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上前搀扶,被她甩开手,便不敢再碰她,跟在她身后,缓慢地往上走去,每一步都似赤脚踩在寒凉的刀刃上。
心尚在滴血,却已冰凉彻骨。
张蕴和进到房间,丁层云忙迎上来,瞧见她煞白得可怕的面色,登时一惊:“你怎么了?我不过去倒碗药,你怎么就不见了,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层云,你先回房。”
她这话说得郑重,丁层云迟疑半晌,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殷殷立在门口不敢再进一步,张蕴和虚扶着椅背入座,声音发着颤:“要我请你吗?”
殷殷小步小步地挪进门,被她的目光逼得不敢抬头,终是在她身前跪下来,怯怯地喊了声“娘”。
张蕴和没应,殷殷也不敢再出声,更不敢抬头,怕她见着自个儿眼下这副窘样,恐会直接气得心梗昏厥。
僵持半晌,张蕴和莫名笑了一声:“还要我问,你才肯说?”
殷殷将唇抿得更紧,不知从何说起,眼泪珠子啪嗒直坠,不知是因委屈,还是因羞愧。
起先还只是无声地坠泪,泪珠打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清亮的水渍,后来便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连身子都躬下去,试图将声音掩下,半点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她哭得伤心,张蕴和冷眼看了半日,终于也忍不住鼻尖发酸起来。
“奚儿,”痛心疾首的一声长叹,“你怎可做出这样的事?”
殷殷泪意婆娑地抬头看她,又赶紧埋首,鼻音浓重:“娘,我知错了,您别气坏身子。”
张蕴和抬头连眨了几次眼,将眼泪逼了回去。
过往这些年,她这个女儿除了和丁层云吵架时尚算乖张,平素都是极为乖顺守礼的,却接连两次叫她撞见这样的出格之事,今夜这一出更是……令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迫自己睁大眼看了半日,才终于敢确定那个背影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奚儿,你这样……让我该怎么和你父亲交代?”张蕴和拿手帕擦掉将要坠下的眼泪,“当日他便不肯同意我将你带走,说你养在我跟前,绝不可能有跟着他来的好。你倒好,今日这样,是在帮着他打我的脸吗?”
“奚儿,人这一张脸皮统共就这么薄一点,你叫我将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娘,”殷殷怯怯地唤了一声,“您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错了,您若气坏了身子……”
房门打开,丁层云走出来,殷殷止住话头,将头垂得更低。
丁层云低头觑她一眼,从她身侧走过,停在张蕴和身侧,见她胸脯起伏得厉害,仍在微喘着气,拿帕子替她将泪擦干。
“蕴和,咱们相识的年头,可比殷殷的岁数还要大上不少。姐妹这么多年,有难时互相搭把手,无事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从没问过我那几年的事,我也不曾问过你,你离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日这事也是你们母女俩之间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插手,你放心。”丁层云握住她发白的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气坏身子,先随我去把药喝了再来。”
张蕴和没动,她又劝道:“殷殷人就在这儿,又跑不了,你把药喝完再来问也不迟。人家大夫悉心照顾了这么久,才叫你今日能醒来在这里坐上这么一会儿,你可别叫人家白费心血。”
说着便连拉带拽地将她扶起来,带着她往房间里走。
汤药入口,缓了一阵,心梗之感逐渐消弭下去,张蕴和总算能喘过气,呼吸平缓不少,脸色恢复了几分,丁层云松了口气。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个儿,丁层云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还是道:“这话我不好说,你自个儿问殷殷去吧。省着点儿,别再气着自个儿,你若又将自个儿气晕过去,大罗神仙恐怕也未必能让你醒过来了。”
丁层云说完便自行回房去了,张蕴和捂着胸口又缓了一阵,才重新回到厅中来。
殷殷仍端跪在厅中,只是仍旧低垂着头,听闻她过来的脚步声,也只是再轻唤了声“娘”,半点不敢抬头看她。
丁层云方才规劝的话叫她听了几分进去,眼下这事还不明了,她若又气晕过去,更不能知晓这事要如何收场,再加方才回房坐了一坐,被气昏头的神志逐渐归位,眼下已冷静了不少,强自稳着情绪落座,喝了杯温水入喉,才问道:“他是谁?”
见她迟疑,张蕴和声音高了一分:“你要我下去问他?”
殷殷闭目,艰难启唇道:“四卫营那位统领,五年前……那时应当还是副将,您应当听过名号的。”
“沈还?”张蕴和怔了片刻,“他回京了?先前不是一直在边疆。”
“去年初才回的,您自然不知。边疆战事平定,率军还朝,现下一大半京卫都在他手中,明面领护卫宫城之职,实则替圣上办差,文武之事皆能插上一手。圣上特许地方见之如面圣之特权,京中现下恐王侯也不敢撄其锋芒。”
她答得战战兢兢,张蕴和听完,犹豫了好一阵,才问:“他逼你的?”
殷殷不敢作答,沉默半晌,才终于在她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下摇头:“不是。”
眼泪珠子啪地坠地,殷殷将头埋得愈发低。
她再能言善辩,却永远也没有办法在母亲的面前巧舌如簧,实在不知该如何将那些事与母亲说来。
绣鞋缎面出现在视线内,张蕴和蹲身,捧起她的脸来,殷殷越发羞愧,忙要侧头避让,张蕴和却忽地问道:“那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是?是娘不是,昏昏沉沉这些时日,连你是否受苦受累也不知,便先怪起你来。娘糊涂了,你别怨娘,娘给你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