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筠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将他的情绪全都遮掩住了,她始终辨不清他的真正想法。
“……驸马可是还在生气?”
“臣没有生气。”
“骗人,若是没生气,方才你为何要抛下我先走。”
控诉的语气里隐隐还带上了一些委屈的音调。
林青筠一时倒不知要如何应她。
方才他心口确实是堵着几丝气……
乍一听到她先去看了琴笙,妒意、恼意一同袭来,让他的气量变得比那市侩的小人还要更小些,现下想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孟红蕖讨好似地晃了晃他的手。
“你不要再生气了,我今日会去找琴笙,不过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
“我一直只把琴笙当作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罢了,平日里去找他也不过是喝些酒谈谈话,你不要多想。”
她语气软糯,不再像两人刚成亲时那般的盛气凌人。
一声又一声,轻飘飘钻进他心底,让他惯来冷肃着的一张脸不自觉便缓了几分。
林青筠垂目,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漾着的蒙蒙眸光。
好似眨眼间便从不可一世的小狐狸变成了柔柔软软的白兔子。
他恼得不过是琴笙罢了,但方才醋意上头他一时未察,抛下她先走也确实是不对的。
握着孟红蕖的大手紧了紧,林青筠沉声应她:“臣方才并未同公主置气,日后也再不会不等公主了。”
孟红蕖看着他一字一句正经的别扭模样,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反正我已经同你说清楚了,你不生气便好了。”
两人相携缓缓往桥尾而去。
月色如萤,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石拱桥斑驳的桥面上。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相互依偎。
热络的街道好似倏然间便沉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好似能真切地听到两人怦然跳动的心跳声。
摊主的话确实没错,石拱桥的桥尾立着一个卖花灯的小摊,摆出的花灯样式精巧新奇,摊子前已然排起了好长的一只队伍。
孟红蕖扯了扯林青筠的衣袖:“算了,人太多了,不过是图个样式瞧着新鲜罢了,我看其他摊子上的花灯也不错。”
林青筠扫了一眼其他摊子上的花灯,样式中庸,瞧来平平无奇。
他按住了孟红蕖欲拉着他离开的手:“左右不过是排个队的问题,公主暂且先等着,臣买了花灯便过来。”
怕路过的人再冲撞到了孟红蕖,林青筠把人安置到了离小摊子不远处的巷子口,此处僻静些,他一抬眼也能看到她。
孟红蕖依言站在那儿等他。
队伍里,林青筠的身形英挺,在其中甚为显眼。
孟红蕖望着他,视线在他深邃的面容上流连,一时移不开眼。
眼前却突得多出了三五个行人,外头的大道不走,非得往她站着的巷子口挤来,她身形踉跄了一瞬,还未来得及站定,身后却蓦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伸出手死死捂住了孟红蕖的嘴。
孟红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未能挣脱,嘴上只能勉强发出几声细微的呜咽声,眼睁睁任着那人拖着自己往后头昏暗的巷子里去。
那摊子前排队的人虽多,但好在摊主动作利索,很快便到了林青筠。
“郎君可看好了要哪一个?”
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摊子上头摆着的花灯,最后停在了那盏白兔子花灯上:“就这盏吧。”
“好嘞。”
摊主爽快地应了一声,咧嘴接过了林青筠递过来的碎银,点了点数,很快便将那花灯取下来递给了他:“郎君慢走。”
林青筠手拿那盏白兔子花灯挤过重重人群,抬首往孟红蕖所在的方向望去。
本轻快的步伐却倏然一顿。
巷子口的光线幽暗,哪里还能瞧见孟红蕖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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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庆河旁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皆聚到河岸边,谈笑晏晏,嬉闹着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河中,河面上飘浮的花灯渐多了起来,是一派热络的景象。
不远处的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盏精巧的白兔子花灯,灯盏上头沾了不少灰尘泥污,不难看出主人离开时的心急如焚。
林青筠步履仓促,他一连拦住了几位路人,却都摇头说未看到孟红蕖身影。
来来回回将周遭的几个小巷子都走遍了,也依然未能找见人。
寒风卷着漆黑的夜云掩住了天上一轮圆月,也掩住了林青筠阴寒着的一双漆眸。
彼时供巡逻禁卫军休憩用的神机所里,刚从街上巡逻回来的两队士兵放下手中长矛,正各自寻着位置坐着休息,桌上还摆着过节才会供应的酒水和小食。
在众官员休沐的日子里,他们还需要上值,以保证平城秩序的稳定,尤其是像花灯节这般重要的日子,更是不能懈怠。
虽刚刚才绕了一圈回来,众人脸上并没有丝毫厌倦的神色,互相之间还能扯着嗓子谈笑风生。
毕竟没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名义上的巡逻,实际上不过是走个过场,乐得轻松。
徐翕存夹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健壮士兵中间,一声不吭地喝着酒。
前些日子徐侯爷同兵部官员勾结私自挪用公款的事情已然查明,证据确凿,徐侯爷无从辨起,好在圣上念着已逝老侯爷旧时护驾的情谊,小命保住了,被削爵革职流放到了岭南,侯府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填补公款的空缺了,却还是只堪堪补上了其中的十分之一,整个侯府已然落魄得不成样子。
徐翕存在忠武军中的中郎将一职也再无复位的可能,只能任由着大理寺里头的人降罪将自己放到禁卫军来,做着最低等的一个小军士。
外头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喧哗声。
徐翕存不耐地放下手中的酒瓶,摇摇晃晃起身,正看到外头匆匆踏着月色而来的林青筠。
两人视线交错,面上仍旧一派静谧,眼底却早掀起了一番波澜。
不过比之从前,此时两人的心境可是大不相同。
很快,便有一队又一队整齐肃穆的禁卫军匆匆从神机所里离开。
兵甲长矛摩擦碰撞的声音烈烈,众人正在庆河边热闹地赏着缀了满河面的花灯,乍一见到禁卫军这般大的阵仗,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究竟发生了何事。
幽暗的深巷里,孟红蕖收了起初的混乱,心思渐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这处的小巷子幽暗僻静,应是远离了热闹的庆河边。
那黑衣人带她走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七拐八拐便将她带来这处人迹罕至的巷子,想来对平城是极为熟悉的。
她平日里为人跋扈行事张扬,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她有圣上偏宠的昌平公主这一身份护身,一向无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当面不敢,背后自然也不敢再来。
是以这人应当不是寻仇来的。
若非寻仇,那便只剩劫财劫色两个选择了。
劫财她倒也不怕,就怕是看上了她的脸,不巧她刚好有几分姿色……
早知她今日就不费那般心思来打扮了。
孟红蕖眉眼一时有些耷拉了下来。
那黑衣人的态度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和善了许多,除了一直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外,倒也没有其他过分逾矩的动作。
见孟红蕖嘴上一直呜咽着,听来似是极为难受,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微松了松,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哑:“你莫要大叫,我便松手。”
孟红蕖忙点了点头,呜咽着声应了他。
那黑衣人果然松开了手。
孟红蕖轻呼了一口闷气,面上做出一副紧张慌乱的模样,抬手随意弄乱整齐的云髻,好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些,并顺势将那根玳瑁簪给悄悄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若是那黑衣人果真要对她做些什么,或许她还能凭着这簪子出其不意占些先机。
“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孟红蕖打量着黑衣人的脸色,小声开口同他周旋,想多拖延点时间。
这处僻静无人,她就是大声喊叫也不见得会有人过来,只能希望林青筠能快些找到此处。
再不济,禁卫军夜夜在街上巡逻,能等到他们也是极好的。
那黑衣人却未答她的话,只是将她逼在这幽深的小巷里,没出声,手上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冷着一双眼看她。
夜云飘走,如霜的月光重又铺泄到了人间,给这小巷里也添了几分光亮。
月色披身,朦朦胧胧间,孟红蕖却觉得那黑衣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她曾在哪见过这人,黑衣人的目光却缓缓往她腰间挪去了。
她登时想起了腰上一直系着的那块帝王玉,忙用手将那块玉往身后拨了拨。
这玉关键时候能救了她的命,也能要了她的命。
黑衣人依旧只冷眼看着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孟红蕖心里更奇怪了,大张旗鼓把她带到这巷子里,又再没半分动作,她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只是要吓吓她?
外头传来一阵隐绰的脚步声,声音齐整,还伴有隐隐的兵甲碰撞声,听来是禁卫军过来的动静。
孟红蕖的眸子陡然亮了亮。
黑衣人的表情却凝重了一瞬,他故技重施想捂住孟红蕖的嘴把人带走,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孟红蕖握着那支打磨精细的玳瑁簪,手上力气未收,狠狠往黑衣人的手上划去。
皮肉割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巷里格外明显,黑衣人吃痛,竟真被孟红蕖给挣脱开了。
一时得了自由,孟红蕖随意将手上染了血的簪子扔在地上,拼命撒腿往巷子口跑去。
外头的禁卫军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小巷子里的动静,手上拿着的火把齐刷刷照了进来,橘红色的火光霎时便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孟红蕖只顾着往前跑去,眼尾余光瞥见那熟悉又清冷的颌角,也顾不上是当着众人的面,一股脑就往那人怀里钻了进去,手脚并用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她跑得极快,林青筠未想到她会这般莽撞便朝自己奔来,脚上一时不察,被她撞得脚步微有趔趄,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只胸腔里传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声。
孟红蕖忙后知后觉从他宽厚的怀里抬起了头:“可是将你撞疼了?”
她眨着眼睛看他,说着就收了手脚要从他身上下来。
林青筠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把人锢在了自己怀里,垂眸望着那一张额发微乱的巴掌小脸,眼底是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几缕忧色。
明明才刚从生死未卜里逃了出来,孟红蕖面上却瞧不出半点惊慌,眼眉反倒愉悦得轻扬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能欢喜成这样。
“禀侍郎和公主,那人身形矫健,动作灵活,已趁着夜色逃走了,我等未能将人拿下。”
往深巷去抓人的禁卫军来复命。
“将这附近都封锁起来,挨家挨户仔细盘查,务必要将那人给找出来。”
复命的禁卫军抱拳领命欲离开,目光却忍不住往林青筠怀里那人望了过去。
头上簪子掉落,孟红蕖一头青丝铺泄,身上衣衫也微乱,玲珑的身段微显,火光照耀下,莹莹如玉的脖颈白得晃眼。
虽只能隐约窥见一角,还是将人的魂都给勾了去。
林青筠的眸光倏然便冷了下来,很快抬手便解了身上的大氅。
孟红蕖尚未反应过来,兜头便被冷黑的大氅给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今夜敢当街掳了公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是找不到那人,上头怪罪,可仔细掂量掂量你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大周谁人不知,眼前这位昌平公主独得圣上偏宠?
林青筠语气森然,漆眸里警告的意味明显。
那人忙回过神,收了自己僭越的目光,大声应了声是:“小的该死,小的这便加派人手,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把那等狼子野心的贼人给找出来。”
很快,又有新的禁卫军齐整地踏着步子过来,成排的火把把此处照得愈发亮堂。
徐翕存身披着禁卫军的黑色甲胄,失神地看着不远处相依偎着的两人。
极为相配的身影化成了一柄最利的剑,狠狠刺向了他的眼。
不满徐翕存如此心不在焉,打头的斥了他一声:“还干站着干吗,若是今夜找不到人,仔细你的一身皮肉。”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打头的又轻嗤了一声:“曾贵为世子又如何,现下被抄了家,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由着老子差遣。”
手中紧握的长矛落地,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徐翕存缓缓跟上其余搜查的禁卫军,那些羞辱的话一字一句都飘入了他耳中。
他却只能忍着。
只能偶尔回头瞥一眼夜风中那长身玉立的身影,眼尾嫉妒的发红。
被裹在大氅里,孟红蕖眼前光线昏暗,辨不清左右,唯有鼻端泛着的甘松香格外清晰,冷冽醉人。
她抬首。
林青筠正说着话,依稀能辨出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作乱的心思。
她仰头,揽着林青筠的劲腰,借势往上攀了攀,温热的鼻息轻洒在了那点凸起上。
察觉她的小动作,林青云的身子骤然僵了下来。
眼前很快又有点点光亮显了出来,原是林青筠将她从怀里提溜了出来。
“驸马作什么把我放下来?”
孟红蕖柔着声音问他,瞳眸微怔,瞧着分外无辜。
他怀里宽厚结实,她靠得正舒服呢。
林青筠垂眸看她,喷洒在喉上的气息似乎仍未消散,还愈发热了起来,在寒夜里将他灼烧个透。
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只是沉声说她:“公主当着众人如此这般动作,不成体统。”
似乎是把礼部尚书李祺古板的那套学了个透。
孟红蕖撇嘴,不管不顾又缠上了他的手臂,故意掐着嗓音道:“可是人家刚逃出来,害怕得很。”
她的音调柔得好似能掐出水来,林青筠的脸色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孟红蕖却笑得开心,弯弯如月牙儿似的眼眉瞧着比天上那轮圆月还要更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