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
沈还目光落在她的袅袅细腰上,迟疑片刻,起身从架上取下一个甜白釉小瓷瓶,取了张素笺放至案上,往里头倒了些白色粉末,叠好递给她:“能让人昏睡四个时辰的量。”
殷殷不解。
“每晚二更,到这儿来。”他顿了一顿,“取第二日的分量。”
殷殷接过装着少量药粉的素笺,又看向他手中的药瓶,哽了一息。
她既上了他这条贼船,又岂敢不乖乖听他的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口腹之欲而已,非要说成这样来掩饰又是何必?
不过他不说破,也算是让她免了几分难堪,她受了这份“好意”,恭谨地行礼告退。
出得门来,邱平交给她一只小叶紫檀百宝嵌文盒,式样同蒋正书房的陈设相差无几,殷殷接过来,向他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邱平示意她打开,里头只薄薄一沓燕子笺,别无他物。
殷殷疑惑更甚,邱平拿起一张纸,在指尖搓了搓,纸笺化作飞灰簌簌而下:“混在熏香里头即可,一次一张,可让人绵软无力。不刻意如此处理,就是蒋正书房中随处可见的普通纸笺,不必担心被人察觉。”
殷殷应下,将文盒收好。
邱平亲自将她送回正院外,才想起来一事,又递给她一些药:“杨大夫说给姑娘的。”
殷殷脸蓦地烫了一下,旋即又若无其事地道过谢,目光无意中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下,料想为了她的事,他应一夜未眠,郑重道:“娘亲的事,实在是麻烦邱长随了……”
邱平打断她:“大人的私事亦是我等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客气。”
殷殷目送他悄无声息地飞速消失在游廊之后,揣着药和熏香回了西厢,小苔见她进来,忙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昨夜沈还派人过来,能避得开外头蒋正和薛晗的人,但必然避不开小苔,小苔想来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殷殷没打算隐瞒,老实道:“没事。”
她行至榻前,见丁层云睡得正熟,心下微松。
小苔解释道:“沈大人派来的大夫施了几针,暂且将症状压制住了,还留了许多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位大夫看着白净书生模样,多半没什么行医问诊的经验,但诊脉施针倒一点都不含糊,眼下丁娘子已经服过药,姑娘不必过多担忧。”
殷殷颔首,纵沈还本人难以言说,但他办起事来,她自没有质疑的余地。
眼下蒋正还没有回来,她不能贸然自行进入他的卧房和书房,暂时还有时间可以理理思路,她虚扶了下额,同小苔道:“昨夜恐怕又没歇好吧,去叫人抬些水进来,回去歇一会儿吧。”
小苔应下,又道:“此乃奴婢本分,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你也知我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殷殷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当日连累你因我受责,一直过意不去,实是抱歉。”
“姑娘说跌跤那回?时日已久,奴婢未曾放在心上,也请姑娘万勿再介怀。”
小苔离开片刻,浴汤备好,殷殷将自个儿沉入水底,让氤氲的白汽完完整整地将自个儿包围。
短短十余日,经历的这些风波,已经远超当初她随娘亲来定州避难和过去五年深居简出时所能有的想象。
双腿酸胀不已,脑中混沌一片,殷殷撑着木桶边缘坐直身子,神志才终于清明起来。
平心而论,昨夜之事,沈还不曾逼过她半分,他唯一所做的便是在她被虎狼环伺命将不存之时,向她抛出了一根可供攀缘的金枝,是否接受则完全由她自个儿决定。
对比蒋正和薛晗夫妇所为,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仁义。
可他绝不是什么善人,这一切的源头,实在是很难不叫人怪罪到他头上。
殷殷微微闭眼,将杂乱的思绪赶走,安安心心地泡足了整整两刻,等酸痛感都消除殆尽,方才毫无头绪的事情也逐渐理出了思路,才从桶中出来。
等收拾妥帖,便听外头说蒋正回来了,管事照惯例过来将她叫到书房伺候。
蒋正今日眼圈青黑,胡茬冒出来一层,瞧着比当初彻夜守灵时还要憔悴上几分,见她来也没像往常一样说什么孟浪的话语,只叫她沏壶浓茶来。
殷殷微微放下心来,到后头茶室去替他沏了一壶极浓的春山碧回来,又替他燃了沉香,琵琶袖掩映下,悄悄将已研成末的药撒了一些进香炉。
蒋正循着沉香的味道看过来,殷殷解释道:“沉香静心醒神,奴婢看家主心神不宁,想能缓解家主的不快。”
美人体贴,纵然仍未尝到滋味,但在薛晗的授意和沈还的暗中操纵下,他这个被架空的主子还半点不知她连续两夜未归之事,只认为反正早晚跑不了,眼下还有棘手事,没心思打那主意,便也由着殷殷站在书案一侧,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和沉香交织后的气味,心事重重地翻找着当初和那些佃农订下的契书。
此次佃农闹事来势汹汹,以地租逐年剧增为由,先在一处庄子上闹了一拨事,薛晗昨日匆忙赶去安抚处理之后,其余庄子上的佃农也忽然集结起来,到府衙门口敲了登闻鼓,递状书状告蒋家不守契文,逼得部分佃农走投无路,弃田而逃,私渡关津。
若是别的罪名便罢,但私自闯关杖责八十,多半会丢了命,私渡关津更是十足死罪,将佃农逼到如此田地,沈还又尚在定州,时不时地还会去府衙坐上一坐督察民情,知府昨日不得不将他留在府衙问话至三更。等问话结束后,时已宵禁,便替他备了客房,是以昨夜他才没能回来思量应对之法。
将所有抽屉和文盒都翻找了一遍之后,蒋正依然一无所获,正自愁眉不展间,殷殷适时上前奉了杯茶,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