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窃窃私语了许久,好一时夫子才来。
学堂的夫子叫做黄钟林,很是老态龙钟,瞧着样子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岁,他做什么都慢,念起书来也是慢吞吞的语调。
烟雨本以为来学堂,又要面对无穷尽的交际往来,心里一直存着怯意,顾瑁来了,怯意打消七分,黄夫子来授课了,怯意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仔细想想,唤她来上学听讲,不过就是昭示着她是顾家的一份子罢了,至于学不学得进去,就没人管了。
黄夫子在上头摇头晃脑念《闺训》,底下女儿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儿。
顾玳捧着话本子瞧,顾拢绣了个歪七扭八的荷包,最离谱的是顾琢,托了一小捧南瓜子,磕得津津有味。
顾瑁不耐烦听黄夫子读什么三从四德的鬼话,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烟雨百无聊赖,将昨儿的保存好的桔梗花拿出来拓,甚至想把针线包给掏出来。
大概是南瓜子太香,黄夫子终于察觉了底下的姑娘们,都在齐齐的开小差,慢悠悠地从书上抬起了眼睛,斥了一句:“都干什么呢!一个个地只知道玩儿,打量我老眼昏花,瞧不见你们在嗑瓜子、绣荷包?”
顾琢吓得一个激灵,瓜子撒了一地。
黄夫子恨铁不成钢啊,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今儿就上半日,你们都耐不住性子,往后可怎么着?瑾大奶奶如你们这般大的时候,一间屋子的书都瞧完了!你们读书都是为了什么啊!”
他伸出老态龙钟的手指头指着这些姑娘们,“罢了,今儿就散学了。不过功课要做,今儿就写个五十字文章给我,题目就是‘为何读书’”
黄夫子的话音刚落,底下就哗然了。
“咱们又不要科考,做什么文章?”
“是了,夫子越来越离谱了,读书能为了什么呢?学生现下说给您听成不成?”
黄夫子终于恼了,吹胡子瞪眼:“都给我写!明儿交不上来我一个一个打手心儿!”他拂袖而去,在门前又顿住脚,“明日我叫瑾大奶奶来!瞧你们谁敢不交。”
姑娘们一听瑾大奶奶来,立时就蔫了。
这位瑾大奶奶能将顾珙打成那样,还送回如皋读书,就知道她抓孩子读书有多严苛了。
烟雨不明就里,带着满心的惶恐同顾瑁一道儿出了学堂。
这会儿是午间了,顾瑁邀她去西府:“你一个人回去也是编,还不如咱俩一道编。”
她挽着烟雨往西府去,“不过你要等我一时,午后我要泡个药澡。”
横竖娘亲也不在家,烟雨便甚是乖觉得点了点头。
顾瑁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一入秋冬便会气喘力乏,久咳不止,所谓冬病夏治,故而打去岁起,一入夏便要泡药澡,准时准点喝药汤。
她同顾瑁一道去了西府,心里不免存有期待,可以穿过森森绿竹、木质走廊,都没有撞见小舅舅。
哎,烟雨悄悄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就蹙了些怅惘。
心不在焉地同顾瑁一起用了午餐,顾瑁便去了卧房用药不提,烟雨在别人的屋子里难免拘束,坐了一时只觉气闷。
顾瑁屋里的小丫头听岚便笑着同她建议:“……姑娘不若去院里花架下写功课。”
烟雨便往窗外看了下,那花架被藤蔓缠绕,遮住了日光,其下一片清凉,登时应了。
于是青缇便同听岚一道,往那花下的四方桌挪腾笔墨纸砚,只等自家姑娘写功课了。
一切收拾停当,烟雨却咬着笔头,迟迟落不下笔。
写字儿对她来说,难于登天,更别说还要作一篇“为何读书”的功课。
为什么读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读书啊,寻常这时候,她该同青缇一道泡花叶沥颜色了,今日却要苦思冥想为何读书。
日光由花叶间的缝隙挤进来,细风一起便有光亮在纸上跳,烟雨有点犯困,头便一点一点向下坠,坠着坠着,眼皮子就再也睁不开了,使劲儿往下一砸。
一只清瘦温软的手却托住了她的额头,烟雨的神智一瞬就清明了,从那只手上猛的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是小舅舅!
大约是日头太晒,烟雨觉得自己热极了,面颊烫的厉害,她仰头去看。
“您怎么来了……”她喃喃,企图为自己开脱,“往常这个时候,我都要午睡……”
所以才会犯困,所以才会打瞌睡。
她不想叫小舅舅瞧见她不爱做功课的模样,紧张的鼻尖冒了汗。
顾以宁嗯了一声,在桌案前坐下,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纸。
“功课?”他淡淡一问。
烟雨无意识地将笔头咬在齿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