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伍之人受些外伤是家常便饭,何况是他。十四岁孤身从军,从底层开始摸爬滚打,只凭着战功一路从无名小卒走至今日,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对旁人狠,对自个儿更狠,以至于后来,再重的伤,哪怕伤得动弹不得,他也难切切实实地感受一回所谓彻骨之痛。
但眼前的人显然并非如此,过于娇弱的一副身子,此刻就在他眼前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痛楚。
额上一层冷汗暴露了她忍耐得极为辛苦,但偏偏如此,她也一声未吭。
这副要强的样子,和十几岁时的他几乎如出一辙。
他轻轻捻住她的指尖,沉声道:“真疼得厉害,不必忍着。”
殷殷手指微屈,反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但仍没有出声。
沈还没忍住轻笑了下,抽回手,替她包扎好,又替她将沾了血污的衣物全部换下来。
殷殷不出声,由着他在身后虚虚环着她,替她解下亵衣,换上新的中衣。
怀中人呼吸颇重,沈还侧头去看她,鼻尖轻轻触在一起,再次乱了彼此的呼吸。
她反手在他后腰处轻轻触了触。
那是他身上最深的一处伤疤,至今仍算狰狞。
他微微怔了一下,收完药箱,吹熄了灯,上榻将她拥至怀中。
生怕碰到她的伤口,他的手便虚虚搭在她的腰间。
听得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他安心不少。
她伤得并不厉害,只是要受些疼,但不至于到需要过分担忧的地步。外头梆子敲响三声的时候,他已进入梦乡,手掌却仍覆在她腰侧。
暗夜里,殷殷悄悄转头看向他。
窗外雨声不绝,她在这微凉的雨夜里,清醒至极。
第30章 “邱平先回,我……
殷殷伤得并不重,但沈还仍坚持让她养养伤,正好她如今也闲来无事,便安安分分地在致青园中歇了三日,在外头官差押人抄检的动静中,听小苔絮絮与她说来,当日她费尽心思想要拿到的那些蒋府的其他罪证,被沈还一本递到了定州知府的公案上,知府提人升堂,沈还亲到衙署坐堂听审。
结局不言而喻,光刺杀朝廷命官一条罪状便足以治薛晗死罪,蒋正则因那一本罄竹难书的罪名集录自也没落得了好。此等立决大罪与铁证,即便日后三法司复审下来,结果定也不会有异议,为免走漏风声惊动京中,官狱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两桩命案。
沈还命人开那太湖石的时候,她站在窗下看了一眼。原本严丝合缝的太湖石竟为中空,以锡箔纸严密地包着几本簿子,顶头一本便书着“庚辰”二字。
蒋正到底没料到,他父亲费尽心思为他留下的这等宝物,原本换个办差之人便是妥妥的保命符,偏因遇上了沈还,反倒成了催命符。
沈还没避忌她,那簿子现今就安分地躺在她手边的案上,她闲来无事草草翻过一遍,除了多关注了其中几个名字几眼外,也明白了这东西必然已可令薛晗下场惨淡。只是如此的话,若要将差事办得无可指摘,必然要先将其槛送回京,等其父定罪后再行论处。
沈还这般多此一举,无非是因为当日承诺过,要给她送份礼,想让她将所有前尘一并斩断在定州,从此卸下过往,身心自在地随他返京。
至于蒋正那些罪名,恐怕多半是薛晗所犯,最终却以蒋府的名义来归咎,是否存了他自己的私心,她并不愿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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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薛晗的爪牙,诸事打理得宜,同沈还当初预计的返程时间相差无几。
这日晚间,他处理完杂事回来,刚刚踏进致青园,邱平便迎上来回禀道:“当日跑掉的那轿夫抓到了,已伺候过一轮,没问出什么来,大人可要见见?”
沈还颔首,邱平引他往院落东边走,解释道:“府衙的官差还在园子里边儿抄检,人多眼杂的,带进院中又怕惊扰姑娘,干脆直接押在此处了。”
一旁有处作景致之用的竹林,邱平提灯照去,竹林外缘一团不明物正艰难地挪移着,凝神细听,可以辨出一丝呻i吟之声。听闻响动,那几乎蜷曲成一团的血人挪动的速度加快了那么一丁点儿。
然而身负重伤,手脚皆被反铐在一处,他动作实在快不起来,只能艰难地在地上翻滚着,时不时地撞上竹身或笋尖,激出越发明显的呻i吟。
邱平上前取出堵嘴之物,那人似是已不会说别的话了,只惊惶地一叠声儿地讨着饶,夜里听来,实有几分凄凉与惊悚。
沈还随意睨了一眼,朝邱平伸手,邱平呈上一柄短刀。
他往前几步,在那人跟前蹲下身来,手中短刀随意一划,便将此人身上的镣铐除尽。
刀刃带起的劲风在那人脸上割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那人胡乱地抹了把脸,将手心送至灯下,见着满手鲜血,唇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悄悄手脚并用往后退去。
然而他刚退后不过一寸,凌厉的惨叫声登时划破长空,短刀贯穿了他整个右小腿肚,将他生生钉死在了地上。
“不肯说实话,还想活着从这儿走出去?”沈还嘲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