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环却先一步拦住了人,掏出帕子将她面颊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两三点灰渍给擦了个干净。
“公主莫着急,主子爷近来少往礼部去了,总归是能见到人的。”
“我才不是着急要见他,不过是担心这雪耳羹冷了便没了味道,白花了我今早的功夫。”
佩环笑应了一声知道了,语气里头却带着明显的揶揄。
早在林青筠搬回主房时,佩环便连夜让人将消息递给了宫里的孟羲和。
翌日宫里偷偷来府上传话的人便带给了她一批赏赐。
初始出宫时孟羲和特特嘱咐让她暗中撮合撮合两人,她本还为着这事苦恼着,不想这二人的进展远比她料想的快多了。
若是日后二人有了孩子,孟羲和给的赏赐定然会更多。
想到这,佩环笑得眉开眼笑。
孟红蕖回头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她脸上的笑意这才收敛了三分,低头默默跟了上去。
拐过游廊,主仆二人正好遇上了从府外回来的大壮。
过了些时日,他身上带着的各种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身子骨依旧孱弱,看着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因着他之前一直是在醉欢楼里头,对平城街道较为熟悉,庆俞便给他派了个到府外采买的工作。
恰好今日佩环从库房里搜罗出了一大批孟红蕖未曾佩戴过的珠钗首饰,趁着万物复苏的时节,让大壮拿去外头的金玉阁润色修缮一番。
一早他便出了府,现下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见了孟红蕖,他忙将手头的东西放了下来,恭敬行了一礼:“小的见过公主。”
孟红蕖抬手让他起身:“起来吧,往后在府上,就如同在醉欢楼里一般,不必太过拘束。”
大壮应了声是,但低着的头一直未抬起来。
心里想来还是有些顾忌在的。
想了想,孟红蕖让佩环先陪着大壮,自己一人往书房去了。
林萧守在门口,听见声响,忙抬头往孟红蕖身后看去。
没见到佩环,他脸上兴致缺缺。
对着孟红蕖的态度也仍旧是冷冷淡淡的,但比起之前好了些。
总归日后她和林青筠的孩子怎么也要唤他一声大伯,算来也是他占了些便宜。
书案前立着一抹颀长的绛红身影。
近来林青筠往礼部衙门去的次数少了许多,上下值也严格照着大周律例来,不早到一刻,也绝不多停留一刻。
李祺多次旁敲侧击同他说这段时日礼部事务有多繁杂,他只恍若不闻。
孟红蕖蹑手蹑脚推开门进去,步子迈得极轻。
狡黠的眸光一闪而过。
她悄声将手上的花盘搁下,缓缓走到林青筠身后,踮脚抬手想轻拍拍他的肩吓吓他。
下一瞬,那本正出神站着的人却猝然转身,精准地捏住了她欲作乱的手。
她一个不察,脚下不稳,整好结结实实地扑到了林青筠怀里。
满怀都是诱人的甜香。
林青筠干净的耳垂很快便泛起了一阵潮红。
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面上瞧来再清冷不食人间烟火,也会有七情六欲。
更遑论这些天他夜夜皆拥着她……
所爱之人在怀里,怕是再端方的君子,也做不到坐怀不乱。
孟红蕖倚在他怀里,身子刚动了动,人便被林青筠面无表情地给扒拉下去了。
林青筠将她给扯下去便算了,还立马便转了个身,连正脸都不露一下。
孟红蕖偏不如他愿,似八爪鱼般手脚并用从林青筠背后缠了上去,还专冲着他耳垂吹气:“我今日兴起,给驸马熬了碗雪耳羹,驸马不去尝一尝?”
青筠身子微僵,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着动作,连语气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公主不必特意为臣做这些。”
他语气有些僵硬,孟红蕖听着有些不开心起来:“我才不是特意做的,只是一时兴起,驸马爱喝不喝。”
话罢,她不满地噘了噘嘴,手脚皆收了力气要从他身上下来。
林青筠却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向来白腻的指尖沾了些不甚明显的污渍。
仔细辨来,应是在膳房灶火处不小心蹭到的。
许是孟红蕖赶着过来书房,未曾注意到这处细微的脏污。
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林青筠回身,将挂在身后的人半搂在了怀里,抱着人来到了那盏雪耳羹前。
他揭开盖子,有几丝热气徐徐从其中升起。
冰纹小盏里头盛着的雪耳羹晶莹剔透,能闻到雪耳淡淡的清香。
林青筠拿起小匙试了试味道。
甜度不够,雪耳熬得久了些,失了些味道。
饶是如此,他还是很快便点了点头:“味道正好,比起府中厨子熬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怀里的孟红蕖刻意别开眼不看他,似是对他这些话不以为意。
但眼角余光瞥见那碗雪耳很快见了底,眉眼还是忍不住弯了弯。
眼前在这时多出来了一个小匙。
她下意识微张了张嘴。
林青筠顺势给她喂了一口雪耳羹。
嘴角却不小心沾上了几滴。
林青筠眸色深深,朝她俯身而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了那几滴羹水。
孟红蕖耳尖微烫。
心里嘟囔着这雪耳羹里的糖加多了。
她方才尝的时候分明味道正合适。
用完了那碗雪耳羹,林青筠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臣今日任上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孟红蕖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换上了官服,但依旧倚在他怀里不离开:“不是说入了二月事情便少些了吗,怎的今儿还要出去?”
他低头看她:“怎么,公主不想臣出去?”
“才没有……”
孟红蕖很快摇头。
林青筠含笑看着她半掩在衣袖下微蜷的手指:“公主若是不想臣出府,不若同臣一道过去?”
他去处理事情,她跟过去算怎么一回事。
“驸马别多想了,我巴不得驸马能快些出府,好给我留些清静。”
她嘴上向来不不肯松过口,林青筠习以为常,细细叮嘱了她几句,见时辰再拖不得了,才负手离开。
孟红蕖立在窗牖前,支着下颌看着那抹绛红的衣角拐过弯曲的游廊,渐渐消失在眼前。
直到佩环过来收拾东西,她才回过神来。
佩环手里拿着那已空的冰纹小盏,低声问孟红蕖:“公主可听说了西晋的瓦达公主出使大周的消息?”
听人说西晋的瓦达公主自幼貌美,是以她要出使的消息早前几天便惹了平城百姓的热议。
孟红蕖也听了一嘴,但没甚兴趣。
“听说了,怎么了?”
“听说那瓦达公主性子乖张,今儿个特特指名道姓要主子爷去接她呢。”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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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佩环一头说着话,一头偷摸打量着孟红蕖的神色。
孟红蕖微眯了眯眼,纤细白嫩的食指屈起,在雕花檀木书案上轻敲了敲,传出一阵有节奏的律动,一声又一声。
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事儿。
佩环想的也简单,两人感情要发展,自然得要时时凑在一处。
果然,添完这把火,她托着那红漆描金海棠花花盘刚要离开,就被孟红蕖叫住了。
“佩环,让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佩环停住脚步:“公主可要收拾一番再出去?”
毕竟外头还有一个据说长得花容月貌的瓦达公主,自家主子还是得要妆扮的更惹眼一些为好。
小巧的鼻尖微皱了皱,孟红蕖想起了前头她才刚和林青筠说的话。
——“我巴不得驸马能快些出府,好给我留些清静。”
上一秒嘴上还说着盼人快些出府的话,下一秒便又眼巴巴地跟过去,这算怎么回事。
几番思虑过后,她抬目看向佩环:“你去替我将帷帽取来。”
佩环欲去找衣服的动作一顿。
嗯?帷帽?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虽心有踌躇,佩环还是老老实实将帷帽给孟红蕖找来了。
出府时,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孟红蕖还特地让小厮驾了一辆不起眼的寻常马车。
马蹄坠地声刺耳,她的心也被搅得有点七上八下的。
但总归她不是和林青筠一道出去的,也不是要去看他。
她不过是想去瞧一瞧那传言中倾国倾城的瓦达公主长得是何模样,想来也是名正言顺,没甚可指摘的。
当然,若是林青筠当真敢背着她同那瓦达公主有些什么,她定也饶不了他。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裙边很快便有了几道明显的褶皱。
马车行至七弯路便被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给挡住了路,再无法行进半步。
孟红蕖一手护住头上的帷帽,一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佩环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平城的百姓惯爱凑热闹,很快便有手握长矛的禁卫军过来,将挤在大道中央的百姓往两旁赶,好让瓦达公主一行的车驾能顺利往城中驿站去。
人潮涌动,孟红蕖紧紧护住头上的帷帽,勉强在人群中立住了脚跟。
虽还是带了些凉意的初春,但这么个挤法,她身上很快便泛出了一层薄汗。
踮脚抬头也只能瞧见一众乌泱泱的人头,别说瓦达公主了,就连她的车驾也瞧不见半点影子。
瓦达一行还未行过来,只能听到路面隐隐传来的沉沉车辙声,听来阵势大得很。
人群里有人在说着闲话。
“听说这瓦达公主自打从娘胎里便带上了异香,只要她在的地方,都会芳香阵阵,蝴蝶蹁跹。”
“也不知这瓦达公主和咱们大周的昌平公主,是哪个更为好看一点。”
“若论姿色,这两人还真不好说,不过要说其他的,这昌平公主可确实不太行。”
平城还有谁不曾听闻过孟红蕖的恶名?
听了这话,旁的人纷纷附和称了一声确实如此。
孟红蕖不满地撇了撇嘴,正欲出言反驳那人,忽听得一阵震耳的响动传来。
顿时人声鼎沸。
孟红蕖护着头上的帷帽,挤在人群中努力踮起了脚,依稀瞧见了缓缓过来的车辇。
却不是如大周一般的马车。
车辇由四名壮汉扛着,大汉屏着气,额上汗滴如雨,每走一步,胳膊上粗壮的腱子肉便要抖上三抖。
车辇的四周只用几层薄薄的青纱围着,能瞧见里头慵懒倚着的绮丽身影,车辇两旁行着的马车则是一道出使的西晋官员。
大周随行的官员则驾马跟在瓦达公主一行的车辇之后,打头的便是林青筠。
虽人群拥挤,孟红蕖只能勉强瞥了一眼那人头上的玉簪子,她也知道,那人就是他。
有阵细风拂过,瓦达公主车辇的层层青纱被吹起,也顺便一道掀开了孟红蕖头上的帷帽。
孟红蕖忙想用手护住那帷帽,一抬头,堪堪对上车辇之上瓦达公主的目光。
两人眼底皆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瓦达公主一袭红衣,裙角分叉,发未挽,只在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的木棉,唇上也是大红的口脂,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一双眸子是西晋人特有的浅蓝色,瞧来深邃。
颧骨虽高,却丝毫没影响到她的美貌。
风过,车辇的青纱很快便又落下,人们一时被瓦达的脸恍了神。
孟红蕖却莫名觉得这瓦达公主瞧来有点眼熟。
明明她们二人之前从未见过。
人群中有人小声开起了玩笑:“这瓦达公主这么好看,我看呐,和我们的驸马爷倒是相配得很。”
这话一出,又有几个人窸窸窣窣出声附和。
林青筠驾着马徐徐跟在瓦达的车辇后,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国色天香,瞧来甚是般配,也难怪那人会这么说。
孟红蕖蹙眉不满地瞪了起哄的人一眼,一个不留神,不小心和旁边的一人撞上了。
若是放在从前,孟红蕖准会大声斥责那人不长眼。
不过今日她避人耳目出来这一趟,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林青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捏着帷幔的指尖微用力,不欲和这人再多纠缠,低头拽上身后的佩环想离开。
那人却并不想大事化小,一直依依不饶,眼见着孟红蕖要离开,忙伸手把她给拦住了,声音还愈发高亢起来:“怎么,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啊?”
“还戴着帷帽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那人抬起手就要扯掉孟红蕖的帷帽。
这一番动静闹得有点大,引起了路旁禁卫军的注意,长矛掷地的声音有力,传来了一声轻喝:“这边的,干吗呢!”
那人正拦着孟红蕖,听了禁卫军的声音愈发来劲了,开始上手拉扯她的衣衫。
马背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侧首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
在瞥到那抹绰约的身影时,眸心却微凝了一瞬。
李祺还在捋着短须笑眯眯同身侧的人说着什么,却久未有人应他,再定睛一瞧,身旁只余那匹喘着粗气的赤马,哪里还有林青筠的身影。
耳畔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呼痛声,扯着身上衣衫的手也放开了,孟红蕖低头想趁着混乱偷偷溜走,手腕却被突然横伸过来的大手给紧握住了。
她抬首。
面前的男人面容隽朗,正是方才还骑着马的林青筠。
他盯着那闹事的男子,眉目间凝着几丝雪色,瞧着让人胆寒。
很快便有禁卫军前来将人给押走了。
孟红蕖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她别开眼,头埋得更低了。
心里生出几丝懊丧。
怎么偏生就把他给引过来了。
她有些心虚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白腻的指尖缓缓划过一个又一个圈,瞧来有些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