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砂——白衣少少
时间:2022-02-21 11:32:25

  耳畔响起昨夜那道清冷的声线:“明儿臣找药给公主擦擦。”
  她抿抿唇,状似不在意地出了门,眉眼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院里早前开的腊梅有几朵谢了,残蕊落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
  孟红蕖路过,裙摆摇曳起欢欣的弧度,一不小心便染上了几点明黄。
  佩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公主,咱去偏房做什么?”
  孟红蕖轻咳了一声,未直接应她的话:“你过来便知了。”
  偏房里无人,炭火早便灭了,有丝丝沁寒笼罩其中。
  房里的采光不好,光线有些昏暗,勉强有几丝碎光从半开的窗牖里挤了进来。
  案上的几本书卷摆放规矩,床上被褥叠得齐整,瞧着有序,但又莫名有些冷清,少了点烟火气。
  “去唤几个小厮过来,将你们主子爷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
  “是。”
  佩环麻利地要去叫人,走到门口才恍然孟红蕖这话是何意,一张嘴登时便张得老大。
  她不由得探头望了望天,心里讶异,今儿的日头莫不是打西边出来?
  孟红蕖没看她,素手轻抚过檀木桌案上晾着的几张宣纸,上面留了密麻的遒劲字迹,墨渍半干,能嗅到淡淡的墨香味。
  这人精神是真足,起得早,还有空抄这些。
  她凝神,似乎能从上头瞥到林青筠眉眼专注执笔挥墨的模样。
  他的眼波向来淡淡,情绪都敛在浓密的长睫后,心思难辨。
  只在昨夜,才难得的蕴了些情绪在里头。
  想到这,朱唇扯出了一抹淡笑,孟红蕖拦住了要去叫人的佩环:“算了,等你们主子爷回来再收拾吧。”
  昨夜他那般放肆,她才不要帮他收拾东西。
  日头很快西降,她这一等,没等到林青筠,倒等到了匆匆忙忙过来给她递消息的庆俞。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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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
  大理寺的动静并不小。
  一排排禁卫军将醉欢楼封锁了个严实,连一只红头苍蝇也飞不出去。
  街市上的行人和小贩都聚在门口伸长脖颈看热闹,不多时,醉欢楼里那位顶有名的琴笙公子杀人被抓的消息便传遍了平城。
  人们在话里话外还会提及孟红蕖。
  毕竟,大半的平城百姓皆知晓,孟红蕖都是为了见琴笙一面才频繁出入醉欢楼,二人关系实在匪浅。
  唐不渝前脚从才刚将人带回了大理寺,林青筠后脚便来了。
  他一早便去礼部处理完了些琐事,晌午时休憩了一下,便又直接往大理寺来了,一路上人们议得热烈,他也知晓了琴笙被抓的事情。
  孟红蕖虽在府里,但想必消息很快就会传给她了。
  想了想,他对唐不渝开口:“现在能进去见琴笙吗?”
  昨日唐不渝还在为勾魂散的案子焦头烂额,不想今日就抓到了凶手,现下总算是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
  听了林青筠的话,他爽快地应了:“人现下就关在大理寺狱中,过几天审问完了才押到刑部大狱,你直接拿着我的令牌进去就能见到人了。”
  林青筠没再多言,接了令牌道了一声多谢。
  大理寺狱虽比不上刑部大狱的严苛,但是狱内阴暗潮湿,一股潮湿腐朽的霉味从大狱深处蹿了出来,往人的鼻子里钻,让人脚底生寒。
  见了林青筠手中的令牌,守门的狱卒很快就打开牢门放了行,在前头给他引路。
  琴笙一人盘腿坐在狱房的角落里,脊背挺得笔直。
  发丝凌乱,白袍上染了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青黄污渍,就连脸上也不能幸免,一身狼狈。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阖着的双眸这时才睁开。
  见是林青筠,琴笙眼底掠过一抹浅浅的讶异,随即很快从地上起身:“驸马爷身子金贵,怎能往这等腌臜之地来。”
  林青筠没应他,冷峭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最后凝在了他的右手上。
  琴笙闲时练琴较多,指节比寻常男子要修长养眼,更衬得手背上那道伤痕格外刺目。
  那道伤痕泛着红,应是新伤。
  痕迹狭长,看着是被某种尖锐的利器所伤,譬如,女子头戴的簪子。
  林青筠眸色很快便黑沉了下来:“昨夜掳走公主的黑衣人竟是你。”
  琴笙未辩解,反而很快便点了头。
  本来他也不想遮掩。
  “你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奴身份卑贱,不过是听人命令,受人差遣,违背不得。”
  琴笙话答得轻巧,林青筠眉头却越拧越紧,虽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还是接着问他:“你背后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驸马爷不应当早就猜到了吗?”
  琴笙含笑望着他:“该说的我已都说了,剩下的恕奴不能再随心所欲开口了,狱中湿气重,驸马爷还是快些离开吧。”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林青筠心里莫名便生了一股火气。
  一向无甚波澜的眉眼也染了些怒气:“不劳琴笙公子费心,本我也同公子无甚交集,若非是念着公主会因着这事担忧,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枉公主将你当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不想竟是养了一匹会吃人的狼。”
  听到林青筠提起孟红蕖,琴笙微有动容,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但也只是重新盘腿坐在地上,阖上眸,不再看林青筠。
  眼前浮现的却又是昨日醉欢楼里孟红蕖驻足踅身回眸的那一瞬。
  她应当,早就知道些什么了吧。
  深呼了一口气,琴笙闭眼道:“我离开北凉时,他对我的吩咐是,让我寻机会接近一个人。他要监视之、利用之、囚禁之、毁灭之。”
  “至于昨夜的事,他对我说的则是,与旁人的一个交易。”
  “再多的,请驸马恕奴不能再说了。”
  林青筠欲离开的脚步一顿,沉声道了声谢过,肃着脸负手慢步出了大理寺狱。
  狱卒重又关上了牢门,将光亮隔绝在外,狱里又陷入了无边际的昏暗中。
  琴笙才又倏然睁了眼,脸色却不如方才那般淡然。
  他还记得在醉欢楼里第一次见到孟红蕖的那夜,是正月十五花灯节,平城街道的花灯绚烂夺目,却半点都不及来人眼中的点点星光。
  琴笙从未见过这般潇洒肆意无所拘束的女子,一时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他掩去了原来的身份,努力在她面前成为了温和晓礼懂进退的琴笙。
  他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孟红蕖,但也决计不遂那人的愿。
  林青筠,是孟红蕖最好的归宿。
  他曾远远见过林青筠,长身玉立而又才学出众,眉目如画般端正,那样的人,才堪为良配。
  他第一次,推迟了送往北凉的消息,没将孟红蕖要成亲的消息及时送过去。
  孟红蕖和林青筠二人终于成了亲,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了,但在孟红蕖成亲的那一夜,他还是发了疯的嫉妒。
  克制不住内心横生的戾气,将藏了许久的勾魂散拿了出来。
  乌黑的夜云下,那人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可怖,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了淋漓尽致的畅快。
  她说她从未觉得他身份低微。
  他自是知晓的,觉得身份低微的,一直都是他自己罢了。
  他终究,成为不了她眼里温柔又小意的琴笙。
  有泪滴悄然划过他的眼角,落到铺着发霉稻草的地上,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从大理寺狱中出来,鼻腔里充斥着的霉味渐被新鲜的空气取代,林青筠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浓眉紧锁,一直在思量着琴笙方才的那一番话。
  昨夜的事情,到底能为那人换来些什么。
  他最后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西降的日头光晕柔和,拉长了他驻足沉思的身影。
  天际翻滚起浑浊的黛色,头顶的苍穹很快便暗了下来。
  花灯节刚过,平城便有了些春意,墙头的枯树枝头窜出了些嫩绿的小芽尖,就在这般落日余晖中轻轻晃荡。
  庆俞刚禀告了琴笙被抓的消息,孟红蕖便让人备了马车往大理寺来了。
  早在看到那罐茶叶时,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些预感。
  乍一听到这消息她面上倒还算得上是镇定,只是脚步仍有些凌乱。
  脑子里一直兜兜转转都是琴笙的画面。
  一时是他们初见之时,他翩然起身对着自己行礼:“奴唤琴笙,见过殿下……”
  一时又是昨日他眉目低垂同自己煮茶时的笑语……
  他们于景初二十四年的花灯节相识,整整六载的推心置腹,到头来,都是他裹着一层良善的皮铺就的谎言。
  喉头的涩意忍的生疼。
  孟红蕖心神有些恍惚,垂首只顾行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旁的林青筠。
  她捂着磕得有些发疼的头,忘记了佩环同她说过今日他会往大理寺来,只仰头看他:“……驸马怎会在此处?”
  尾音不自觉带了些颤。
  林青筠抬手将她拉近,替她轻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眼底的眸光深邃。
  看着他,孟红蕖本慌乱跳动着的心奇异般渐渐安定了下来。
  林青筠让她不用过分担心:“臣方才去见过琴笙,他一切安好。”
  “……他……可说了为何要杀那人?”
  林青筠很快摇头:“未曾。”
  “那他可有同你说什么?”
  林青筠又摇了摇头。
  那些话,他不想说出来,不想让她徒增不安。
  孟红蕖微抿了抿唇角:“……我想进去看看琴笙。”
  林青筠牵过她的手,似是安慰般微用力握了握:“臣同公主一道进去。”
  男子带着薄茧的掌心有暖暖的温度传过来,孟红蕖轻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往他身侧靠了靠。
  守门的狱卒却在此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嘴里嚷着要去找唐不渝。
  林青筠拦住了他问情况。
  狱卒语气仓皇:“刚从醉欢楼里抓进来的犯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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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怜要开学了
  哦,是我自己(生无可恋ToT)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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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
  孟红蕖还是没能见上琴笙最后一面。
  狱卒急匆匆将琴笙已死的消息告到了唐不渝那儿,他很快便推了手头正在处理的案子过来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尸检,仵作确认了琴笙的死因,是咬破了嘴里藏着的勾魂散,中毒身亡。
  虽可确定琴笙是自杀的,但林青筠是最后一个见到琴笙的人,还是被唐不渝留下来装模作样地审问了一番,确认了他绝无将勾魂散递给琴笙的可能,才将人给放走了。
  中了勾魂散的人,皆会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可怖。
  孟红蕖仍旧想去看看琴笙,被林青筠给拦住了,最后她还是没能进大理寺狱。
  直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孟红蕖脸上神色也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虽说琴笙杀了人,但她心里其实一直藏了点私心。
  毕竟她同他结交了足足六载,若是她早到些,琴笙怕是也不会如此草草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个念头生了出来便再难收回去,一路上她都恍恍惚惚的。
  林青筠性子冷清,向来话少,今日却破天荒没少说话,由头也都尽挑着孟红蕖可能有兴致的来谈:“听说金玉阁里新进了一批珠钗,样式品色皆是上乘,待入了二月臣任上事务少了,便和公主去逛逛。”
  他记起昨夜被她丢了的那支玳瑁簪。
  待孟红蕖问他那珠钗有什么样式时,他却蹙起眉头半天没有应声。
  见林青筠果真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孟红蕖一时“噗嗤”笑出了声,耷拉了半天的眉眼到这时才终于有了些神采。
  初始只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冷漠又疏离,如今她倒觉得这副模样瞧来分外可爱。
  听到她的笑声,林青筠也不恼,眉头反而因着孟红蕖那一笑舒展开来。
  但孟红蕖的笑意始终淡淡的,不过转瞬,那抹笑便又散了。
  “琴笙杀了人,总归是要偿命的。他早便做了服用勾魂散的选择,公主早到一步,亦或晚到一步,对他的选择并未会有多大的改变。”
  兜兜转转,最后林青筠还是提到了琴笙。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孟红蕖抬眸看他。
  她不想就这般轻易承认心里想的事被他洞穿了透,胡乱诌了个理由。
  “我不是因着琴笙的事烦心,只是我今日去偏房看了一眼,不知要如何将驸马的东西搬回去,这才有些头疼。”
  林青筠知她性子使然,素来嘴硬,也没戳穿她,唇角微勾接过她的话:“臣今夜一回府便将东西搬过去,保证不让公主头疼。”
  马车很快从大理寺门口驶入了街市,小摊贩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隐隐有枣泥的浓郁香甜味随风隐隐绰绰飘了进来。
  林青筠掀帘探头望了一眼,果然在熙攘的人群中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小摊:“这附近有家枣泥酥味道不错,臣让林萧去买几个来给公主尝尝。”
  说着,他掀帘将身上的钱袋子解开递给了林萧。
  听了林青筠的吩咐,林萧很快便下了车。
  佩环咬唇犹疑了一瞬,也跳下车跟上了林萧。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林萧回头看她:“你跟过来做什么?”
  “主子爷不是说要买枣泥酥?我下来替你拿东西,就当……就当是还你昨夜同我一道看花灯的人情……”
  佩环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同蚊子般细声嗫嚅着。
  提到昨夜的花灯节,两个人都好似有些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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