是唯一能够证明家中无罪的证据。
可路上被人一路追杀,这封手书也不知遗留在了梅山岭上的何处。
后来她在段渊府中的这扇柜门之后,恰好看见了容将军的私章,正与当年她所见一般无二。
可她那时只顾着心中愤慨,却忘了再找一找当年遗落的那封手书是否也在这密室之中。
若无意外,这时令锁的密码仍是他生母的生辰。
沈寂摸上那锁,轻转,最后八字方位落定。
却没有听到响动。
她心中一惊,有些不解。
他这是……改过了密令?
还未思考太多,门外恰好传来响动,沈寂来不及做什么,匆匆迎出去。
只见那人推开房门,斜倚在门框旁,手中还拿着一小壶酒,见她走出来,挑眉开口:“沈经历在紧张什么?”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带着酒气的声音扑在沈寂耳侧,沾了些不同往常的低哑笑意。
“背着本王偷男人了不成?”
“……”沈寂一时语塞,看着他手中仍没放下的酒,问,“殿下怎么还在喝?”
“果酒,”段渊摇了摇手中酒壶,浑不在意,“不醉人的。”
盯着沈寂有些拘束的神色,段渊眼皮抬了抬,目光淡了些,道:“你药性应当解全了吧?”
“按太医说的,到今日,应该差不多了。”
“那就回去吧,”段渊扬了扬下颌,眉眼之中瞧不出太多情绪,“本王不留你。”
他喝醉了酒竟这般好说话,让沈寂有些意外。
“是,殿下好好休息。”
只是这话刚落下,她却见段渊欲朝书房走去:“你上次说的户部册录的问题,本王令人呈了详细条目上来,就在书房之中,本王拿给你。”
沈寂心中一惊,他此刻若要去书房,定会瞧见那柜子被人动过。
她下意识道:“臣没说过。”
段渊有些不解地瞧她一眼,“本王记错了?”
“是,应是殿下记错了,殿下如今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罢。”
“还是先将这文书给你吧,明日恐怕真的不记得了。”段渊不以为意,又饮了一口酒,迈步走向书房。
沈寂无法,心下焦急,下意识拉住他。
段渊转过身,垂眸看她这神情,好笑道:“怎么了?又不是让你今日看。”
见他还要回身,沈寂轻咬牙,忽而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唇上抿了下。
“……?”
这下之后,段渊的注意力终于不在那文书之上了,他微眯眸瞧她,瞳仁漆黑如墨,徐徐开口:“沈经历这是做什么?”
“殿下不是说果酒不醉人吗。”沈寂神色自若,佯装平静道。
“嗯?”
见他终于朝自己这边走,沈寂缓慢地眨了下眼。
“我也想尝尝。”
段渊轻嗤一声,低头须臾,搂着人的腰往自己怀中撞了下。
感受到他的反应,沈寂身子微僵,开始质疑自己应急的主意正确与否。
却见他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那双蕴笑的桃花眼注视着她,离她越来越近。
“来,继续。沈经历喜欢的话,”他薄唇微启,几乎要擦到她的唇瓣,“就好好尝尝。”
第46章 雪宴
被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檀香意扑了满怀,沈寂一时有些怔然,连呼吸都滞住了。
那人那双眼睛却慢悠悠地掀起来,眸中含笑,声音低哑,轻道:“是你要尝,还等着本王主动么?”
沈寂方才亲在他唇上时未觉有甚,可乍然被他这样似逼似迫地拘在怀里,却忽然觉得气氛局促。
他每一次吐息都在加重着热度攀升,无言的笑敛在唇角,不给她分毫反悔的机会。
沈寂搭在他衣袍上的手指紧了些,嘴唇僵硬地动了动:“方才,已经尝过了。”
“甜么?”
听见他这样一句,沈寂半晌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倒真忘了是什么味道。
她怔愣了下,有些不确定低声开口:“还……行。”
“什么?”段渊仿佛没听清,眉眼认真地问了句。
沈寂下意识要重回他一遍,只是这口刚长开些,他却忽然低头咬下来,包揽她的呼吸和未说完的言语。
字句被促狭地挤回喉咙,沈寂轻哼一声,终究还是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攻略占据。
他刻意不让她有换气的机会,到底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怀里的人。
沈寂抑不住喘息,胸口剧烈的跳动良久都没有缓和。
“这把尝到了?”段渊垂眸看着眼前脸色微红的女子,唇边勾笑,又好心情地问了次,“甜么?”
“……”沈寂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此刻只觉得他那目光极度危险,十分里有九分逼迫,剩下一分是令她自求多福。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抿了下唇,闷声:“……甜。”
段渊低了低头,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本王也觉得甜。”
他刻意擦过她耳际,又不让人躲开,沈寂心头混乱,只下意识应声:“殿下若是觉得甜,让……让府中人多备些就是。”
他听了这话一笑,而后幽长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扫下来。
“本王说的是你。”
他又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看。
“所以按沈经历这思路,是不是应该多亲亲?”
“……”沈寂看着他那双眼睛,忽然觉得耳际热度无端嚣张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经历这耳朵尖儿,怎么一碰就红啊,嗯?”他神色恶劣地佯装不解,伸手捏住她耳垂,轻轻拉扯了下。
“……是喝这酒喝醉了。”沈寂缩了下身子,神色勉力维持平静。
段渊垂眸看她,眉眼间笑意惊艳,神情恣肆。
“原是本王的错啊。”
他忽而低头,轻含了下她耳垂,言语低沉,带着些酒后纵容的缱绻。
段渊倚靠在她肩上,仿佛抬眼看了下书房的方向,目光不明。
“沈寂,你真勾人。”
他低沉声线里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恶劣张扬的神色下有情意藏在沾着酒气的眼眸里,欲盖弥彰。
“像个祸害。”
……
沈寂一夜睡得不沉。
好在他卯时便醒来打算入宫,好像也并不记得昨夜说的那件事。
他起身收拾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把她吵醒。
他脚步声临近门边须臾,沈寂刚打算睁开眼,却听到他又回转回来。
她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发觉了自己已经转醒,闭着眼睛不知该不该继续装下去。
他的气息一点点占据她呼吸的一片天地,他却不动了。
沈寂闭着目不知他在做什么,却无端觉得他是在望着她。
良久,他探手轻拂开她颊边发丝,手指流转在她腮上停留了瞬。
沈寂就要维持不住平稳呼吸之际,却忽然觉得身上的锦被被人往上拉拽了些。
似是怕她着凉,临走时那人脚步还行到炭火处,仿佛在查看了暖意够不够。
她有些怔神,待思绪回笼之时,他已经离开了内室。
沈寂缓缓睁开眼。
前世的时候他总是早起上朝,记得她身子凉寒重,晨起之后便每每都习惯如此,几年如一日,从未有过一天遗漏。
他本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却将这点儿压在心底的和煦和细致尽然交付予她。
沈寂轻轻摇了摇头,想把方才异样的情绪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
坐在榻上不久,她便起了身前去书房。
书房一切如昨日一般,他桌上也确有他说的要予她看的文书。
沈寂掠了一眼,便走向那柜子。
将一切复原之后,她垂下眼须臾。
这一世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他上一世这机关锁的密令亦从未更改过,到底是什么让他忽然做出了改动?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响动,沈寂身子微僵,骤然回身。
“醒得这样早?”那人声音如常,行到书房门口,淡淡瞧她。
沈寂心口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将面上平静维持住了,她垂眼行礼:“殿下。”
“来拿文书?”还是段渊先替她开了口。
“……是。”沈寂闷声回了句。
“睡够了再做这些也不迟。”
许是自己心虚,她总觉得他这话中蕴着些情绪,较往日疏离些。
“是,”沈寂应了,顿了顿又道,“今日擅闯殿下书房,是臣不对。今后不会如此了,还望殿下宽恕。”
“你来也无妨,这书房之中没有什么。纵使有,也同你有关,不怕你看,”段渊说着,忽而抬眸看了她一眼,笑意很淡,“不过本王方才似乎看沈经历想找些什么,可找到了?”
“臣不敢。”沈寂退开些,打算撩袍跪下。
她自己知道,她同段渊再亲密也不过是床榻之上的关系,他真正的性情冷漠乖戾,到底把她放在心里几分抑或是有没有放在心里,沈寂却没有底。
段渊却扶住了她,眉眼颜色漆暗,望下来的时候似乎狭裹着复杂的情绪,又似乎空无一物。
最后还是慢慢平复,他轻声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本王就可以。”
沈寂怔了下,随后被他拉着手腕牵出书房。
后室里粥香清甜,沈寂望着圆桌上的小盅,才知道他这一次进来是为了什么。
“谢泽说你晨起总是没胃口,以后纵是少用了也不许不进,听到没有?”他侧过头须臾,慢声道。
沈寂盯着那被烹饪的精细的瑶柱粥,手攥紧了些,一时只觉得无言。
她脾胃不算好,晨起觉得不舒服,也不愿用早膳。在这怀王府上起初还拘着礼数进些,后来也懒得装了,干脆不用了。
本当是小事,没想到却被他记住了。
“本王亲自拿给你的,你若还敢不用,小心你的小命。”他语气很淡,手越过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