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先说爱——月沣
时间:2022-02-25 07:16:26

他当然没听过荆棘鸟之声,但他觉得一定和云知那道哀吼同样悲怆。
之后便是一片混乱,警察带走了方顺琴和周建峰,徐奶奶带着乐宝留在家里,云知怎么也叫不醒,李柏松嫌救护车太慢,直接飙车去了医院,一路恍恍,到医院后仍旧惶惶。直到刚刚医生宣布没事,他才卸下所有气力,待脑中那空白的懵劲儿过去后,李柏松才看向一旁,沈辰同样背靠椅子坐着。
“师兄,乐宝是……”问题才刚起头,手机就响了。
李柏松看着来电,没丝毫耽搁。
手机那端的杨叔说:“柏松,经过调查那确实是你朋友的妈妈。至于男的,他是你朋友之前的一个相亲对象。他们从宁市来是想劝你朋友回家,至于住址什么的都是男的查出来的。”
李柏松早认出云知的妈妈,可警察来的时候,他却说那是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对他朋友实施了精神迫害,导致她自杀未遂。
“那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李柏松问。
“她妈妈说他们本来聊天聊得好好的,是她女儿情绪大起,还说她女儿本来就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
“我听出来了,什么头脑不正常,就是说你朋友之前有过抑郁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复发了,反正她话说得难听,觉得很丢脸。”
“嗯,我知道了。”李柏松的声音很是低沉。
“唉,柏松,历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们不好扣留,等下只能好好批评教育,外加警告。”
“好,多谢杨叔,当然是按规矩来。”
“对了,她妈还说孩子是你朋友堂姐的,我们核实了一下,确实不假,你朋友还未婚未育。至于为什么要养,她妈说是堂姐去世后,你朋友抱去养的。”
李柏松挂掉电话后心里发闷,暗骂自己蠢笨,怎么会看那个脚本就认定小莓原型就是云知,就认定乐宝是她女儿。
其实真不怪他,实在是故事和现实有太多吻合之处,换作任何不知情的人,都会像李柏松那样认为。那小莓的原型到底是谁?李柏松再次看向安静的沈辰,突然不知怎么开口询问,他可能猜到事情是怎样的了。
沈辰此刻的神情就像刚休假回来那时候,沉浸在不被人打扰的另一个时空。李柏松把话吞咽再三,又去给徐奶奶打电话报平安。
这通电话结束后,这个独立病房又静下来。没过多久,沈辰突然起身对李柏松说:“走吧,我们去外面说。”
屋里的灯都被熄灭,只留了门前灯,两个男人走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恰好在走廊尽头,此时的医院也不复刚刚那样嘈杂。二人来到敞开的窗户边,只见月亮圆圆,以漠不关心的姿态照亮一隅天空。
沈辰盯着圆月,半晌才开口:“乐宝的事,我没特地提起过,云知她不太想让人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想提起……那段过去。”
 
此话一出,一场夜谈拉开了序幕。
第三十八章
 
话还要从云知高三那年说起,那晚云知接到方顺琴电话,得知舅舅一家不想让她住下去后,她在外晃荡了很久,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回了舅舅家。对于她的晚归,舅妈没从房间出来指教一番,舅舅也没提,开了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妈急性子,是不是和你打电话了。”
“对,舅舅。”
“我话都还没说完,”舅舅招呼云知坐下,又说:“云知,你听舅舅说,你表哥学习没你好,抗压能力也不如你,他最近老睡不着觉,但哪能因为这个就……舅舅的意思是让你舅妈带你表哥去外面租房住,反正也没多久……”
云知立马打断,“舅舅,别那么麻烦了。我理解表哥,备考阶段压力大很正常,我真不想因为我影响他。我其实一直想体会集体宿舍,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我妈原来以为我不想住宿舍,后来知道我的想法也晚了,已经和你们打了招呼,再变也不好,所以就没提……正好这是个机会,哈哈。”
云知说到最后语气越发俏皮,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舅舅撒娇,如果这算是撒娇的话。
“扫地出门”和“主动出门”还是有差的,方顺琴想要的“体面结果”她实在厚不下脸皮去完成,只能努力靠近。
但她去学校后,向班主任申请住宿这件事却拖延起来。她知道班级住校生对她的敌意尤其大,她可是他们眼里一个抢夺名额的“外省学霸”。
一连几天事情就拖到了平安夜晚上,她放学后坐在路牙上,有点不敢回去。
近十点的街道一片热闹,毕竟是个洋气的节日,远处的广场还有人在表演,围观的群众、路过的人都喜气洋洋,充满希望。
只有云知在一方僻静的角落里在想怎么办?前天她的借口是老师请假了,昨天的借口是老师要去先问下宿舍情况,今天回去怎么说?方顺琴那又怎么办?她终于有弟弟了怎么办?班级那些人越来越不喜欢她了怎么办?还有表哥、舅妈、奶奶、那些喜欢嚼舌根的老家长辈……
她一直想啊想,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潜意识已经觉得大事不好,未来会越来越糟,越走越没路。她不是一个相信车道山前必有路的人,她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确保前路能掌控才心安。之前生活在父母身边,虽谈不上开心,可她在那个环境里早有一套熟稔的生存法则,只要会看眼色懂得舍弃自己的心,很多时候都好办,情况总好过现在的未知。
现在呢,一切既陌生又突然,她再次觉得自己就像老家村里养的狗,原来待在主人家,乖的时候有口饭吃,不乖的时候一顿好打,可突然不中用了,就会被卖到屠宰场,哪会顾及养了多久。
她知道这次没法让方顺琴满意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弟弟。不然她回去对舅舅说学校宿舍没床位了?这样方顺琴那也好交代?只要她不要脸一点,可万一谎言被戳穿怎么办?万一表哥又毛手毛脚怎么办?惹人厌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只有两个选项,可她既不想住舅舅家又不想去住宿舍。
就在她快想到崩溃时,手机振动了,一个陌生来电。云知一看是老家的号便赶紧接了,没想到是云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烈,像一团火焰。
“嘿~我的天使妹妹,你有了手机怎么不告诉我。还是我打电话给奶奶才知道,奶奶说你住你舅舅家了?”云墨没听到回应,一连叫唤,“云知?不会还在班级吧,这个点还没下晚自习?云知?”
终于一声哭腔响起,“姐~”
这个电话来得太巧,再晚一会儿云知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要原地爆炸。
之后,她听云墨的话暂时什么都别想,好好等着,然后元旦前一天,云墨按约定来接她了,直接带云知回了宿舍,第二天又带云知去医院,再然后又带云知去吃饭,就是那天沈辰第一次见到云知,彼时他和云墨交往了大半年,还是云墨的学长。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云墨提前打过招呼,我那时看云知虽然拘谨,但状态还可以,以后才知道,那是我们见面以来她状态最好的一次。”
李柏松认真地倾听,沈辰继续说下去。
那天他们吃的是大闸蟹,云墨对云知介绍沈辰:“这是你辰哥,别客气,以后随便使唤。”
节假日人很多,沈辰感叹螃蟹过了最鲜美的时期,云知却觉得味道极其美味。午饭后,沈辰又帮她们搬行李,云知这才知道云墨租了房子,那房子就处在她们俩学校之间,已经收拾妥当,一看就精心打扫与布置过,小小的但香香的,比云知的家看着要整洁温馨得多。
云知那整个白天都是晕乎乎的幸福,前两天困住她的问题突然解决了,这让她感到极为不真实。
到了傍晚,沈辰离开,云墨坚持让云知去休息,她来准备晚饭。
云知便静静呆在卧室里,外面荡漾着云墨哼歌的声音,她看着第一次完全属于她的卧室,泪水不知怎么就顺着脸庞流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刹不住,这一反应并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乐极生悲。
喜极而泣是高兴到想哭,是种健康的反应。而乐极生悲截然不同,它的根源埋得很深。当人的底色已被塑成悲观的色彩,在面对好事时第一反应便是不习惯,紧接而来的就是恐惧、焦虑、内疚、逃避等消极情绪,而云知常常会乐极生悲。
当云墨煮好面去叫云知时,她还蒙在被里毫无知觉地无声抽泣。被子一耸一耸的,却没一点声响。云墨心疼地抱住那一团,轻轻安抚着,直到被子里的人逐渐感知到外界,平复下来。
“姐,对不起。”
“说什么呢。”
“正常人这种时候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我……不仅麻烦,还不正常。”
云墨掀开一角被窝,问道:“不闷吗?”
云知依旧埋在床上,摇摇头。
云墨便将手放在云知的后脑勺,又轻轻拍起来。
“云知,我懂你的感受,真的。我去年也确诊了。”
云知脑袋终于动了一下,云墨笑起来,“不信啊,我拿我的报告来。”
过了一会儿云知坐起来,看着手里的报告。
“同一医院同一科室同一程度,我们只有医生不同,哈哈,”云墨乐呵地说完又道:“别告诉沈辰,遇到他之前我好得差不多,没必要让他担心,我也怕他看我的目光开始夹杂别的。”
看到云知立马切换成担忧的神情,云墨又笑了,揉乱她的头发,“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别下一秒又为我哭。我宿舍关系也紧张,正好搬出来,大家都舒坦。”
接下来云墨便讲起她的心路历程。
“姐,怪不得昨天去你宿舍,都没见到你和舍友互动过。我还以为……”
“还以为大学宿舍都这样?当然不是。可能上大学后,环境变得自由又轻松,我一时没能适应,人就崩溃了,去年一整年我都在自我放逐,很不像样,宿舍关系闹成这样也很正常。”
“姐,你说环境自由轻松了,你反而崩溃?你怎么会不合群,不像你啊。”
“其实很多人误以为,身处深渊的人抓住解救她的绳子后,一定会变得积极美好起来,可他们不知道,在这一转变过程中,久呆黑暗的人会因为不习惯而更不安,因此会没人样地放纵起来,像是丝毫不珍惜重生的机会。但这其实再正常不过,我在混乱过后,才慢慢找到内心的平静,也更能接受自己。”
“我还是不太懂,那姐你现在好了吗?”
“这么说吧,一个人压抑狠了就得松一下,才能找到舒适的状态。你只要知道这个病很正常,就和感冒发烧一样会痊愈,并不是老家那一堆迷信的人说得脑子不正常。我现在好了,可能遇到了很好的人,就好得更快起来。”
云墨没说的是,既然抑郁症像感冒发烧一样,那么它也是会复发的。
那天云墨还对云知说:“我对你一点要求都没有,真的。在我面前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不违法。”
云知觉得这说法严重了,像是预见她未来会堕落一样,她不至于会放纵自己到那个地步。
两姐妹的同住生活开始后,云知起初还很拘谨,像以往那样抢着帮忙抢着做家务以求内心安定,但日子一久,她发现云墨对她真没要求,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可人吧,一旦尝到自由的甜头就停不下来,对以往的恨也油然而生。
云知和云墨一样,从小都是旁人眼里听话的好孩子,只不过他们“好孩子”的面具有些不同,云墨的面具更有迷惑性,外在活泼,云知则是生人勿近的闷。若大学是云墨的救命绳子,云知的救命绳子就是云墨打来的那通电话,在她抓住绳子后,也进入了漫长的混乱期。
过去云知从没恨过谁,更别说恨自己的父母,可当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是个傀儡,只能按照他们所想而活,她就极为厌恶这样活的自己,可她意识初醒,一时无法改变自己的“奴性”,不理会父母的期待这会让她产生无法抑制的愧疚。她如此矛盾起来,一开始只是在家里思索这些问题,后来到学校后仍思考不停,一整天都进行着自我战斗。
寒假前的期末考,她的成绩跌出了年级100名,她开始觉得自己做不好任何事。那年,父母没回老家过年,因为方顺琴是大龄产妇,万事小心,他们只来了通电话数落云知的成绩,让她寒假别松懈,努力把成绩提高。
原本云知憋了一口气打算在寒假鞭策自己,可偏偏从父母的电话里品出了绝望,她觉得父母责骂的力度锐减,暗含漠不关心,又带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于是,“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念头开始在那时产生。
 
第三十九章
 
那年寒假,云知没和云墨一起回老家过年,她选择独自留在租房,也是那年她看起了漫画。租房附近有个图书馆,一次可以借三本书,她一天就借三本,每天一早去还时再借,然后窝在屋里看一整天,就这样一个寒假她都徜徉在漫画世界里,以忘却现实那个不堪的自己。
等云墨回来后,云知的狂欢就收不回来了,但云墨没说什么。在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某天,又是彻夜未眠的云知告诉云墨她不想去学校,云墨思量再三,给予了支持,也不知道她怎么和学校说的,反正那天云墨回来后就告诉云知,“OK了,咱就在家复习。”
云知看了一天漫画,云墨的支持让她心里不好受,她道:“姐,我会参加高考的。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我相信你可以的。云知,上了大学也许不是解放,但你绝对会比现在更自由,说不定啊,你会和我一样碰到一个把你所有阴霾都照跑了的人。”
高考前两个月,云知开始在租房复习,她很努力去鞭策自己,可每天她都会崩溃一两次,于是每天的目标都难以完成。不过在云墨下课回来前,她都会粉饰太平,几乎天天如此,有时她会因整夜失眠连书都看不下去,严重时甚至躺在床上一整天,从日出待到云墨回来前都不挪窝。
云墨也不问云知复习的进度,每天只变着法子给她带好吃的,早上她常去买云知喜欢的杂粮煎饼,傍晚没课,她和沈辰就会拉云知一起去外面吃,云知不仅是在那时第一次吃杂粮煎饼和大闸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吃肠粉、粉蒸肉、螺蛳粉、虾饺……
这种状态下,云知的高考结果远低于父母的预期,刚过一本线两分。重回父母身边后,她少不了天天被指责,尤其方顺琴因为怀孕脾气变得更差,每日都要好一番找茬。也是,原本能冲刺名校挣面子的人,现在连一本院校能不能上都成了悬,这当然都归结于云知的不努力,不懂感恩,以及没用。
云知有时会回想与云墨住的那段日子,如果那时云墨没打电话来会怎样?也许最后她会去住宿舍,她会拼命往死里学,用学习造一圈铜墙铁壁,把自己和周围隔绝开。然后呢,她表面依旧像过往一样平静,可她知道内心的黑洞在与日俱增地扩大,也许坚持不到高考,这个洞就把她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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