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远去,耳畔的喜乐仿佛变成了离恨天上绵长悠悠的仙乐,仿佛她们姊妹还在河边照料着仙花仙草,尘世诸多悲欢皆与她们无关。
又或者在进入轮回盘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后悔了。
若她去到尘世做了一个普通姑娘,岂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有何能力来保护妹妹对抗诡计多端的警幻仙子。当再醒来时,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过往诸事,那时她便知道定然是哪里出了意外。
幸而妹妹还好好地在她身边。
记忆模糊后,喜乐还在耳边回响着。
感觉摇摇晃晃的花轿停下,才有喜娘卷起轿帘扶着嫣玉下轿,手中塞进了一个红绸花。红绸花的另一端穆莨牵着嫣玉进到前堂,拜过先东安郡王和王妃庄氏的牌位,然后入洞房。
穆家已无族亲,来新房看新娘子的便是昔日东安郡王府的亲友家眷。
赵太太和庄二太太领着一众女眷过来,庄二太太是老王妃娘家弟媳,也便是穆莨的舅母。
喜娘唱着礼,穆莨揭了红盖头,嫣玉才清晰了眼前视线。
“新娘子真是好模样!”跟在庄二太太身边的媳妇含笑说着,她的容颜与庄二太太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庄二太太唯一的女儿庄四姑娘,也便是岳平伯府的大奶奶。
赵太太也笑道:“太太可得谢我这大媒。”
她们欢喜谈笑着,这边嫣玉与穆莨已是喝下交杯酒;喜娘捧着红枣花生撒在床榻上,唱着喜气的吉祥话。
穆莨还要去前院吃酒,进来看新娘子的女眷们也出去新房。
嫣玉仍正襟危坐着,闭目养起精神;直到逾白和倚月进来问她可否要吃些东西,嫣玉只是摇摇头让她们在外候着。
屋里寂静如故,铺着大红喜绸的案上摆着龙凤喜烛,烛光冉冉映得新房昏昏。
许久才听见外面再有人进来,穆莨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才长松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成亲,没想到竟是这般琐碎。”穆莨叹息,让嫣玉听着不由嗤笑:“我亦是初次成亲,什么都不懂,一路便是被喜娘带着走。”
穆莨就到嫣玉旁边坐下,低声问:“那如今我们便算是夫妻了?”
嫣玉点头:“论来应是的。”她还有些犹豫地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终究是有些忧思,就告诉穆莨,“昨晚泽兰仙子曾来过。”
穆莨对于百花司诸事不甚明了,也隐约记得泽兰仙子此人似是太虚幻境之人,不由沉下脸:“她来做什么?”
“看戏的。”嫣玉很坦诚。
“哦,看我们的!”穆莨也很有自知之明。
泽兰仙子带来的那盆兰草如今正在窗前木案上摇曳生姿,夜风袭袭清凉。
既然连泽兰仙子都下来了,穆莨莫名觉得好像四面八方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就起身放下大红幔帐,依然回到榻上坐下:“接下来我们该要做什么?”他也是懵懂未知,想了想又再补充一句,“明日太后会召我们进宫,她想看看你。”
嫣玉早知会有这一遭,就默默记下在心中。
“那我们早些歇息吧。明早寅时三刻便要起来准备着了。”穆莨提议,嫣玉自是同意,就唤候在屋外的逾白和倚月进来伺候换下沉重的喜袍。
待她们退下并放下外面的重重罗帐,穆莨和嫣玉就和衣躺在榻上。
嫣玉望着大红帐顶发呆,许久才想起向穆莨问:“为什么当初太后为你择妻时选择了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个秘密,或许你可以猜猜。”穆莨故作神秘。
“我又未曾见过太后,如何能知。”嫣玉自是不上当。
穆莨却摇头:“不,你是见过的。你忘了那天晚上——”
嫣玉沉默,穆莨却以为她生气了,才解释说起:“其实是我求赵大人和赵太太在姐姐面前说合的。赵大人是你的先生,姐姐也一向相信赵太太之言。”
听闻是这般缘故,嫣玉才稍稍放心。
穆莨又问她:“那,日后我们要做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嫣玉摇头,诚恳说:“一世安康,然后回到百花司。”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看来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穆莨也附和着说,只是嫣玉想起天璇星君此来的目的,又不免有几分唏嘘:“只是待此世结束,恐怕还需你再历劫一世方可功德圆满。到时又不知是如何命格,或者那般不巧,轮回盘又坏了。”
“天意如此,终究不可违。”穆莨也感慨良多。
第72章
大婚次日晨起,守在屋外的侍者进来伺候穆莨和嫣玉洗漱更衣;嫣玉初次挽起长发梳作妇人打扮,穆莨见了直笑起:“你这般模样当真好看!”
若非还有旁人在屋里,嫣玉就要被穆莨气得背过气了。
“往后我们夫妻一体,看见夫人这般美貌,我实是喜不自胜。”穆莨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到嫣玉耳畔低声说;候在月门外的侍者见他们说着话,只当他们是夫妻感情好,就低低笑着。
“这般轻浮,别人看了可要笑话。”嫣玉抬眸轻瞥了一眼上面,别有深意地说。
“他们也太无聊了!”穆莨嘀咕着,但就规矩地和嫣玉出去。
东安郡王府上尤是张灯结彩的大喜布置,府上侍奉的奴仆并不多,只因大婚之故才添了仆妇进后院。再及嫣玉从林府带来的陪房侍奉,院里也是济济一堂的人。
府上的老管事姓庄,原先是庄家的家生子,他的兄弟是老王爷在时的管事,便是老王妃从庄家陪房过来的;后来穆莨回来重振了东安郡王一脉,庄家就把庄管事送过来帮着穆莨做事。
穆莨和嫣玉随便用了早饭,宫中太后身边的黄使者就来传旨,宣他们进宫见驾。
“没事,太后不会说什么的。”穆莨以为嫣玉忧思于此,便低声宽慰道。
“我知道,你可从昨晚就开始喋喋不休了。”嫣玉含笑轻嗔,穆莨就抬头望天:“那,如果太后问起我们昨天晚上——”他语气意味深长,使劲朝嫣玉挤眉弄眼。
嫣玉捂脸,难道太后还会特意问这种事情,但还是正经认真地点头:“那我明白该如何说的。”
穆莨沉默思索了一下又低声向嫣玉问:“你看过话本子吗?”
嫣玉装懵:“什么话本子?你说的是姻缘阁里编排的那些吗?”
“你怎就不开窍呢!”穆莨的感慨便很是情真意切,这话说来也坦诚,“自是诸如《金瓶梅》此类的书。”
“你当我是太虚境之人吗?这可是闺阁禁书。”嫣玉立刻反驳。
穆莨思索着也点头:“确是此理。”
嫣玉才又道:“况且在这里随便询问别人姑娘是否看过禁书,这可是大大的失礼。”
“可我们本是夫妻,你又不是什么别的姑娘。”穆莨狡辩。
嫣玉无力以对;她从前怎么不知道穆莨此人还这般无赖,可惜现在就算知晓也迟了。
在屋里整理好容妆才上了马车,嫣玉和穆莨挨坐着面面相觑,沉默地听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最后还是穆莨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你最近都有些沉默,是不是有些后悔跟我成亲了?”
嫣玉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成亲,以前都不知是如何感觉,如今看来也就是很一般的感觉。”
穆莨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如今既已上了我的贼船,自是没有再下船的道理了。”
嫣玉听他这话才展颜带着几分玩笑之意说:“我只是寻常小女子,可不敢悖逆小王爷。”
“我们本是天涯沦落人,我不过是较你少了灵力加身,你可不必这般说。”穆莨却突然说。
“我是真心实意的。”嫣玉很诚恳。
穆莨左右打量着嫣玉,仿佛尚且酝酿了许久才道:“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这般隐瞒终究不太妥当,想来还是先说清楚了才好。”嫣玉便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穆莨这才继续说,“按照规矩说来,我们此番下来都是早已有既定的命格。月老给我安排的是注孤生的命格,我们这样可便是破了月老的姻缘薄。”
嫣玉不甚在意:“月老会谅解你的。”
他们正说着,已感觉到马车渐停下,就起身扶着车沿在宫门外下车。
辉煌华丽的宫城壮阔宏伟,红墙青瓦,站在宫城之外也如蝼蚁般渺小。
嫣玉跟在穆莨身边一路进宫,到太后宫外才请宫人通禀求见;很快就看见一个女官出来满面笑意道:“贺喜小王爷大婚之喜。今日小王爷与新王妃进宫拜见,太后很是欢喜。”
进到宫中,穆莨因是外男只能在外殿隔着帘子向太后问安,才见皇后也正在太后宫中,嫣玉随同穆莨拜道:“臣(臣妇)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起!”听着太后的语气很是欣悦,他们就谢过起身。
太后又招道:“新妇上来让我看看!”
女官拨开帘子一侧,嫣玉才矮身上前再拜,太后细细打量着她就含笑点头:“果然是个好孩子!阿莨性子顽,若他有不好的可无需为他遮掩。”就褪下腕上的玉镯给嫣玉戴上,“这镯子是母亲留下的,你是阿莨的新妇,我便替母亲将这镯子给你。”
嫣玉再谢过太后赏赐。
郁明在太后下首坐着,从穆莨与嫣玉进来时目光就一直徘徊在嫣玉身上,温和婉柔;她的小腹已是高高隆起,算着时间应该也就快要生了。
这还是郁明出阁后再与嫣玉相见,便是君臣有别。
嫣玉抬头时恰巧触见郁明的目光,郁明才嫣然轻笑。
“皇后,我记得你与王妃还是亲戚?”太后似刚想起就向郁明问。
“回禀母后,儿臣与王妃的娘家有姻亲之好,是表亲姊妹。”郁明连忙应道。
太后听闻就轻笑起:“往后可就是舅母了。”
郁明也望着嫣玉笑着:“儿臣晓得。”
“想来你们也是多年未见,你同王妃去说说话。”太后应该是要和穆莨单独叙话,就支开她们;郁明身边的女官扶着她起身,嫣玉也告退。
从太后宫中出来,郁明才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同嫣玉明媚笑起:“算起来我们还真已有三四年未曾相见了!这一眨眼你都已是嫁为人妇了。”
嫣玉听着郁明的话亦是轻笑:“娘娘已是身怀六甲,还未及亲口向娘娘道贺。”
郁明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温婉笑着:“太医说大概也便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女官近前问郁明可要传步撵来,郁明摇头让她们跟远些,仍拉着嫣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
遥遥望见在亭台池边有三五丽女在扑蝶玩闹,郁明就不动声色地捻起绢帕掩唇,面色不虞。
皇帝尚无后宫妃嫔,但在年初曾有在诸女官中挑其出众为丽人,只待正式册封为妃。
“明姐姐,陛下待你可好?”嫣玉知晓郁明心事,就压低着声音问。
“自是极好的。”郁明虽是这般说来,神色却似有些黯然惆怅,“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母后和陛下疼我,我又有了孩子。多少人羡慕着我,我本该是很满足的,可却不知为何······”
嫣玉怕她钻了牛角尖,就和语劝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最是容易多思之时。你可万万要放宽心,这般劳神既伤了自己也对孩子不好。”
郁明本还是惆怅之色,听了嫣玉这话才轻笑:“你这才刚嫁为新妇,这话说的怎好似已是为人母了?”
“这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嫣玉莞尔。
“其实我初次遇见陛下时,还是好多年前在七夕灯会上,我们都还小,他送给我一盏八仙灯。当我知道我被定为太孙妃时,我当真很是欢喜地。”郁明絮絮叨叨地说着;嫣玉也听得认真,也明白了郁明的不安之故,正是因为她真心在意着皇帝才会生怕日后受封的妃嫔见宠于君王,得了君心。
对于情爱之事,嫣玉倒不知该如何相说,毕竟她又未曾有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希翼。
嫣玉只知君心难测,古往今来就从未有过例外。
想当年先皇庄帝和穆皇后也曾两相恩爱可昭日月,最终也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可面对痴着的郁明,嫣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你都是陛下的嫡妻元后,是先皇亲定的太孙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嫣玉才正色与郁明道,“那些丽人秀人终究只是不起眼的妃妾,你何必与她们计较。陛下与太后都很在意嫡庶尊卑之位,断不会有让妃妾逾越之事发生。”
郁明听着嫣玉这般说来,也只是闷闷地点头。
看见亭台那边的丽人都已散去,郁明才又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不过是我心里在作祟罢了。母亲说要做有容人雅量的贤后,可我不想这样的,从古至今的贤后除了一个贤名还有什么?我素来就不是那般大贤人。”
嫣玉听着她这话也很是心疼,既入深宫便已是身不由己。
为何却依然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入宫想要成为后妃,将一生都困在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
元春也在丽人之列,不日便将封妃;荣宁二府都会为此而欢喜,毕竟这也是他们送元春进宫的目的所在。
嫣玉从未见过元春,但方才遥望亭台仿佛看见了一抹与探春有几分相似的身影。
只是她恍若未见,收回目光仍与郁明说着话。
因郁明身子重不便多行,嫣玉陪同郁明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就反身回去太后宫中,毕竟他们进宫拜见也不能在宫中久留。
第73章
出宫时坐在马车里,穆莨很认真地告诉嫣玉,太后对新弟媳很满意。
嫣玉闻言才回头略有些惊讶:“我们便算是暂时过关了?”
“嗯。”穆莨点头,显然也很是欣悦于这个结果,“太后身在宫中,也不可能对我们外面的事情全然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