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事果真是无常!
姑娘们都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个话题也就此为止了。
又换了一轮酒盏,柳宁安才带着她们过去暖房看花。
刚出了屋子就看见柳二奶奶带着一位明媚艳丽的娇俏姑娘进来;她一袭红衣似火般热烈,衣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百花暗纹,绚丽璀璨,若天光乍现,连鬓上的金钗银盏都荧光黯然。
便听丫鬟扬声禀报:“文六姑娘来了!”
原来是文尚书孙辈的六姑娘,闺名唤作晴远。
文晴远明媚笑着:“宁安妹妹,恕我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她笑意盈盈,莲步而来时像一团正在疯狂燃烧的烈火,正要将她们都吞噬殆尽。
“文姑娘愿赏脸前来,已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了。”柳宁安尚未说话,柳二奶奶已开口道。
柳宁安才温婉轻笑道:“文姐姐前来,真让我好生意外!”
因着文晴远的到来,她们去暖房赏花自是不成了,又回到屋里重新摆上果酒点心继续宴饮。
柳宁安却已是精神缺缺,显然文晴远的到来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如今文家水涨船高,文晴远是文家孙辈最受宠的姑娘,如今京城之中谁又还敢见罪于她?偏生她对柳宁安却异常热情,令柳宁安满心揣揣不安。
“宁安妹妹,这花蜜酿都是与别人家不同的。”文晴远端着杯盏含笑说着,柳宁安只得陪她说着话。
几个姑娘也都细声慢语地说着话,生怕喧闹吵到文家姑娘,招致了无妄之灾。
文晴远也只同柳宁安说话,倒有几分从前甄妍的自傲,却又似与甄妍不尽相同。
战战兢兢地在旁相陪到暮时,文家来人接文晴远回去;诸女才逐渐松懈下来,也纷纷辞去。
柳宁安带着林家姊妹去后院看望病中的柳大奶奶徐郁昀,先到后院拜见了掌家的大太太。大太太很是和蔼,听闻她们的来意目光也愈发柔和,就让身边的管家媳妇陪同她们一起过去。
走过九曲回环的长廊,听见柳宁安也是唉声叹气着:“大嫂嫂本来也是好好的,如何突然就这般了!”
管家媳妇听着就好声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兴许大奶奶再吃两贴药就好了。”
理国公府并不比荣国公府小,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守院的丫鬟看见她们就矮身行礼,管家媳妇说姑娘带着大奶奶的表妹妹来看望大奶奶了,丫鬟才进去禀报。
嫣玉黛玉跟着柳宁安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铺天盖地袭来,厚重沉闷的幔帘将屋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见外边丝毫光亮。
“姑娘,这边来。”徐郁昀身边的蔡妈妈带着她们进到里屋,正看见大丫鬟侍候徐郁昀吃了药。
她们姊妹在清平寺见到徐郁昀时,她还是面色红润,到如今竟是面容惨白瘦削,很是精神不济的模样。
案上燃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在昏昏沉沉的屋里也显得更是沉闷死寂。
抬眸看见她们进来,徐郁昀才露出惨淡的笑意:“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大嫂嫂,我同林家妹妹来看你了。”柳宁安在塌边与郁昀轻声说道。
“你们有心了。”徐郁昀很艰难才攒起气力,又是掩唇一阵咳嗽。
“二表姐。”嫣玉上前半步虚扶了一下徐郁昀,指尖触摸到她的脉象,不由蹙起眉;徐郁昀的脉象虚浮无力,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看起来也并非病痛或是中毒,果真是似大夫所说是忧思成疾所致。
徐郁昀顺了气才继续艰难开口问:“妹妹进京前,可曾见过我五妹郁明?”
黛玉以为她是挂念着郁明,便点头道:“明姐姐在家一切皆好,二表姐不必挂心。”
徐郁昀又咳嗽起来,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已是很多年,未见过五妹了。五妹幼时最,最是亲近我的,可惜我却再也看不到她,看不到她披上嫁衣了。”
蔡妈妈连忙给徐郁昀顺着气:“大奶奶,您好好歇着,五姑娘的事还有大太太操心着呢。”
纵使郁昀与郁明姐妹感情好,可毕竟还是隔着一房的堂姐妹,况且郁昀又是已出阁的姑奶奶,说这些话也是不合适。
“我只怕是见不到五妹最后一面了,但五妹定能明白我的意思。”郁昀缓缓舒出一口气,目光仍是望着嫣玉和黛玉,神色似乎在笑着,“嫣妹妹,玉妹妹,我还记得上次见你时是在清平寺;清平寺后面的绿菊开了,是从前五妹最喜欢的,五妹定是还记得。如果你们见到五妹,一定要帮我告诉她。”
第39章
至回到林府,一路上嫣玉都在思索着徐郁昀的话,看见坐在对面的黛玉也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姊妹俩目光交触时,嫣玉就知道妹妹想的和她所差无几。
徐郁昀提到了清平寺。她想让她们把这句话带给郁明,或许这是什么只有她们姊妹知道的暗语,或许这是不可为外人所道的暗谕。
嫣玉黛玉去正屋向贾敏请安,贾敏看见她们姊妹神色异常,还很奇怪:“在理国公府玩得可还开心?同姑娘们相处得愉快?”
“林菲姐姐和齐彤姐姐都很活泼好说话,张家的影萍姐姐和盛萍姐姐也很好相处。”黛玉神情怏怏地说。
嫣玉才接了话:“原先是挺好的,但后来文六姑娘却来了。”
听说文六姑娘也去了理国公府的花宴,贾敏显然也有些惊讶,就细细问起:“文六姑娘可曾说什么?柳家姑娘是如何说的?”
嫣玉心下仔细斟酌才说道:“文六姑娘只同宁安姐姐说话,但宁安姐姐看起来也很是不情愿。听说文六姑娘是文尚书最疼爱的孙女,大家都不敢招惹她的。”
贾敏这才轻笑着点点头:“文家不比寻常人家,日后若遇见文六姑娘应敬而远之才是,也莫要得罪了文六姑娘。”
嫣玉和黛玉都乖乖应下,想起又告诉贾敏:“只是听宁安姐说二表姐病了,所以宴后我们就跟宁安姐去看望了二表姐。二表姐当真病得很重,一直念想着明姐姐,还说若我们日后见到明姐姐就替她带一些话给明姐姐。”她们就将郁昀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贾敏。
“看来徐二姑奶奶是真的快要不成了!”贾敏语气惋惜地叹气,就让她们姊妹回去休息。
却没过两天就有理国公府的人来报丧,柳大奶奶徐氏故去了。
徐家只派了两个管事的进京奔丧,贾敏也依照惯例去理国公府祭拜过;回来同林如海提起只叹息郁昀这一番苦心却终究是白费了,徐太太根本没能进京,她的千言万语都未能让徐家明白了。
如此折腾一阵子,也将近年末。
再听到理国公府的消息便是柳家三爷与文六姑娘议亲,听说如今已是合过了生辰八字,两家将要缔结姻亲之好。
想起在柳家的花宴上文晴远突然到来,对柳宁安又莫名热情的态度;倒让嫣玉回想起来觉得已有几分端倪,兴许文家与柳家结亲一事早已令文晴远知晓。
待郁昀的丧期过后,理国公府又该要办喜事了!
文家姑娘身份不一般,能与文家联姻自是莫大的荣耀,就像之前的史家忠靖侯。
贾敏拘了嫣玉黛玉在身边,让她们跟着学管家诸事,不允她们再出去与姊妹相见。
嫣玉猜测到京中形势已是严峻,赵王与晋王的斗争日趋白热化,腥风血雨的斗争一触即发。
贾敏让钱易媳妇整理出账本呈上来,早上嫣玉黛玉就到正屋来向母亲请安,用过早饭后贾敏就教她们看账本。
尽管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贾敏还是提点着她们:“待出阁做了别人家媳妇,这管家之事还得亲自过问,那些管家媳妇婆子哪个是能好相与的?”
黛玉羞涩低头:“母亲怎的说起这些?”
“本是不该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些的。”贾敏才失声轻笑,重新翻开一本账册,就向她们问起,“依你们看来,今年给徐家舅太太家的年礼,应当如何准备?”
嫣玉只望向妹妹,就听见黛玉思量半晌才敛起神色认真道:“我看过往年的年礼账本;依照我的想法,便按照往年惯例备了年礼,再另外添上一份。从前我们尚在扬州,与徐家往来亲近;但如今举家来到京城,两地阻隔不便,平素未能相照应,在年礼上便应多上心思。”
正好嫣玉没有想法,自是附和着妹妹的话。
“你们还太年少了,不懂这些人情往来之事!”贾敏只是笑笑说,又让她们若要写信给郁明,可与年礼一同送到扬州。
嫣玉和黛玉商量许久,才写好了信交给贾敏。
至于郁昀曾经嘱托她们的话,也便写在信中送去给郁明。
黛玉不安地问嫣玉:“姐,你知道二表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欲言又止后继续道,“我总觉得不安心,好似被人摆了一道。”
见妹妹有如此觉悟,嫣玉却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为什么这样认为?”
黛玉咬了咬下唇说:“宁安姐说,在我们去看望二表姐之前,大表姐和四表姐也过去探看了。她们才是嫡亲的姊妹,为何却反而要我们来给明姐姐递话?我始终想不明白。”
“兴许是事关重大,她们都不方便来做吧。”嫣玉微眯起眼,轻声说。
如若是与清平寺那位贵人有关?嫣玉越发禁不住心里的揣测。
日暮在正屋用过晚饭才各自回去院子,嫣玉早早洗漱更衣,逾白如故熄了油灯只留下一盏才帷幔外扑朔摇晃着。
枕在榻上尚未寐眼,却飘飘忽忽好似听到一阵古怪的音调不知从何处传来。
嫣玉认得,这是离恨天上的仙乐,只是用凡俗之物吹奏出来也失了几分韵调。
难道是泽兰仙子来了?
嫣玉顿时困意全无,起身看见守夜的倚云已在抱厦小憩,就捏了一个睡咒,再轻步出去。
仙乐断断续续,嫣玉凭着感觉寻去,却并未见到泽兰仙子,坐在月下树上的是穆莨。
“你如何在此?”嫣玉诧异,“你不是和赵先生一同离开了吗?”
“我本是不该来此,只是事发突然,才冒昧来向你求助。”穆莨的神色很焦急,仿佛已是天塌下来的要事。
嫣玉倒也猜到了,否则穆莨不至于贸然连夜过来,又用仙乐引她出来相见,便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莨才说:“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他,恐怕就要不行了。”
即便是从前庄慕亡故时,嫣玉都未曾见到穆莨这般焦灼,不由心下一紧,但仍说:“你该知道,与阎王抢人是有违天道的;我只救人祸,不救天祸。”这意思也很明确,若是命中该绝之人她不会出手,那只是于事无补之为。
“我们确实已是走投无路了,才只得向你求助。”穆莨哀切道。
“那带我去看一眼吧。”嫣玉才斟酌着说。
穆莨早已准备好方便夜行的黑色斗笠给嫣玉披上,才带着她跃过高墙朝黑夜中的世界而去。
嫣玉躲在斗笠里,只能听见夜风吹过耳畔的呼啸声,却不知走了多远,风声越来越大,才感受到他们应是停下了。
听见穆莨的声音响起:“到了,便是这里。”
嫣玉才谨慎地解开斗笠的一角往外探看,这边应是一处荒宅,夜风吹过荒草凄凄,似已到了京城外面之地。
“这是皇陵。”看出嫣玉的疑惑,穆莨才低声告诉她,“三位先帝的皇陵都是在这边,平素皇陵外有轮换的侍卫把守,此外就只有发配到这里的守陵人住在里面。”
“守陵人?”嫣玉回头问。
穆莨点头:“若是犯了重罪的皇族就会被发配到皇陵里为先帝守陵,这已是本朝惯例了。”
嫣玉就跟着他走进低矮的屋里,却听见沉寂的夜里响起木鱼和念诵经文的声音,在他们进来时才再次陷入可怕的死寂。
一个身穿蓝色素衣僧服的带发修行女尼从黑暗中走出来,手中捧着木鱼,面色冷若冰霜,瞥见他们才微微展眉。
“信宁殿下。”穆莨拱手行礼。
原来她竟就是穆皇后的幼女皇八女信宁公主!据说她是在清平寺带发修行,如何却会在这里?
嫣玉听闻她的身份已很是惊异,亦连忙矮身见礼。
穆莨与信宁公主说道:“殿下不宜在此久留,在天明前会送殿下回去清平寺。”
信宁公主蹙眉,沉寂地望着穆莨许久才微不可见地点头:“表哥,就依你说的吧。”她的声音很是古怪,并无年轻女子的清脆温润,而似世外缥缈仙语不知从何处飘忽而来。
她的目光凝落在嫣玉身上,尽管黑色的斗笠将嫣玉遮得严严实实,也能让嫣玉感受到她冷峻的目光似利刃般直挺挺地将她剥开。
“这位姑娘是我从前在扬州时相识,她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我才特意将她请过来,请殿下放心。”穆莨连忙道。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信宁公主才点头道。
信宁公主走到屋外,正好看见一个白袍逸然的少年与一对母子朝这边过来,看见信宁公主时少年才拱手行礼:“小子瑾拜见八公主。”
信宁公主先向那披着黑色披风的女人道:“嫂嫂安好!”才宽了神色说,“令淳和羲儿也过来了?”
令淳是史瑾的字,羲儿正是明昭太子与明昭太子妃穆薏之子姜羲。
姜羲站在穆薏身后已是长成,听见信宁公主问起就说道:“听说二舅舅回京,带了一位神医过来,母亲尚不放心,就让令淳哥哥带我们过来。八姑姑放心,家里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被人发现的。”
第40章
穆莨合上门,隔绝了外面夜风潇潇。
嫣玉往灯盏注入丝缕灵力,灯盏骤然复明,微弱的亮光明灭闪烁着好似只需风一吹就熄灭了。
端着灯盏跟穆莨走到床边,看见躺在床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死寂,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你早该知道的!”嫣玉回首与穆莨道,“便是药王临世,也不可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真的没有丝毫办法吗?”穆莨眉头紧皱,怔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