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眸子微眯。
林青筠涌到嘴边的问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将她紧揽在怀里,将人带出了拥挤的人群。
甘松香的味道在鼻尖律动。
孟红蕖有片刻失神。
身子骤然腾空了一瞬,人便被稳稳托到了马背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环过她的腰,紧握住了缰绳,又缓缓驱起了马。
驸马公然同一陌生女子同乘一骑,看热闹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但又顾忌着禁卫军守在一旁,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声放肆讨论。
帷帽遮盖下女子的面庞隐绰,但好歹曾是自己日日朝会都会参上一本的人,李祺怎能认不出来那人是孟红蕖。
看着林青筠二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不知礼数,他一张脸早便黑成了锅底。
因着五年前春猎时的惊马一事,孟红蕖还是对骑马生出了一些抗拒。
她垂目,脚丫晃了晃,似乎离地面有些远,身子因着害怕而轻颤了颤。
环在腰际的大手多用了些力度,把她稳稳锢住。
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上了她瘦削的背,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林青筠微微俯身,酥沉的声线洒在耳际。
“公主怎这副打扮出来?”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随着身下马匹的徐徐踢踏声,一字一句在她心里浮沉。
孟红蕖没回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另一茬。
“听说那西晋的瓦达公主今日特点名让驸马出来接人?”
就因着这事这么跑出来的?
薄唇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林青筠颔首,眉目似乎还因着这话浸上了些喜色。
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隔着帷帽的那层薄纱,孟红蕖睁大一双眸子瞪他。
林青筠单手勒住缰绳,空出一只手来,随即半掀开掩住了孟红蕖面容的帷帽,微微俯身,薄唇擦过她干净的面颊,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就这么偷偷亲了亲她。
“不过是公事公办,公主不要多想。”
“我才没多想,我今日出来,就是想看看那瓦达公主是何模样而已。”
孟红蕖轻声驳了他的话,又抬手轻碰了碰面庞上被他的唇蹭过的痕迹,回头瞋他一眼:“不知羞。”
身旁的老古板李祺早已被二人气得连胡须都抖了三抖。
佩环挤过重重人群,看着马背上亲昵的二人,想着日后自己能得到的丰厚赏赐,笑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面前的车队继续缓缓行进着,在车队末尾的林萧经过了佩环身侧。
想了想,他一个大手便将笑得正欢的人给掳上了马。
佩环从未骑过马,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回头对上林萧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又只能瑟瑟发抖转了个头缩在马背上,任由他带着自己。
车辇里,瓦达一双美目微眯,轻瞥了一眼外头身姿端正的林青筠。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波清冷。
只有在看向怀里的人时,眼底才会染上那么几丝柔情。
明明瞧来是个冷漠的人,想不到也会有这一面。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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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驿馆,车辇停下,瓦达缓缓起身,层层青纱掩盖,勾勒出女子朦朦胧胧的勾人身段。
有随行的侍女要上前搀她下车,她却只当看不见人,反而叫住了身侧随行的一个西晋官员:“景云,你过来搀着本宫。”
她的嗓音听来轻柔,却又带着几丝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
那位唤作景云的官员也不恼,依言翻身下了马,恭恭敬敬地将车辇上的瓦达搀了下来。
孟红蕖心生好奇,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
景云生得一副极为周正的西晋男子模样。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在西晋一众垂垂老矣的随行官员中格外显眼。
只他那浅蓝的眸色中却不带一丝波澜,莫名又让人心底生出一股疏离感。
大抵是注意到了孟红蕖不加掩饰直勾勾打量的视线,景云抬首冲她笑了笑。
似乎比看上去要好相与一点。
孟红蕖本也想对他回以一笑,人却被林青筠一把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眼前的光景被他绛红的官服挡了大半,完全瞧不清景云的面庞,于是便也只能作罢了。
“那人是西晋此行的大使,是如今最得西晋皇帝信任的臣子,使团里的人皆要听他命令,此人心思难测,公主还是少些同他打交道为好。”
林青筠俯在她耳畔,声音低沉。
听来似乎是极有耐心的介绍,孟红蕖却从中辨出了些其他的味道。
她好看的眼眸眨了眨,语气刻意放得轻佻:“我不过是因着他相貌长得好才多瞧了几眼,没有生出同他打交道的心思,驸马不要多想。”
她格外咬重了“相貌长得好”这几个字,林青筠的面色果然变了变。
他沉默须臾,嘴角绷紧,最后也只涩然憋出了几个字:“臣的相貌也长得极好。”
耳畔传来了一声极力压抑的轻笑。
他敛目。
帷帽轻纱掩映下,孟红蕖正捂嘴轻笑,眉目弯翘,眼底流动的眸光璀璨。
他这才后知后觉她在用方才他说的话来打趣他。
牵过她掩在衣裙下的手,林青筠无奈地摇了摇头,唇畔掠过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
瓦达站在驿馆门口,李祺一直对着她嘘寒问暖,吩咐驿馆里的人好生照料着。
她的视线却一直在林青筠和孟红蕖两人身上逡巡。
虽说这些都是表面功夫,李祺还是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搁不住,忍不住冲着林青筠的方向轻咳了几声。
林青筠这才把视线投向了瓦达,两人不咸不淡了几句,大周一同随行的几个官员欲离开。
瓦达望了身旁的景云一眼。
他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笑。
瞧着热情,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
心情低沉了一瞬,她故意叫住了林青筠:“听闻林侍郎才识过人,希望改日能有机会同侍郎一道逛逛平城。”
孟红蕖站在林青筠身后,听了这话,下意识就要踮起脚尖拒绝她,被林青筠抬手拦住了:“瓦达殿下初来,怕是对大周不甚了解,臣出身低微,到平城的时日也不多,委实对平城不熟悉,若是殿下来了兴致想逛逛平城,礼部自会有相应的官员来陪同。”
瓦达轻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景云显然并未因着她这一出而有所动容。
眼神黯淡了一瞬,瓦达顿时便失了兴致,对着林青筠点头示意,道一声知晓了便转身进了驿馆。
袅娜的细腰款款。
孟红蕖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林青筠。
他不知何时低垂着眉目,深邃的眼底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倒没同她料想那般盯着瓦达。
她别开眼。
心底偷偷生出的几丝喜悦很快便跃动到了弯弯的眉眼上。
李祺终是再忍不住了,肃着一张脸:“到底还是两国邦交的场合,日后林侍郎还是要更庄重些为好。”
话是对着林青筠说的,眼神却是一直望着身后的孟红蕖。
“是,青筠谨遵尚书教诲。”
林青筠语气还算得上是恭敬,李祺的面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孟红蕖却嫌弃地对着李祺撇了撇嘴。
见那几个西晋的官员都跟在瓦达身后陆陆续续进了驿馆,再无旁的人在场,她将头上的帷帽摘下,踮起脚尖扯着林青筠的衣领便亲了上去。
似是为了故意气李祺,她唇上多用了点力,刚好留了些口脂在男子的唇角上。
亲完了人,她这才转过身子从林青筠身后上前,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见过李尚书。”
李祺早在她踮脚之时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背过身去了,这会儿听了孟红蕖的话,不情不愿地回身:“老臣见过昌平殿下。”
甫一对上孟红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他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林青筠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时也只能无奈抚额。
驿馆里。
给瓦达一行备的房间前几天就打扫好了,侍女很快将随行带过来的行李收拾好。
瓦达进了房间,但仍不要侍女靠近自己。
她半倚在房内的美人榻上,半掀开眼皮冷冷扫了一眼低头跪在门口不远处的侍女:“叫景云过来,除了他我谁也不见。”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沉稳熟悉的脚步声,瓦达莫名有些心虚,说话的声儿也低了些。
她忙起身下榻迎了过去:“这侍女瞧着眼生,不如之前的人伺候得好。”
启程往大周来的时候,她身旁伺候的人就全都被景云换掉了。
景云抬手熟练地替瓦达解去了她的外衫:“左右我们已到了大周,这儿可不是西晋,殿下的那些乖张的脾性,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他脸上没了方才对着李祺等人时的笑意,语气冰冷:“殿下可切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您要和亲的对象可是大周的皇室,言行举止,每一步皆不能出了差错。”
他指的是她方才对林青筠说的那些话。
“西晋唯一的一位皇子已死,您作为他唯一的胞妹,当以西晋黎民百姓为先。”
这样的话,打从她知晓了自己要来大周和亲时起,就一直听到了现在。
瓦达神色倏然间便冷了下来,她一把夺过景云手里的外衫,无声冷笑。
“景大臣放心,本宫的兄长不过是个通敌叛国人人喊打的卖国贼,还是父皇怜悯才留了本宫一条性命,我自是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景云听着她的话,脸色变得铁青。
瓦达不再看他:“我倦了,景大臣先出去吧。”
景云也不多说,沉着脸利落地转身就要推门离开。
还是瓦达先忍不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景大臣如今也已到了弱冠之年,不知心里可曾装过什么人,日后我也可向父皇书信一封,以报景大臣一路劳心劳力护送本宫到大周的人情。”
“景云心里除了已逝的亲人,再没装过旁的人,公主不必为此多费心。”
未有片刻犹豫,景云出声回她,语气冰冷,脚步未停,很快便离开了,背影不带一丝眷恋。
瓦达拧眉将手里的外衫扔到地上,有些懊丧地抱头蹲到了地上。
第一次见到林青筠时,她便觉得他同景云有些像,眸子里都含着冰,疏离不可接近。
如今她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林青筠心里有软肋,而景云心里什么都没有。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庞唯一一次有所松动,是在听了她恳切地同他道了自己的心意后。
他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讥讽的笑:“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自己仇人的妹妹?”
她那时才知道,他的父母,皆是因着她的兄长,死在了战场上。
有浑圆的泪珠从俏丽的眼尾溢出,划过如玉般的面颊,无声滴到地上那团凌乱的外衫上,砸碎,而后湮灭。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瓦达抹了一把泪,瓮声问道:“何事?”
侍女的声音小声从门外传了进来:“……禀殿下,是景大人让奴婢过来的……”
听到景云的名字,瓦达吸了吸鼻子,面色有片刻怔忪。
心里突然又横生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或许,他也并非那么无情。
她忙从地上起身,拾起那件外衫,整了整衣裙,这才让那侍女进来。
“景云让你过来做什么?”
瓦达性子一向古怪,她此刻又背着身子,侍女瞧不清她的神色,一时有些战战兢兢的。
“回……回殿下,景大臣让奴婢过来给公主送舞衣……景大臣说了,大周皇帝设的接风宴不日后便要开始了,让公主这几日务必好生准备着……”
瓦达回头,眼圈还泛着些红,就这么一直盯着侍女手中那大红的舞衣。
侍女被她盯得腿有些发抖。
瓦达却破天荒没有为难那侍女,反而对她笑了笑:“你将东西送过来辛苦了。”
这语气反倒让侍女更加惶恐,将舞衣搁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瓦达伸手抚过那大红的柔软料子,唇角扬起,脸上神色却冰冷。
罢了,他都已经将自己送到大周了,她还在奢求什么呢。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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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西晋作为一个小国,夹在大周与北凉之间艰难求生。
若是大周和北凉仍同之前一般势同水火,西晋的日子也还能好过一些。
但不久前,北凉前脚刚私自撕毁了两国之间的盟约,后脚便派人出使大周寻求合作。
期间还数次发兵西晋,西晋国小兵少,已经一连输了好几场战役。
若是北凉当真同大周合作,西晋怕是很快便要岌岌可危了。
万般无奈之下,西晋只能暗中选了同大周和亲这一法子。
好在北凉使团虽比他们早到,却迟迟未有两国结盟的消息传出,给西晋留了喘息的时机。
夜色渐浓,平城的另一个驿馆内却仍旧是灯火通明。
昏黄的烛火下,李观棋看着阿意送过来的信件,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在北凉的这段时日,他那些战功傍身的兄长又背着他偷偷对西晋起了兵。
场场皆胜,不仅逼得西晋偷偷派人出使了大周,还赢得了他那年迈父皇的欢心,顺带着让他父皇对他这个出使多日却仍未同大周达成合作的儿子有了意见。
信里字字句句有意无意都在说他出使的这一趟毫无价值。
“殿下,我们要不要快些同大周谈成合作,早日赶回北凉?”
“不急,我们等了这么久,眼看着时机就要到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