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喜宴在老家办了不到十桌,来的都是直系亲属,一个外人都没请。
菜品就是农村一般人家办喜事的档次;这次我弟结婚,对象不仅出身双职工家庭,弟媳妇的爸爸还是有头有脸的公安派出所所长,比我家的门槛高了不少,比我婆家更是强太多了,父母觉得很体面。
他们决定风风光光地给儿子办一场婚礼,给我的解释是老儿子结婚,万事大吉,凑合不得。
婚礼前,他们大张旗鼓的到处发请帖。不光宴请所有能够想到的亲属,把多年有走动、没走动的朋友全部请来,还走遍本厂各个车间,各个办公室,把他们单位的老同事请了个遍。
光酒席就预备了四五十桌,海参、鱿鱼、螃蟹、大虾应有尽有;
还专门到县城最有名的五一饭店,托人把掌勺的厨师请过来掌勺。
谷峰作为姑爷是贵客,旧社会有小辫冲窗户坐炕头的礼遇,老丈人不但要坐在下手相陪,跟姑爷说话还要用「您」来称呼。
之所以这样做,据说是怕姑娘在婆家受气。现在是新社会,小辫冲窗户的习俗早就没有了,老丈人也不用在姑爷面前毕恭毕敬地用「您」来跟姑爷说话了。但在我们这儿,老丈人让姑爷坐上席,招待客人的规矩还是延续下来了。
酒宴第一天中午,原定来十二桌客人,但有些没被邀请的年轻工友,看在我父母是老同志,又是厂子里中层领导的面子上不请自到,每桌多加了两个人才勉强挤下。
父母脚不沾地、春风满面、忙前忙后的招待客人。母亲把我叫到一边,叮嘱我今天客人多,就不让谷峰上桌子陪客了。
尽管我有些不情愿,但母亲说出来了也不好打驳回。我把母亲的话跟谷峰一说,他不但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还通情达理地说,家里人没必要那么多讲究,这么多人又大多不认识,上桌子吃饭更拘束。
因母亲没有经验,事前仅安排她的两个女徒弟当服务员,一下子开这么多桌,两个小姑娘根本就忙不过来。
亲戚朋友都是花钱随份子喝喜酒来的,头席坐不上,肚子咕咕叫,在一边聊天儿等下席,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谁愿意再跑前跑后的帮忙端盘子?
两个小姑娘累的满头大汗,还是顾了这桌管不了那一桌,要酒、叫饮料的声音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谷峰见状,脱掉西服就去端盘子上菜。其中有一个见过谷峰的大爷,干脆拿我父亲开涮:“任师傅,你这事儿办的不念对啊!大姑爷、大作家给我们端盘子上菜,太不合适了,我们哪儿吃得下去啊,这样吧,姑爷请上坐,咱爷两儿换个个儿,跑堂上菜的活我来办。”
“瞧您说的!给您上菜应该的,您坐稳了慢用,照顾不到的地方您尽管说,大喜的日子您多吃菜多喝点!”
谷峰并没觉得此事不妥,堂照跑,菜照上,哪桌的酒水不够,他就一溜小跑,麻利的给续上。
第一席吃完,接着就要赶快抄桌子、洗碗、洗盘子,第二席还等着用。
谷峰见没人洗碗,碗碟、酒具堆了一地,干脆来到冒着热气的大锅旁,捋起袖子当起了洗碗工,把这个又脏又累的活给承包了。
三天的婚宴总算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谷峰像个捞忙的一样,整整干了三天活,每餐都跟捞忙的一块吃饭,一餐正席都没吃上,一杯像样的喜酒也没喝着,累的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从不打呼噜的他竟然打起了呼噜。
事后,父母特别满意。我妈说:“咱这姑爷在厂子可出了名了,人人都夸任杰有眼力,找了个又有知识又没架子的好姑爷!”二表弟憨厚的一笑置之。
说实话,看母亲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看主人。虽然我嫁给了农村出身的谷峰,没兄弟媳妇家里人体面。
但我毕竟是你们老任家的姑奶奶,并且弟弟结婚我们鼓着肚子,给了一个在当时绝对拿得出手的大红包。
为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我在弟弟结婚当天,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陪新亲吃了一顿饭。
尽管我父母这事儿办的欠妥,但屈己从人的谷峰,事中、事后从没跟我发过任何牢骚,也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本来我们就同床异梦,很多事都缺乏交流,我在乎的是自己的脸面。
至于他上不上桌子,吃不吃正席,从心里来说我倒不在乎。为这事我在他面前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
第17章 一夜惊魂
为了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在世纪之交,选拔、培养年轻有为的跨世纪干部,成为各级政府和部门的一项重要任务。
张斌年轻有为,占尽了天时地利。经县供销社党委会研究上报,县委组织部例行考察批准,张斌被任命为县社主管业务工作的副主任。
张斌在石门供销社这几年,跟镇上的各单位关系处的不错,他利用工作上的便利,没少给各单位的头头脑脑解决好烟、好酒、电器、自行车等紧俏商品。
这次荣升县社副主任,从公社开始,粮库、煤站、变电所、各个厂矿展开了车轱辘会,恭维的话听了一大堆,好酒好菜吃了个够,根本没有时间与我单独告别,说说知心话。
各单位轮番请客,表面上是送行,其实更深层的原因谁都能看明白,就是随着张斌职务的高升,他今后的权力只会更大,将来有事相求也更好办。
好不容易吃请落下了帷幕,明天他就要到县社走马上任了。
今晚,原计划我与张斌告别,互诉衷肠。但不巧的是,谷峰这个不长眼的,偏偏在这个时候,领了工资来家休假了。
谷峰休假一般在月初。但工资何时领到手,哪一天、星期几休假,则要根据野外工作的进展,以及分队会计回大队部的情况而定,没有固定的时间。
所以,地质队员编了个自嘲的口头禅:学生知道星期几(盼周日休息),工人知道多少号(盼着发薪),农民知道季节(安排播种和收获),地质队员一问三不知。
这天晚上,为迎接孙女女婿回家团圆,奶奶做了几个好菜,我们娘仨围坐在圆桌旁一起吃饭。
因为谷峰突然回来,我已经约好的与张斌幽会的事,可能要泡汤,而张斌一走,不知要等多少天才有机会再叙旧情。
因此,我心里异常烦乱,美味佳肴吃到嘴里味同嚼蜡。谷峰却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谁膈应谁,为了讨我的欢心,还伸出筷子给我往碗里夹菜。
我推说不爱吃,端起自己的碗就往旁边躲。谷峰讨了个没趣,就不再说话,闷着头吃饭。稀里糊涂吃完饭,谷峰起身抄桌子刷碗。
我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观看。因心理七上八下,只感觉屏幕上的小人儿,一闪一闪的在跳动,具体播放的是啥内容我根本不知道。
谷峰把碗洗好,扫净地上的垃圾,拉灭了门灯,就回到奶奶住的东屋,坐在炕沿上,两眼瞪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一边瞎评论。我看见他这么上瘾就来气,伸手把电视关掉,就往我俩住的西屋走。
见我关了电视,谷峰赶忙跑到当院,先往洗脚盆里放了些自来水,又从封好了的煤炉上拿起水壶,一边往里兑热水,一边用手试温度。他觉得温度合适后,把脸盆端到我面前:“累了吧?洗洗脚睡觉吧。”
“你要把我烫死啊,你安的什么心!”我的脚刚一伸进洗脚盆,就感到烫的荒,冲他就是一嗓子。
“热吗?跟平常一样啊,我再给你兑点凉水去。”谷峰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红着脸,边说边弯下腰,伸出双手就要去拿盆子。
看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我心里更加来气,就在他双手即将碰到盆沿的时候,我一脚把洗脚盆踢翻,顿时水流了一地。
“不洗了,加班去!”我拿起毛巾擦干脚,三下五除二地穿上鞋袜,顶着茫茫夜色,沿着坑坑洼洼的道路,飞快地骑上自行车。
在车轮碾压活动石子后发出的「噗噗」声,以及因路面颠簸,车链子与大链套撞击发出的「哒哒哒」的响声中,飞快地回到了单位,把车推进会计室,直奔张斌的主任室而去。
“咋这晚才来?”翘首以盼,等我多时的张斌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四爷来串门,奶奶做饭做晚了。”为了不让张斌分心,我撒了个谎,没跟他说谷峰今天休假回家的事。
话音刚落,我就扑倒张斌怀里,哭诉着即将到来的分离之苦。
过了不久,我俩刚钻进被窝,就听到大门「当当」的响了两下。
警卫问道:“谁啊?”「我」,因隔着大铁门,外面的人答话的声音又不大,我们没听清是谁的声音。
但晚上很静,张斌的办公室离大门又不远,一会儿,我和张斌都清楚的听到了谷峰那习惯性的两声咳嗽。
随后,「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会计室而去。说实话,这种情况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不好!谷峰啥时候回来的?肯定是来找你了,你快回去吧……”张斌一愣,下意识地推开我,瞪大双眼紧张地说道。
“他今天休假。甭理他!小子长能耐了,竟敢半夜三更的闯到单位来。”我愤愤地说道。
“不行,你在我这儿,他找过来就麻烦了。”张斌一时乱了阵脚。
“你表弟有这个胆吗?这么晚了跑到单位来,不定是搭错了那根弦呢。就凭他那副前怕狼后怕虎的德行,没有十分把握,绝对不敢到这屋来,不信咱俩打赌!”我对谷峰太了解了。
“但是,如果我回去,没事还好说,他要是存心找事,在单位跟我瞎嚷嚷起来,更不好收场。你放心,天塌不下来,有啥事明天我回家再说!”
“小心为妙,咱俩先关灯,别出声。万一他找来,我也好出去应付。”
张斌一想也是,只要把灯一关,黑灯瞎火、平白无故的,二表弟以啥借口上他这来找人?
找不到人咋收场?但为了稳妥起见,张斌还是起身下床,把我的衣服和鞋袜卷起来,藏到了柜子里。
果然如我们所料,从二表弟进入会计室算起,不到一个小时,会计室就熄灯了。
估计这傻小子见不到我,又不好在我们单位乱找,无计可施,肯定躺在床上,自己生闷气呢。
管他呢,趁着张斌没走,会计室又回不去,我俩干脆就在卧室,紧紧拥抱着,玩起了夫妻间百玩不厌的游戏……
实在累了困了,我们相拥着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外边的动静,也不敢深睡。
次日早晨六点刚过,听到不知一晚上咋熬过来的谷峰,从会计室出来走出了大门,我才从张斌的怀中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地溜回会计室,脱下衣服赶紧补觉。
第18章 捕风捉影乱告状
早晨八点,张斌在石门供销社大部分职工前呼后拥的欢送声中,坐上县社派来的北京吉普,挥手与大家告别,满面春风地到县社走马上任去了。
张斌走了,但我和谷峰之间隐藏着的婚姻危机并未消除,反而因临走前的一夜缠绵,由之前的暗流涌动,演变成惊涛骇浪,若不是精心谋划圆了场,险些坍塌婚姻的根基。
九点刚过,正在我心情烦乱、百无聊赖地翻看账页的时候,我爸爸突然来到会计室。
他强装笑脸,与出纳和统计点头打过招呼后,冲我说道:“一会儿回家一趟。”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昨天晚上的事儿父母知道了?因为尽管父母每周都回家看奶奶,石门供销社是必经之路。
但他们却很少到单位来找我,有啥事也等我回家再跟我说。再说,今天也不是周末。
“您休息了?我把手头的活归置一下就回家。”我说。
“快点啊,我在家等你!”平时视我为掌上明珠,彬彬有礼的父亲,以非常少有的态度,绷着脸掉过自行车就往回走,连我的同事跟他道别,他都好像没听见似的。
送走了父亲,我的心里更加忐忑:如果我昨天把谷峰晾到会计室,留宿张斌宿舍之事,让父母拿到真凭实据,他们一定饶不了我,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小事。
但谷峰毕竟不知道我昨晚住哪了,他到我父母面前总不能瞎说吧?
哎,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回家看看情况再说,我死活不承认谁都没辙!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迷迷糊糊回到了奶奶家。
走进东屋,我朝坐在炕沿上的老爸习惯性地做了个鬼脸。
“别嬉皮笑脸的,你说说昨晚上干啥去了!”爸爸罕见地跟我板着脸,没好气地说。
这时,我打量了一下屋里,只有爸爸和奶奶在家。
“我妈没回来?”我好奇地问。爸爸妈妈回家,从来都是成双成对,今天只有老爸一人在场确属罕见。
“你妈给你擦屁股呢!”爸爸恶狠狠地说道:“说正事,昨天晚上你住哪了?不说清楚我们就没你这个闺女!”
现在,事情再清楚不过,谷峰这个窝囊废,今天不知哪来的勇气,真的把昨天晚上的事告到我父母那去了!
“爸,您咋听谷峰那个王八蛋瞎说啊……”我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严厉的对我吼过,满腹的委屈,加上对谷峰捕风捉影乱告状的愤怒,顿时让我嚎啕大哭起来。
“你别没理搅三分,哭闹也没用。现在就咱娘三在场,你必须实话实说!”爸爸心中的怒气,并没有因我的哭闹而消除。
“你跟张斌没别的事,为啥你奶奶都看不下去了?昨天晚上是你奶奶让他找你去的!”
啊?原来是奶奶鼓动他去的,我心里一惊!
“谷峰一大早就到家了。挺大小伙子,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说你走后,你奶奶看不下去,让他找你去,你到哪儿就让他跟你到哪儿去住!”
“他真这么说的?”奶奶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他到城里找我们,不是您让他去的吗?您没跟他说任杰太不像话,找他爹妈去?”
“哎呦,这姑爷看着老实,咋全推我身上来了?”奶奶把脸转向我:“昨天晚上你尥蹶子一走,他屋里屋外地转磨磨,后来跟我说找你去。我琢磨他是对你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出去不放心,就没拦他!”
奶奶自幼疼我,见不得我梨花带雨又哭又闹的样子,可能更怕我记恨她。至于昨晚跟谷峰到底是怎么说的,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见奶奶矢口否认,我顿时就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