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除了偶尔变着法儿地迫她出声外,沈还方才几乎算得上体贴,但毕竟是头一遭,身上还是疼得厉害,身侧的人早已进入梦乡,她却在这漫漫长夜里难以成眠。
东方将晓时,她才总算扛不住两夜未眠的疲倦,阖上了双眼,但心中思虑重重,睡得并不安稳,身侧刚一有响动她便倏地惊醒过来。
沈还正预备绕过她从床尾起身,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干脆停下动作等她。
殷殷见他这般,平素赖床的习性早抛到了脑后,忙不迭地起身,来不及捯饬自个儿便问:“大人,我去叫人进来伺候?”
“你来吧。”沈还好心地指了指次间,“应该都备齐了。”
殷殷分几次将巾栉、青盐、衣物等物件取进来,先伺候他盥洗完毕,又替他更衣。
“倒比上回熟不少,做了蒋正的婢子也还是有好处?”
殷殷手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替他抚平了常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
“还说不得了。”沈还失笑,“我倒好奇你这脾气怎么养出来的,装傻充愣、伏低做小的时候倒半分看不出来。”
殷殷没出声。
“行了,穿好衣服出来吃饭。”沈还捏了捏她腰,笑说,“看着瘦得厉害,倒还算匀称。”
殷殷抬眸看去,他人已经到了座屏旁,连背影似乎都带着一夜春风之后的心满意足。
她收拾妥帖到东次间时,膳桌刚刚呈上,沈还见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凝神多看了她两眼,问:“不舒服?”
“还好。”见他屈指敲了敲东侧的位置,殷殷站过去,挽袖去替他盛碧粳粥,但那道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避无可避,她只得老实道,“不过略有些酸胀,大人不必挂心。”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白釉绿彩盏,道:“待会儿让杨绍给你开点药。”
见她站至身侧准备布菜,沈还看向桌上另一只冬青釉盏:“一起吃。”
腹中空空,他不让伺候也好,总归蒋正命她做了婢子,他却暂时还没有安排她的身份,算不得逾矩。殷殷乖乖落座,替自个儿盛了半碗粥。
时萝角儿,鸡茸笋,八宝素烩,牡丹燕菜,外加一碟五辛春饼,都是清淡或滋补之物。
她挽袖尝了片冬笋,颇觉可口,埋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还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进食很是规矩,仪态养眼,也看不出喜好,每碟都浅尝辄止,不由多看了一阵。
倏地感觉到主位上投过来的目光,殷殷手微微一颤,多夹了几片冬笋,阿昏堆至与碗口齐平,那目光便收了回去。
沈还全程未出声,只在她放筷时,吩咐外头进来撤桌。
进来伺候的不是蒋府派过来的丫鬟,而是他带来的扈从,也都是朝廷里头带品的官员了,却在她跟前忙前忙后没个消停,惹得殷殷坐立难安。
等身侧的人全数退下,她心里终于松了些许,邱平却又在外头求见。
这般早便来回话,想是二人有正事要谈,殷殷才刚站起身,沈还便说不必回避,她只好又敛衽坐了回去。
邱平掀帘进来,到沈还跟前一尺立定,行完礼便径直道:“蒋正昨夜没回府,属下带杨绍过去诊过脉,杨绍说从未见过此毒,还需些时日查明。”
殷殷不自觉地轻咬了下下唇。
“永安坊那边,”邱平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同坐在旁的殷殷一眼,用了尊称,“张夫人的行踪已经探得。”
殷殷抬眼望过去,眼神里满是急切。
“病况不太好,回来请大人的意思,是暂且盯着就行,还是冒些风险即刻把人接出来?”邱平接道。
他用了“冒风险”这个词,殷殷藏在手下的手蜷握成拳,嘴唇抿成一条线。
沈还淡扫了她一眼,没作声。
殷殷只能向他投过去一个恳求的眼神,但碍于邱平在侧,并不好出声,只好僭越地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他的广袖。
沈还失笑:“求人做事也这般别扭。”
“先回去歇息会儿,晚些带杨绍一并过去,把人接出来,好生照看。”沈还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打草惊蛇,唯你是问。”
邱平愕然抬眼,若行事隐蔽些,不让薛晗察觉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站在他们此行的立场和目的来看,实在没必要多费这些功夫和心思,更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见他久不应声,沈还乜他一眼,眸中寒冽之色尽显。
邱平惊觉失态,登时清醒,应下告退。
室内空寂下来,殷殷方要道谢,沈还便先一步说不必,指了指桌上那碗粘稠的药液:“喝了。”
他刚说完这话,再去瞧她,那豆绿色的缠枝纹碗便已经稳稳端在她掌心了,药汁颇苦,殷殷闭上眼,才迫得自个儿勉强一口饮尽。
等放下碗,见沈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略微不自在地道:“大人放心,我没存那等心思,自会好好喝,日后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