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记性不好,做事马虎,因此错漏频出,什么身份证复印反了不达标、忘记传达信件、预约错时间、订错机票、记错日期等等,误事不说,还常常需要小杨补救,一而再再而三,小杨对心月的厌烦全显在了脸上。
心月自知理亏,想着还有很多事需要小杨教她才能做好,也就只能忍下对方的脸色,谦卑做人,小心做事。
可她本就不是一个抗压力强的人,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就受不了想要逃走。
新一年的第一个季度过去了,按规定前台要出一份访客与电话咨询的汇总报告,这件事本该由小杨和心月共同完成,可小杨作为见习律师是要跟案子学习的,所以大部分的信息录入以及统计分析需要心月独自完成。
心月统计录入信息用了好几天,到了截止日却还有半数的活没干完,她没办法搞定复杂的案由分类,对于表格的计算分析也毫无头绪,小杨在跟的案子有很多文件资料需要准备,忙得飞起,心月不好意思再去问小杨问题。
这天下班后,心月急得焦头烂额,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完成这份在小杨口中很简单的统计表,毫无疑问,明天的早会上拿不出表格,她将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等小杨忙完手上的事情,心月却仍不敢开口寻求帮助,直到小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离开时,顺口问了她一句:“搞好了没?好了记得发我邮箱,我晚上看看,没问题就直接上传到群文件。”
心月紧张到想哭,站起身十指紧扣,像个犯错的孩子,神情懊丧地说:“我弄不来了。”
小杨闻言,重重地叹息一声,坐在心月的位子上开始检查表格,脸越来越阴沉。
小杨:“这个离婚咨询怎么会分去刑事类的呀,有打架致伤也不用归去刑事类啊,你按表格的固有格式对号入座,粘贴去‘婚姻家庭纠纷’那列不就行了。”
小杨:“这有错别字,低级错误!这个!还有这个!”
小杨:“这是一个公司的两个合伙人纠纷,明显要分去企业纠纷类里,怎么会划在合同纠纷里呢?不是提到合同两个字就是合同纠纷,我记得这个客户还是你接待的嘛,就给忘了!”
小杨:“啊!我的天呐,乱七八糟,你粘贴的格式都不改的吗?”
心月臊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呀,明天就要的。”
小杨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不是明天要,老板今天晚上就要看的。”
心月低声问:“那怎么办呢?”
小杨也不看心月,不耐烦地说:“没事没事,你走吧,我来弄。”
因为自己工作不力害得小杨加班,心月十分过意不去,见小杨埋头干活不想说话,只好再三道歉,满心惭愧地离开了。
那天回去后心月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给戴静发了信息,说自己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要辞职走了。
戴静很快给心月回了电话,让她先不要提辞职的事,再好好考虑一下。她又安慰心月说什么都可以慢慢学的,她自有安排,让心月不要怕。
第二天心月仍去上班,却没想到又失误了,她虽然提前到了办公室,却忘记带门禁卡,公司除了心月就只有财务和戴静有门禁卡,可财务偏偏请假了,而戴静是大领导通常都会晚到些,这直接导致所有坐班员工都得打迟到卡了。
律所的考勤制度严格,因为心月的原因使得二十几个员工没了全勤奖,这个责任太大。心月听着众人的抱怨,心虚发窘,不敢抬头见人。
等戴静终于来到打开了门,听几个员工提起全勤奖的事,爽快地安慰大家不用担心今天的考勤问题,她会让财务注意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有人借玩笑话敲打心月,问她是不是昨天喝酒断片了,让她做事细心些,心月脸上烧得红辣辣的,只能不住地道歉。
小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整个上午都没来,午间休息时心月才见到她,正想笑着同她打招呼时,她脸色漠然地扫了一眼心月,故意把头扭向一边。
心月以为小杨还在为昨天害她加班的事生气,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她收拾起抽屉里的私人物品往背包里装。
心月不想讨忍嫌弃,离得远远的不敢说话,小杨跟几个相熟的同事打招呼,心月在隔间隐隐听到了她们的惊呼和刻意压低声音的抱怨。
小杨居然辞职不干了!显而易见,她离职的原因在于心月。
在这些同事眼里,是心月向戴静打了小报告,小杨因此被戴静训斥。可小杨是个烈脾气,她据理力争,坚决反对继续给领导的关系户“擦屁股”。
当场顶撞领导的后果就是离职,这件事当然得算在心月头上,可她脆弱的神经已经无力承受别人向她投来的目光了,她感觉那些目光里尽是鄙夷与厌恶 。
小杨骄傲地走了,前台的部分工作内容被戴静分摊去了专门管理文件档案资料的内勤那里,那个内勤女孩对心月的意见也放在了脸面上。
戴静给心月安排了最简单的工作,每天开门关门,收拾前台和领导间的卫生,端茶倒水,收发快递…但就是这些事,也还是有搞砸的时候。
很不幸的,心月又惹到人了,午饭时间员工的外卖都是由她代收的,一般情况点了外卖的人会自己来拿走,心月要是知道是谁点的也会给他送过去,可偏偏那份外卖上写的是个网名,心月喊了一声“谁的外卖到了”也无人回复。
等过了大半个小时,一个平时就爱爆粗发火的男律师打着电话骂骂咧咧地走向前台,好像在跟外卖员吵架,“我没收到就是没收到,没收到你给我点什么已签收,你们欺骗消费者啊,你送外卖就要有点送外卖的职业素质…”
当他看到了柜台上的外卖时,便挂了电话质问心月:“哎,奇了怪了,别人的外卖你都帮忙送一下,怎么到我就不送了,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心月忙解释说是因为不知道这是谁的外卖,话没说完男律师就转身走了,没一会他又来到前台,将餐盒重重地放在台面上,说:“这牛肉面谁签收的谁吃,都坨成一团了还怎么吃?我反正要申请退款。 ”
对方的态度蛮横,嗓门又大,心月感觉自己在人前被当众训斥丢了脸,气得愣在那里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从一开始进入到这个公司,她敏感的自尊心就一直在消耗她的精力,而学历和工作能力的欠缺也让她时常受挫,倍感焦虑,当坏事接二连三地出现时,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为了不引发矛盾,心月先是假装生病不去办公室,然后才向戴静袒露心声,说她已经认识到自己头脑过于愚笨了做不了这份工作,想继续跑车去。
戴静不冷不淡地同意了,主动提起会让财务尽快把工资算给她。心月知道自己干了这几个月的活,给对方找了不少麻烦,没有底气要这不足一个月的工资,连忙客气地说不要工资了。
“不敢要了、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是发自内心的,却也着实惹人厌烦,戴静没等她说完,说有其他事要忙,匆匆挂了电话。
心月无法接受自己的卑微表现,她为此郁闷烦躁,抓耳挠腮,扇自己耳光…久久不能平静。
她又过起了每天在景区、学校外面等客拉客的日子,生意时好时坏,她努力开发客源,主动联系从前约过她车的学生,还发朋友圈说自己辞了工作又来跑车了,希望大家要用车就找她。
以前一块儿跑车的艳姐联系上心月,劝她跟着自己做微商卖化妆品,禁不住艳姐的软磨硬泡,心月花三千多块入手了一箱不知名品牌的化妆品,自己用的同时拍了几张照片发去朋友圈打广告,又天天往朋友圈发复制的文案和虚假的出单截图,但除了发自拍时有人赞她皮肤好外,并没有人找她咨询产品,更别提买了。
心月在路上遇到过赵齐几次,他买了一辆摩托车,常常出没在空旷的环湖公路上,呼朋引伴,飞驰轰鸣,有时候遇到心月的车,还会鸣笛打招呼。
赵齐刚买车那会特别喜欢在朋友圈展示摩托车和他的骑行记录,心月按他写的车子型号搜了一下,那车的价格在七万以上。
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学生出手那么阔绰,显然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也就难怪他那么会打扮自己,周身名牌,天天换着花样穿新衣不说,就单单维护他那头精致的发型发色,也要花费许多金钱和时间。
心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在为这个小她许多的大学男生心驰神往,只因为他英俊漂亮的外表,不禁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如今再看赵齐,心月只觉得他是个爱玩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与她一个跑黑车为生的中年妇女不是一路人。而且,就心月知道的他与两个女孩的情感风波来看,他这人性格轻浮,待人真真假假忽冷忽热,甚至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油滑感。
等心中那层模糊的吸引力散去后,心月顿时感觉赵齐的模样似乎也不是那么美好了。
第28章 龙龙的死
心月继续跑黑车为业,虽然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收入,但仍感觉比上班舒心多了。
一个炎热的午后,路上人少没什么生意,心月开车去了湖边一处僻静凉爽的杨树林,她后备箱里常年备着折叠躺椅,往湖边一放,便能半躺着边看风景边听歌,十分惬意。
树林里还有许多来玩的人,都各自分散开谁也不打扰谁,在心月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列摩托车队开进了树林,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发动机轰鸣声,等他们依次停好了车,又开始高声谈笑起来。
心月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身上掉落了一个柔软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是一截细柳枝。而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穿骑行服的男青年,毫无疑问,这柳枝是他扔来的。
虽然男青年的面目在湖面亮闪闪的逆光中模糊不清,但心月看得出这人在笑,是那种小孩子搞了恶作剧后等着家长发现的坏笑。她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便迎上了对方笑意盈盈的漂亮眼睛。
那人一身劲装潮服,上宽下窄,腰线收紧,愈发显得身材修长,他不时地拨弄着被头盔压扁的头发,随手抓抓就成了一个帅气的背头。
心月摘掉耳机坐直了身体,拿起那截柳枝朝对方挥了挥手,问:“赵齐!做什么?”
“这么巧,美女姐姐,你在这里等我啊?”
他语气欢快,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撩拨,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靠近,黏糊糊地在心月腿边找了位子准备坐下,手也随意地搭在距离心月小拇指的一公分处,逼得她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赵齐还没来得及把全身重量落下,心月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小心,这个会塌掉!”
赵齐委屈地说:“我又不重。”
心月感觉刚刚的举动太鲁莽,显得自己很小气,于是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椅子质量不好,我买的是便宜货。”
她站起身来,谦让地请赵齐坐下,赵齐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躺下,伸了个懒腰放松,打着哈欠说:“你倒是真会享受。”
心月:“反正这会儿也拉不到人,在车里头晒得脑壳昏。”
赵齐长呼一口气,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心月:“今天才星期三,你们不上课吗?”
赵齐:“逃课呗。今天都是大课,又不点名。”
心月自顾自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见赵齐有要睡着的趋势,就站得远了些,玩起了手上的柳条,一片一片地摘下它的叶子。
很快,她觉得无聊,扔下光秃秃的枝条走向几百米外的停车地,从车上取了两瓶水回来。赵齐没在睡了,正在看手机,心月把水递过去,赵齐用夸张的语气说方言感谢心月。
心月感觉赵齐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也会开玩笑,但从没像今天这样热情、大胆,好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似的。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群小野鸭,心月拿着手机倍镜数它们的个数,赵齐自夸视力好,闹哄哄地说有十只,心月不信,她看了很久,怎么数都只有六只。
不知不觉间赵齐已站在了心月身边,两个人挨得很近,还在争辩着小野鸭的数量,心月并没有注意到赵齐的手臂在她肩后虚晃了几个来回,却始终不敢放下。
突然,赵齐猛地从心月身边弹开,大喊:“哇!你帽子里有只老鼠!”
心月平生最怕老鼠,此刻也察觉到卫衣的帽子里有活物在动。她小时候见过会上树的老鼠,于是本能地认为这老鼠是从旁边的树上爬到帽子里的,很可能还会顺着衣领爬进去。
她被吓得忘记惊叫,第一时间往后抓着帽领将卫衣迅速脱下顺手丢进了水里。
心月没理会激动大叫的赵齐,径直跑回停车处去穿外套,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只穿个内衣也太羞耻了。不远处已经有男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开始大声调笑,狂吹口哨。
等心月穿好衣服回到岸边,看到赵齐正拿着一根满是枝丫的枯枝在捞那件衣服,可惜树枝太短太软,根本勾不牢。
浪花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石岸,衣服也越荡越远,心月怕赵齐掉下去,劝说他不用捞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赵齐却不说话,仍徒劳地努力着,等那衣服沉下水去,他终于放弃,闷闷地怒吼一声,奋力将那树枝扔出去好远。
湖面上磷光闪耀,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赵齐转过身时心月看到他的脸上一片阴沉,他也不说话,显然是不高兴了。
心月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小心地问:“你怎么啦?”
赵齐叹息一声,看着心月无奈地大声说:“那不是老鼠啊大姐,是龙龙啊,你把它害死了。”
心月:“啊?”
衣服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也没有小仓鼠浮起来,龙龙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心月忙说:“我不知道呀,你干嘛把它放我帽子里呢?”
赵齐自知理亏,也不申辩,说了句算了,转身就要离开,像是真的生气了。
心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立马道歉:“喂,对不起嘛。”
赵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没事,怪我要逗你。我走了。”
他这样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心月既内疚又自责,急忙在赵齐背后大喊:“那我买一只还你可以吗?”
赵齐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真的没事,那也不是我的,没了更好。”
心月远远看着赵齐面无表情地戴上头盔,头也不回地随着摩托车队轰隆而去。也许是因为被人甩脸子伤害了自尊心,也许是因为好歹也养了龙龙一个多月,失手将它害死心中感到抱歉,她心里突然堵得慌,不可抑制地焦虑起来,整个人烦躁不堪,只能通过深呼吸和抓自己的手臂的方式来排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坏情绪。
在躲起来痛哭过一阵后,心月冷静下来,逆反心上了头,突然把赵齐恨上了,她愤愤地想:“我可不想巴结谁!别以为你了不起,以后见着面也当不认识!”
谁知当天晚上,赵齐就给她打了电话,态度极其诚恳地为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心月道歉。心月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既然肯向她道歉,她便愿意将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以十倍百倍的善意去回报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