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音唇边的冷笑再也按不下了,她冷冷看向二老夫人。
“恕女儿做不到。此事母亲还是莫要再提。”
二老夫人见她拒绝地如此干脆,登时便恼怒了。
“你莫不是还有改嫁的想头?”
顾南音不想再同她说车轱辘话,冷静下来道:“母亲,褚女不过一十三岁,懂什么为夫殉节?倒像是她父兄逼死了她,来为自家谋声名好处,这股子风气就是错的!母亲还是莫要再提了吧。”
她站起身,“做不做节妇,该当遵从女子本心,而不是由着父兄亲长胁迫,只为谋求私利。”
二老夫人勃然大怒,站起身,径自走到顾南音的身侧,一巴掌扇上去,用力之大,直将顾南音打了个踉跄。
“如今有了太主撑腰,就不将嫡母放在眼里了?”她气的浑身发抖,“打量着二房管不住你了?我告诉你,报不报节妇,由不得你!只要有我跟你父亲在一日,你就别想从二房里走!”
她叫人把顾南音拉去祠堂跪祖宗,顾南音虽性子坚韧,到底二老夫人是自己的嫡母,只得叫人把自己放开,慢慢往顾家祠堂而去。
云檀在她的身侧随着,眼睛里含了些泪水,小声问道:“奶奶,如今该怎么是好?”
顾南音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二老夫人实在是荒谬,她想了想,到底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如今濛濛才同六从弟定了亲,不好去麻烦他,没得给濛濛生事。跪一跪祠堂到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上报节妇这一宗叫人生气。她凭什么?”
云檀便在一边默默地陪着,幽幽地说:“女儿家命好苦,到年龄了要出嫁,嫁的好生儿育女操劳一生,嫁不好颠沛流离,什么时候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顾南音也生出几分郁愤来,打量着眼前这座肃穆的顾家祠堂,忽然恶向胆边生。
到了傍黑,顾家祠堂门前的古树忽得起了火,引得东西二府都慌了,好不容易扑灭了火,才发现祠堂门上的匾额烧掉了一块。
这样大的事自然引来了顾家家主顾知诚,他看着众人从祠堂里背出了二房的四姑奶奶顾南音,这便肃着脸问起来。
“你怎么总跪祠堂?”
顾南音挣扎着下来,抢在二老夫人的话前跪了下来。
“回禀大伯父,二老夫人想将侄女上报衙门为节妇,为咱们顾氏立一块贞节牌坊,侄女儿想不通,问了问祖宗——侄女从前的夫家因贪饷判杀了,侄女儿要不要为那前夫婿守节?”
二老夫人脸色青白一片,赔着笑脸道:“她这是跪糊涂了——大伯哥误怪,弟媳这就叫她回去。”
顾知诚扬了扬手叫她走,心下只感荒谬。
经此一役,二房要将顾南音报上金陵府衙做节妇的事,传遍了整个顾家,到得第二日大朝会后,顾以宁将将回到文渊阁,忽听院外有声动,转回头去看,那院中前呼后拥的,正是从前的齐王,如今的皇太子梁东序。
顾以宁微微颔首,拜会殿下,梁东序缓缓走入阁中,一双飞扬的双眉藏了笑意,在主位坐下,同顾以宁将进来的政事细致询问,二人畅谈,再抬头时,阁外日上中天,已是午时了。
梁东序望着眼前年轻的内阁首辅,想到心底那一桩事,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温情。
“顾卿如何看待,近日来沸沸扬扬的褚烈女传?”
顾以宁嗯了一声,嗓音迟重和缓。
“……倘或男子要想有所作为,该当从自身刻苦,而不是打身边女子的主意。今日褚氏女被大肆宣扬,褚父褚兄得以入仕,家中赋税徭役一概免除,那么以后倘或人人效仿的话,天底下的女儿家怕是再无活路。”
“褚氏女不过一十三岁,怎会懂何为殉节,死因蹊跷,臣已令金陵府衙将此事立案,还褚氏女一个公道。”
梁东序眼睛里就有几分赞赏,笑道:“顾爱卿随我往拓塘走一遭。”
拓塘乃是那褚氏家族所居之地,皇太子亲去,实在兴师动众。
许是在北地打惯了仗,梁东序并不是文弱天子,身边也无人劝阻,只叫三千亲卫军开路,他携顾以宁纵马而去,出了午门,不出一刻钟便到了拓塘。
此时金陵城皇太子所经之处,仪仗罗列道路两旁,其后百姓们站的是人山人海,皇太子携顾以宁站在那拓塘新建起的牌坊下,锐利眼神,缓缓划过人群。
百姓山呼千岁,朝臣们面面相觑,却也都猜到了皇太子殿下的来意。
今日褚烈女传传遍金陵,许多人家闻风而动,皇太子这一行怕是想要再度嘉奖褚氏?
人群里跪着的褚氏族人,人人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等待着未来的飞黄腾达。
众人期盼着,朝臣忐忑着,百姓们围簇着,但见那高大而沉重的贞洁牌坊下,皇太子眉宇生光,由上至下看过去,将褚氏女短短的一生读了一遍。
他负手,向着亲卫军首领下巴微扬。
立时便有扛着榔头、铁锹的亲军卫奔上来,又有亲卫军向外驱散百姓人群。
只见梁东序向着那座新立的牌坊,落地有声。
“将这牌坊,给孤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