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玉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姐弟,等听到琰儿的哭声才过去。
琰儿泪眼婆娑,看见嫣玉和黛玉长得也差不多的模样,就哭得更厉害了。
乳娘连忙抱起琰儿哄着,好不容易才把娃娃哄好了。
“琰儿那么小,可不能吃冰糖葫芦!”嫣玉也教育着妹妹道。
“我只是想给琰儿看看冰糖葫芦。”黛玉委屈地咂咂嘴。
“小孩子最经不得逗了。”嫣玉苦笑起,就将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芦也给黛玉,“我不爱吃冰糖葫芦。”
看见妹妹轻咬了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山楂,嫣玉觉得也挺舒服的。
林如海答应等上元节带妻女去看花灯,嫣玉想起去年上元花灯发生的意外;虽是期盼着能够出府玩,又不由忧心。
大年初十,庄家突然传来书信,说庄老太太忽染重疾,寻八姑娘回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闻此消息贾敏亦是大惊,忙让钱管事安排马车,钱易媳妇陪庄慕回去。
想来庄家家仆也进京向庄大人传消息了,听说庄老太太这病来势汹汹,恐怕也撑不到庄大人回来相见。庄慕被送到扬州后就是被庄老太太养在身边,虽然她并非真正的庄家女儿,庄老太太也是将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有加。
庄慕走后次日,倚烟取了浆洗好的衣裳回来,将庄慕的换洗衣裳折叠好一同放在木柜里。
突然她摸到包裹里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取出来看却是一根木签。
“姑娘,姑娘。”倚烟便将木签交给正在炕上看书的嫣玉,“似是慕姐儿落下的。”
“花签?”嫣玉接过看了一眼,与在书院里她们玩的花签确是一样的,但上面绘的花却是眼生,就向倚烟问,“倚烟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倚烟亦是不识,倒是旁边的倚月瞥了一眼就说:“这应是昙花,在深夜开花;姑娘睡得早,是没见过的。”
嫣玉记得在书上见过关于昙花的记载,略微有些印象;昙花是薄命之花,花开深夜,转瞬即逝。
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嫣玉已是觉察恐是有事发生。
庄老太太在正月十四亡故的,庄大人一家从京城回来奔丧;然而当晚又传来消息,庄家八姑娘庄慕急病而亡。
听到庄慕的死讯时,嫣玉全然愣住了,黛玉难过得拉着姐姐的衣袖默默落着泪,低声呜咽着:“姐,慕儿,慕儿真的······”话未出口,已是泣不成声。
嫣玉紧紧拉着黛玉的手,也不知道到如今应该说什么。
神仙的寿命很长,她从不知道身边的人故去原是这般难过伤痛。
可庄慕虽是身子孱弱,最近也是好了许多,看着精神也好,却为何会突然一病而逝?嫣玉才到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怕是连庄老太太的故去都未必正常。
琰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很懂事都拉着黛玉难得口齿清晰地说:“姐姐不哭,脸花花,难看!”
“琰儿!”黛玉抱起幼弟,琰儿安静地窝在她怀里。
嫣玉突然想起穆莨,他那么疼爱他的妹妹,如今听闻庄慕夭亡的消息定然是很痛苦。
林如海与贾敏去庄家奔丧,拘了他们姐弟三人在家,故他们对庄家那边的情况也不甚清楚。
等到林如海夫妇回来,见他们神色明显有异;府上婆子都拿来艾叶在屋里熏着,问了才听说凉光寺中发起了时疫,已经有不少僧人和香客得了病,就连庄老太太和庄八姑娘都是染了时疫才离世。
府上也是人心惶惶,外出采办的仆妇回来都要喝了汤药。
屋里漫着熏艾的气味,逾白端了药盅进来,里面盛着清瘟丸,用鲜芦根煎汤送服。
嫣玉挺不喜欢喝这些苦巴巴的汤药,即使有蜜饯驱散嘴里的苦味。本想推开窗门透透气,廊上也是煎煮汤药的气味,将她快要憋疯了。
黛玉也莫名染了风寒,大夫过来开了两贴汤药,但也让贾敏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蒙着被子出了热汗,黛玉就退了烧,只躺在榻上安静地睡着。
这些时日诸事不断,让嫣玉更是心觉烦躁不安。
本来待到年后还要回到南院学堂,只因年后事多才一直耽搁至今。
黛玉病愈后也只能在屋里闷着,整个人依然是郁郁寡欢,时常捧着书坐在窗前发呆;琰儿很喜欢过来找姐姐玩,天初明时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有时候黛玉会念《诗经》给琰儿听,尽管琰儿不懂也津津有味地认真听着,黛玉就会赞叹自家弟弟真乖。
夸赞的话琰儿却是听得懂的,于是乐呵呵地笑着。
“我们琰儿也是挺聪明的!”嫣玉从书案上取了一个鲁班锁扔给琰儿玩,却被黛玉拿起来了:“姐,琰儿才多大!他哪能玩这个!”
嫣玉垂着眸似乎在沉思着,再望向懵懂未知的幼弟,又换上了愁眉不展的模样。
到三月初城中时疫渐散,贾敏只带着嫣玉去玄墓蟠香寺上香祈福,让黛玉仍是在家好生歇息。
马车上嫣玉安静地坐在贾敏身旁,寡言不语的模样。
贾敏爱怜地抚着她,好言劝说道:“嫣儿,母亲知道你们姊妹和慕儿感情好,听闻她不幸夭折也很是难过。”
“听姨母说过,慕儿自小身子弱。”嫣玉低头玩着帕子,小声说。
“慕儿也是个可怜孩子!”贾敏感慨,神色也染上了几分悲意。
到了玄墓蟠香寺,贾敏和嫣玉都在佛前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磕头;嫣玉在心中暗暗祈祷,盼愿庄慕来世投身到好人家,莫要再卷入这人世间的悲剧恩怨。
闭上眼时,总想起昔日与庄慕一起玩闹的种种,也越发觉得悲伤。
庄慕并非是死于时疫,而是死于人为之祸。
正如穆莨所说,若是再不抗争,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一位青衣女尼上前给贾敏奉上香,嫣玉回头正看见站在青衣女尼身边带发修行的少年女尼很是面善,她触及嫣玉的目光才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嫣玉认出她正是已出家为尼的故友虞菁。
贾敏上了香,依故给寺庙捐了香火钱,就随女尼去后堂听经。
女尼便让女弟子带嫣玉去玩。
待贾敏与女尼走后,嫣玉才同虞菁道:“多年未见姐姐,姐姐可好?”
“自在寺中出家修行,师父待我很好。”她燃了一炷香递给嫣玉,眉目间添了几许风霜高洁之色,“如今我法名妙玉。既作了世外之人,便也少与外面往来了。”
闻着袅袅檀香,嫣玉紧皱眉头。
妙玉望着她问:“你眉间有愁?可是心中有忧?”
嫣玉叹气:“确是如此。”
妙玉就悠悠说道:“世俗之事,都是多生事端的。”
嫣玉反问她:“你如今身在世外,就真的没有事端是非吗?”
妙玉沉默半晌,最终摇头:“我相信因果缘分之说。既是命中的安排,也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嫣玉并不苟同;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天命因果,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司命星君的一页命格。
佛像慈眉善目,仿佛在怜悯地俯望着众生。
第17章
妙玉送给嫣玉一本佛经,嫣玉就捧着佛经看了几天。
黛玉拿起书案上的佛经,诧异抬头:“姐,你不会想要遁入空门吧?”
嫣玉抚着艾叶香囊凑到鼻尖轻嗅,才悠悠说道:“我在玄墓蟠香寺遇见了虞菁姐姐,虞菁姐姐送我这本佛经,让我仔细研读。”
“是城南的虞菁姐姐?”黛玉才想起,“徐家谏大嫂子的妹子。”
她翻着佛经看了几页,觉得无趣就放在一旁。
嫣玉挑了黛玉平素最常看的那几本野史,寻到她上次看到的段落。
若以前朝事类今朝事,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嫣玉心里没底,只是忧心日后诸事都未能顺遂。
“姐,你最近怎么也看上《汉史》了?”黛玉瞥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好奇问。
“以史为鉴,明辨是非。”嫣玉托着腮若有所想地说,停顿了一下她又突然想起向黛玉问,“对了,明姐姐的信是不是送过来了?”自南院回来后,她们也常与徐郁明书信往来,如今算着应该也有回信了。
黛玉茫然地摇头:“没有听说此事。”
她就放下书在琴案前坐下,闭目暇思半晌才抚起相思调。
前段时间突然闹起的时疫,的确是一场人祸。
有人刻意将时疫的毒粉撒在庄老太太的吃食中,令庄老太太和庄慕相继染上时疫亡故;时疫也从凉光寺流传出去,才导致了城里人心惶惶的源头。
恐怕已经有人知晓了庄慕的身世,才要将她斩草除根。
嫣玉越发觉得不安,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到了三月末再回到南院时,贾敏如故让嫣玉和黛玉收拾好东西去南院学堂。
听说年后甄妍已经定亲,如今正待嫁家中,自是不能继续在南院学堂跟随江娘子读书。在花签联诗时甄妍是抽了一支鸿运桃花签,如今她的姻缘已是尘埃落定;甄妍的未来夫婿是缮国公府的世子,也是令人羡艳的好姻缘。
甄妍及笄礼时,甄太太邀了江南所有太太贵女来观礼,也让甄妍很是得意。
尽管林家姊妹未随贾敏去甄家观礼,也听说了甄妍笄礼的盛况;甄贵妃派了女官来给甄妍添妆赐物,以示对甄妍的疼爱与重视。
其实甄家能得到如今的殊遇,与甄贵妃不无关系。若晋王能继位为帝,甄家也将水长船高,未来可期。
嫣玉拉着黛玉要摆棋子玩,林如海听闻女儿有意棋道,特意送来一副凉玉棋给她们玩。
棋者,乃谋士之谋;对于足不出户的高门女儿也是打发时间的玩意,与姊妹下一盘棋也就是小半日了。
“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黛玉隔着棋盘凑到嫣玉面前跟她悄声说,“明姐姐说,姐姐老谋深算,若为男子定是出世之贤相。”
“明姐姐怎么都与你说这些?”嫣玉捻起一颗棋子把玩着,冰凉的棋子染上手心的温热。
“明姐姐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不然定要出将入相青史留名,才不枉这一世。”黛玉专注摸索着棋盘上的玄机,才慢吞吞地说起。
嫣玉噗嗤笑道:“若这么简单,岂非世人皆可为贤相?”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姐姐说得有道理!”
一颗白棋落在棋盘上,嫣玉就将棋子捡起来重新放回青竹棋盒中,似是自言自语着:“等回到学堂,再去向先生请教一二。别的也罢,只这小小的棋子,我还真不懂它的玄机。”
“我见过先生和洛姐姐下棋,先生直接将洛姐姐杀得片甲不留,很是威武。”黛玉满脸崇拜。
“洛姐姐得是多想不开!”嫣玉咯咯笑着。
冰凉的棋子在纱窗透进的阳光下晶莹闪亮;嫣玉拿起几粒棋子凑到眼前仔细观摩,透过光滑明亮的玉石仿佛能看到内里纹路清晰的痕迹,每一道都是刻入血肉灵魂的命运线。
这盒凉玉棋也被她们带去南院,聊作闲暇打发时间。
到了南院时在屋里整理东西,听说薛洛搬到隔壁屋子住下,郁明和江诗也过来小坐。
因为江谣也在京城定亲了,和甄妍同样没有再过来南院,故而她妹妹江诗就搬过去和李纹住在一起。
南院也冷清许多,听说京城有不少官家想要让家中姑娘来南院受江娘子教导,但都被江娘子暂且婉拒了。
李纹特意带了鱼竿和鱼饵过来,寻黛玉一同去池边钓鱼;李纹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年后跟随母亲去过一趟舅家,和表哥表妹们去河边钓鱼,钓了很多鱼来烤了吃。
江娘子倒是对她们稍微放松了管制,完成学课之余便随意她们各自玩。
郁明的二姐,理国公府的大奶奶刚生了个小子;听闻消息郁明和柳宁安都很是欢喜,商量着要给孩子做一顶虎头帽,找李纹帮忙钩花镶珠。
但是郁明和柳宁安做的虎头帽也是长得歪歪扭扭,让李纹嘲笑许久。
嫣玉看见自家妹子被李纹带得活泼,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到五月初,正是百花初开的季度,江娘子就带着她们去后院的小花园里采摘初开的花瓣,用花瓣来制作花露。
江娘子讲起她年轻时的事情,她生长在京城,每到百花盛放的时候就和好姊妹泛舟去城外湖心岛采摘清晨初开的鲜花,或是酿了花露,或是制成蔻丹,俱是相宜。
鲜艳的玫瑰花瓣上沾着清晨的露水,牡丹的清香宜人心脾,缤纷绚丽的颜色长在一起,恍如花海般万紫千红。还有诸如芍药、月季、玉兰、海棠等一众娇艳之花,映得春色满园美不胜收。
“采摘花瓣时,要精心挑了最是娇嫩完整的花,待回去洗干净了再放置入瓮中酿制。”江娘子摘了一朵红玫瑰放置入篮子中,一边与女孩们说起。
李纹娇笑着问江娘子:“我想吃母亲做的鲜花饼了!我记得母亲做的鲜花饼与别人都不一样。”
李绮也附和道:“我也一直惦念着母亲做的鲜花饼。”
江娘子温和轻笑:“最好的鲜花饼要用瓣厚香浓的玫瑰花腌制成玫瑰酱;今年春时雨少,玫瑰花提前开了,也做不了玫瑰酱。待明年若是天时好,我再腌制了玫瑰酱做玫瑰饼,只是不知到时候哪位姑娘还有这个口福了。”
譬如郁明、薛洛和江诗她们也是年岁渐长,家中亲眷已是为她们相看起亲事;若待她们定下亲事,便要待嫁闺中做大婚时的衣用,似甄妍和江谣一样不能再来南院了。
听闻此话,薛洛和江诗都羞得以扇遮面,只有郁明面露苦涩之色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黛玉打趣着郁明:“明姐姐在想着什么?我看今春的鸿运桃花便开得不错。”
郁明才回过神嗔她道:“桃花开得好,你怎不折一枝回去养起来?”
黛玉认真地点头:“我和姐姐摘了很多桃花回来,做了桃花羹。”
“桃花羹好吃吗?”李绮好奇地凑过来嘀咕着问黛玉。
“当然。”黛玉神秘一笑。
“玉姐姐,那明年我央母亲带我去你们家玩。”李绮思索了一下,就拉着黛玉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