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眼看就该上学了,你忍心让他到农村去上学?再说,事到如今,你跟我说实话,潇潇是我亲生的孩子吗?”
“呃……”我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满腹经纶的男人,尽管对潇潇很好,原来一直心存疑虑。
“你咋知道的?”我松开他,无奈地仰面躺在床上。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再用谎言欺骗他。
“牲口离开石门供销社的下一个月,咱们是过了夫妻生活。但孩子出生的日子要比预产期早一个月。”
“我再给你生个儿子好吗?托托人可以生个二胎。”
“又去托那个牲口吧?”沉默片刻,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咱不求他,我舅爷的孙子在县计生局当股长,让他给咱弄个二胎指标没问题。”
“这样的指标不能要。”谷峰愣了一下:“是不是需要给潇潇弄个残疾证明?对外说孩子身体有毛病?孩子将来升学、娶妻生子咋办?!你们一起干的缺德事,还要殃及无辜的孩子吗?!”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洗了把脸,这时才感觉脸上生疼,对着镜子一照,右眼眶已经发青,额头也肿了个大包。
我推车送孩子去幼儿园,谷峰正在气头上,潇潇出门时说「爸爸再见」,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躺在床上根本没起来。
潇潇进幼儿园后挥着小手,充满稚气地跟我说再见,我强忍泪水应了一声。
是啊,孩子刚刚四岁,就将面对没有父亲的生活,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我该怎么办啊。
“任杰,你的脸咋弄的?”
我刚要蹬自行车,贸易公司的同事小李也来送孩子。
“昨晚在家洗衣服摔跤嗑的。麻烦你跟杨经理给我请个假,今天我休息一天。”
那时没有手机,电话也没进入家庭,我正琢磨着怎么到单位请假,这下不用了。
“好的任姐,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到了公司就去找杨经理给你请假,放心吧。”
送完孩子,我本想去找我与谷峰结婚的介绍人教授,让她给谷峰做做工作。
但我又怕谷峰恨她,不肯给这个面子。在回家的路上,张斌骑着自行车,像幽灵似的拨拉几声铃铛,见我有了反应后靠近我小声说:“如果你两离婚,家里的东西让他随便挑,缺啥我给补上,千万别因小失大。”然后就紧蹬几脚,骑着车子飞快地离开了我。
从幼儿园到家不过一里地,但我心烦意乱,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回来了?”一进家门,谷峰正在小院来回溜达,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放心吧,我不会寻短见,潇潇即将失去父亲,我不能再让他失去母亲……”我哭着说道:“想吃点啥,我给你做。”
“我不饿……”谷峰已经不再向昨天那样沮丧。好像已做好了与过去决绝的思想准备。
“我给你煮点挂面汤吧……”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下了挂面,特意卧了两个鸡蛋。
我两闷着头,稀里糊涂吃完早饭,来到客厅商量解决办法。
我原打算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调到临京供销社与他一起生活,即使让我用下半辈子低三下四伺候他都行。
现在,他已经知道孩子并非他所生,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他对孩子的态度肯定大不如前。
如果弄到二胎指标,生下我们自己的孩子,潇潇更会成为他眼中多余的累赘。
因为我,让孩子掉进无边的苦海之中,是我决不能接受的。至此,我对挽救我们的婚姻已不报任何幻想。
“咱们离婚吧。”我打破沉寂,平静地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为我的过去真诚地向你道歉。我想好了,我确实没法再面对你了,咱两好说好散吧。
你还年轻,又有才华,单位也不错,找个黄花大闺女结婚吧,这样我的心里也好受点,以后我就跟潇潇过了。”
“你脾气太急,孩子淘气好好跟他说,千万不要打他,我现在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孩子,这孩子命够苦的……”
谷峰边说,边哭了起来:“还记得当初他舅舅起名的事吧?我听到他给起名「潇潇」那一刻,心里立刻掠过一丝悲凉。
不知为何,虽然我知道这两个字写法不同,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句诗,难道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宿命?
我本想不用这个名字,但一想名字就是个符号,他舅舅好心好意给起的名字,不用又不好。”
“别说了,你养了他这几年,真心疼他爱他,对得起他了,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放心走吧,我自己做的孽自己受,怪不得你,有啥难事我自己扛,不会打他的”想到潇潇即将面对单亲家庭的艰难处境,我悲从中来,大哭起来。
也许,很多东西失去时才感到珍贵吧。面对这个被我伤透了心,将在我今后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的男人,为了安抚自己愧疚的心,更为了给这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最后一点补偿,我决定利用这最后的机会,让他尽情享受本属于他的夫妻生活的权力:“抱抱我吧,以后就没机会了,咋样都依你,给你留点念想吧……”
面对我发自内心的哀求,他终于被打动。我把我们结婚多年来,我俩一起在录像上看过,他曾提出过模仿却被我以各种理由,断然拒绝的各种做爱姿势,让他尽情玩个够。
也许是出于报复,也许是出于不舍,因为我确实是他的初恋,他对我付出了全部的情感。
对我主动提供给他的最后机会异常珍惜。他做完了哭,哭完又接着做。
很难想象他瘦弱的身体竟有那么大的耐力。
真应了那句俗话:黄皮拉瘦干起来没够。
我们是协议离婚,分割财产时,谷峰突然提到了房子问题。
“这房子是我爸单位分的,房改过户只能用我爸的名字,钱也是我爸交的。你总不至于让我们娘俩睡大街上吧?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娘俩留个窝儿行不行?”
尽管房子已经买过来好几年了,当时的房子也不像现在这样值钱。
所以,对我的谎言,心地善良的谷峰根本无意深究,他好像只想表明一下态度,让我别拿他当傻瓜看就行。
在其他财产分割上,即使没有张斌的话垫底,我也不会太苛刻。
谷峰毕竟跟我生活了好几年。这时,我提出家里的家具、电器让他随便挑。
他却只要了冰箱、彩电、洗衣机和一个电视柜。外加我打了埋伏分给他的500块钱积蓄。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六年,他所分到的全部财产。
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对我很大度的主要原因,估计是他对我主动提出孩子由我抚养,不要他给抚养费的条件已经知足了。
虽说抚养子女是父母的义务,但孩子抚养问题确实是许多同床异梦的夫妻一道最难迈过的槛。
一个离婚男人,家境又不好,离婚后再承担孩子的抚养费,他确实吃不消。这也是我们的婚姻虽然一直磕磕绊绊,但一直在维持的另一个原因。
那天,我们办完离婚手续,根据事前的约定,我俩最后一次一起去接孩子回家。
为了不让潇潇哭闹,我们商量好,谷峰分得的财产当天不拉走,在我买新的补齐后,由我负责找车,给他送回老家。
孩子接回来后,他依依不舍地望着潇潇,解开衣兜,把离婚分给他的500块钱卷在一起,一分没剩地给了潇潇。
他含着泪哄潇潇说:“我调到外地工作了,短时间内不能回来,今后一定要听妈妈话,不惹妈妈生气。”
那一刻,我真是百感交集。面对这个与我共同生活了几年的曾经的丈夫,这个真情实意待我的好男人,这500块钱是我们共同生活六年,我昧着良心私吞大部分后分给他的一点可怜的现金,我怎么再忍心接受?
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极力推给他,告诉他今后用钱的地方很多,不要考虑我们。
但他把钱硬塞到孩子小手里,哭着离开了这个给他带来太多伤害、但依然让他有些不舍和留恋、却实在难以继续维系下去的家。
他出门后,我再也忍不住悔恨的泪水,当着孩子的面放声大哭,潇潇也跟着哭,我们娘俩在客厅的沙发上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第32章 花钱了结
事后我从张斌处得知,当天晚上,谷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他的父母很少见他一个人单独回来,尤其是母亲,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今天咋这么晚回来了?她们娘俩咋没回来?”谷峰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哭着把与我已经离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我的婆婆直到我们离婚,从未跟自己的老伴和儿子谷峰提起过我与张斌的私情,也没跟自己的哥哥、张斌的父亲提起过。
我猜测一是这件事涉及到自己的亲侄子,她实在是羞于开口;
再有就是自从张斌在她跟前下跪、信誓旦旦地发誓跟我断绝往来以后,我与谷峰的关系,确实比以前大为改善了,她可能相信了我们的承诺。
现在,婆婆一看到最后还是因为这件事导致儿子离婚,她悔恨交加,此刻又不能说出曾经抓住过我们的事儿,心理的痛苦实在无以言表,老太太伏在被垛上痛哭不止。
公公听说谷峰离婚,竟是内侄张斌做的孽,顿时如五雷轰顶,暴跳如雷。
老爷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就找他大舅去,我非得问问他的儿子是咋教育出来的!他大舅不是一天到晚嫌我没能耐,牛逼哄哄的看不起我么?现在他儿子干出这样的丑事,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啥说的,他还牛逼不牛逼!”边说边呼的从炕上跳到地下,起身就往外走。
“他爸,求你给我留点脸行不,我给你跪下了!”婆婆说完,一手拉住老伴儿,身体就势往下坠去,真的要给老伴儿下跪。
“你也是,不是我埋怨你,在城里看了好几年孩子,就没看出他们俩不正常?你心瞎眼也瞎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向着老伴怒吼。
“我眼不瞎心瞎!张斌他俩当着我的面一直装的人模狗样的,任杰跟张斌说话一直「您的」「我了」客客气气的,谁想他们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竟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现眼事儿?”婆婆边说边用头撞墙。
“爸,您冷静冷静,别埋怨我妈了,这事谁也不怨,都怪我把他们这对狗男女想得太好了。过去我跟任杰打架闹矛盾,我既怀疑又不相信他们俩真的有事,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我总往好处想。
事到如今我也想开了,我命中注定该有这一劫。我大舅再不好,能让他儿子这样干嘛?您跟他去吵能解决啥问题?”
谷峰一看老太太撞墙,立刻就急了,他从炕沿上跃起,用身体拦住了他的父亲,并拉住母亲安抚。
“把我儿子祸害成这样,难道我就活该吃这个哑巴亏?我欠他们老张家啥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公公长长的出了口气,掏出装着旱烟的塑料瓶,用切成小条的烟纸卷上一袋盐,坐在炕沿上抽烟、生闷气。
三口人就谷峰离婚的事,把张斌我俩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像过电影一样,还原着谷峰与我从相识到结婚,吵吵闹闹的过往,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我与张斌搞在一起的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了半夜。
老两口忙了一天,这时候确实感到累了,就在大炕上铺上被窝,三口人躺在被窝里嘁嘁喳喳的研究对策。
事情已经这样了,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老爷子也想明白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婚,总比跟舅爷和内侄公开闹掰,闹得尽人皆知,成为父老乡亲嚼舌头的笑柄要好看些。但就这样窝里窝囊的饶了张斌这个王八蛋,老爷子又心有不甘。
想到儿子还要娶妻生子,当了一辈子老农民的公公,提出了一个既解气、又现实的报复办法。
“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小子,老二结婚买家具、办事,最起码也要七八百块钱。张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必须让他给出1000块钱,这是他作孽必须付出的代价,少一个仔儿都不行!
他敢说个不字我就顾不得啥亲戚脸面了,我到县里告他去,非把他的乌纱帽给他摘了不可!”
“我不要他的钱,想起他我就有气,花他的钱我觉得脏!”
谷峰是个知识分子,天生就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他不想让张斌拿什么损失,他要让张斌背负着对不起他的负罪感,一生不得安宁。
“光置气没用。他干出这样的缺德事,让他给拿损失天经地义!这样办算他捡了个大便宜,换了别人门儿都没有!这事儿不用你管,我跟他说,你不许穷耿直自己硬扛,便宜了那个不吃人饭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一家三口谁也没有走出院子一步,在愤懑的气氛中熬了一上午,快十二点了好歹吃了顿午饭。
大约一点多钟,拉着分给谷峰冰箱、彩电、洗衣机和电视柜的轻卡,按了一声喇叭,停在在谷峰家院外的大街上。
县社行政科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张纸,在门口边比划边向里边张望。
一个说,就是这。另一个在当街看了看左邻右舍,又看看没有院墙的篱笆墙,也点头称是。
原来,我虽与谷峰结婚多年,因为我们不住老家,我从心里不愿意在老家投资垒砖墙。
因此,左邻右舍早就垒起了砖墙,安上了大门,只有谷峰一家没有院墙四敞大开。
老两口年事已高,靠谷峰哥俩给的那点微薄生活费度日,更挤不出钱来砌墙,只得在春天的时候,把玉米秸秆剥皮后,挖上一道沟,在临街处垒起一道篱笆墙,起到阻止别人家鸡、狗、羊进院糟蹋蔬菜的作用。
经历一年的风吹日晒,到了冬天篱笆墙就倒下了,来年春天把腐烂的篱笆墙拔掉,用新的秸秆接着再夹篱笆。
为了方便找到他家,张斌给司机画了一张草图,标注了街道和街坊户数,并告诉他们到了大概方位后,没有院墙的那户就是。
“谷峰在家吗?”科长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对着糊了一层窗户纸的房子试探性的高声问道。
“你们是?”听到喊声,谷峰连忙走了出来。
“我们是县社的,这是谷峰家吗?”科长答道。
「我就是,快到屋里坐」谷峰连忙向屋里让客人。
「不用了,我们赶紧把东西卸下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