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时,风是荔枝味(出书版)——燕辞星
时间:2022-02-25 08:40:07

  “别动手!”
  “算了,杨超……”
  “滚开!”杨超被人拦了两下,却还是冲到我跟前,手即将抓住我的时候他被人按住肩膀往后一拉。
  “啊——”
  座位在前面的程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冷着脸把人撂翻,环视周围所有人,然后停在我跟前,他嘴唇抿成直线,一眨不眨盯着杨超。
  杨超爬起来叫嚣道:“你别多管闲事!滚开!”
  程嵘把我挡在身后。
  我必须得承认,那一刻我觉得程嵘帅爆了!
  “你们班在干什么?”
  体育老师进来时教室里乱成一壶开水,到处都是沸腾的。体育老师是周安妮的救星,她红着眼眶对我进行控诉,在场认为我和张晚晴应该被隔离的不在少数,大家七嘴八舌说要去请年级主任。
  因为老李请了假,现在只有年级主任能代为处理班务,体育老师听得头痛,感觉自个儿镇不住场子,颠颠儿跑去办公室搬救兵。
  我看着体育老师离开,只觉得愤怒又憋闷,我甚至猜到我们的下场是什么——无论对错,我们都将被孤立。
  整个班级的站位都显示出我们大势已去。
  “嘭!”
  一声巨响惹来所有人注意,温渺耳朵上还挂着耳机,他把杨超的桌子踹开,把自己的桌子放在杨超的位置上。
  “不是说白沙洲的人都有血吸虫病吗?要隔离怎么只隔离两个?”
  温渺是省队看好的田径苗子,待在教室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他一开口,大家多多少少都想起来,他也来自白沙洲。
  程嵘一声不吭地离开,搬着自己的座位放到温渺旁边。
  我相信人都有一腔孤勇,自己对敌时能生出无限的勇气,但当有人挡在我前面时,我的孤勇化作鼻尖的酸涩。
  我们翘课了。
  窝在废弃楼道里哭哭啼啼。
  温渺显得十分暴躁,质问:“张晚晴哭也就算了,丁小澄你哭什么哭?”
  程嵘坐在我边上,替我拿餐巾纸,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愤愤不平地叫嚣道:“我哭怎么了,长着泪腺不就是让我哭的吗?”一点不觉得丢人,但我也没脸说,当杨超真的动怒朝我冲过来时,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拳打白沙洲的老大”,我害怕了。
  温渺哼哼唧唧,说:“行啊,那给你改名叫‘白沙洲哭霸’!”
  我把擦眼泪的纸巾都往温渺身上丢,温渺一脸嫌弃,躲躲闪闪蹲到张晚晴身边。
  手心里又被程嵘塞了一张纸,我瞥了下面台阶上的两人一眼,温渺老老实实地给张晚晴递纸巾。
  我转头对程嵘说:“今天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我一直认为程嵘不爱在人前说话,那就我帮他说;他不苟言笑又没什么乐子,那就我帮他找;他吃东西挑剔又麻烦,那就我帮他带……可朋友是相互的,他不一定要像我一样对他,但偶尔也需要他给一点小小回应,哪怕一点点,让我知道他也是同样在乎我的,那就足够了。
  隔了一会儿张晚晴还是没缓过来,温渺掏出准备带去找队友玩的卡牌,四人席地而坐,勉强玩了几把。
  卡牌类似狼人杀,只是把名字换成“守护神”“邪灵”“平民”之类,四个人玩,人数不够,只能凭诚信不睁眼。
  于是我白天“首刀”温渺,晚上当“邪灵”第一个杀温渺,要我只是平民,我就偷偷摸摸把用来指认死亡者的塑料瓶调换方向,继续杀温渺。
  玩到第三把时,我是个平民。我闭着眼去摸瓶子,前两把的“邪灵”默认了我杀温渺的操作,这一把我故技重施,将瓶口对准温渺。然而一松手,瓶子竟然一百八十度掉转对准我。
  我睁眼一看,张晚晴捂着嘴笑,程嵘眼角弯弯,温渺压着瓶子,怒气冲冲地质问:“可算逮着了,我说怎么每次都是我死,丁小澄你使诈也不脸红心跳,脸皮够厚啊!我看你还敢玩花招!”
  “玩花招”三个字音调拔高了,很快废弃楼道的下方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哪个班的?不上课躲在这里玩?”
  大家反应灵敏,抓起地上的手机和卡牌起身就跑。
  我倒霉落在了后面,一回头就看见教导主任正强行想把脸塞进铁门的栏杆,异常凶悍地对我大喊道:“别跑!哪个班的,要是让我抓着你们——”
  我吓得扭头赶紧往前跑,跑我前面的温渺这时突然回头朝我笑得一脸奸诈,他也喊:“报告老师,是初三一班丁小澄!”
  竟然敢卖我?
  我气得想跳脚:“他说谎!是初三一班温渺,体育队那个温渺!”
  温渺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屁,还有程嵘,年级第一程嵘!”
  太过分了!
  我马上嚷嚷说:“张晚晴!还有张晚晴!”
  等等,他卖程嵘我气什么,他卖程嵘我为什么要卖张晚晴?
  算了,卖都卖了,也算有难同当吧。
  我们那会儿多奇怪啊,团结一致又四分五裂,彼此依赖又互相攻讦,但并不妨碍那时岁月的可爱,就好像一辈子漫长,都会这样共度时光。
 
 
第二章 把这少年看进心坎
  三月底,请假的老李终于回来了。对于“血吸虫”事件,老李的处理方式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叫我和张晚晴都搬回原位。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动,老李劝了几句也懒得再管,只能放任我们四个人继续和其他人划清界限。
  没过几天,中考和毕业晚会取代了“血吸虫”成为新的话题热点,当初选择跟风哄笑的人,现在选择了跟风遗忘。
  唯有我们几个把这事儿装到心里,为以证清白,我拉着张晚晴去了外公外婆家,她身上的丘疹经过我外公——具有四十年行医经验的老中医确诊之后,立刻就确定是跳蚤咬的,不过这事儿到了张太太嘴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张晚晴回到家后高兴地转达了确诊后的好消息,张太太听完却说:“什么脏的臭的地方都去钻,惹跳蚤了吧?看你下次还去不去那谁家!”
  “那谁”指的是我。我家的房子就是张太太口中的农村小楼房,住着一家十几口人不说,迫于生计,还不断搭砖房租给外来务工人员住。以前去找张晚晴出去玩的时候,我记得张太太说:房子乱,人乱,环境也乱。
  张太太对我从小就是这个态度,我都习惯了,张晚晴却不乐意,跟她妈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来跟我抢枕头,把这事告诉了我。
  她走的时候,张太太放狠话说:“行啊,你睡她家去,走了就别回来!”
  第二天张太太就打脸了。
  张晚晴在校外的大提琴比赛上得了第一,我们四人决定在大学城吃饭庆祝,刚巧碰上洲上的邻居,于是这好消息就先于我们传回去了。
  消息率先在菜市场传开,张太太听了喜笑颜开,从不肯踏足我家的她莅临寒舍,许下无数承诺,把张晚晴哄回去了。
  但之后我就约不到张晚晴了。张晚晴整天跟我抱怨,张太太请了五批亲戚看“张晚晴大提琴个人会演”。
  “笑什么?”
  清明过后,夜风已经不那么冷了。白沙洲上不通公交车,看舞台剧的地方又不能停单车,我和程嵘只能从白沙大桥上走回去。
  “笑张太太啊,张晚晴得奖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还挂在嘴边,隔三岔五叫客人来家里玩。我跟张晚晴一致认为她就是为了炫耀。”
  程嵘没笑,语气很温和:“也许是觉得很骄傲。”
  “她才得几个奖?把你那些年级第一,各种比赛的奖杯拿出来,你爸妈也很骄傲啊!”
  “是吗?”
  我看着程嵘,总觉得他带着点落寞,于是我停下来抓着他衣角。
  “干吗?”
  我答不上话。
  小时候我羡慕张晚晴,也羡慕程嵘,他们有太多我没有的东西。有年除夕,白沙洲上来了龙灯表演,我爸怕我看不见,让我骑高马。我坐在我爸肩膀上,看到程嵘直愣愣地盯着我们,他脸上是不知掩藏的渴望,那时我才知道他也是羡慕我的。
  后来听我妈跟大房子里的厨娘聊天,我才知道那对事业心重的夫妻几年难得回一次,而那一次他们让程嵘再度失望了。
  因此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程嵘脸上表现得再平静,对于父母,他始终是期待的。
  所以从张晚晴得奖那天起,我就一直觉得程嵘心情不好。
  我把这一点跟张晚晴分享的时候,她问:“程嵘一年四季都冷着一张脸,你从哪里看出他心情不好的?”
  我解释不上来。
  之后的一天,我们四人约好一起回家,临放学时,程嵘不见了。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到他的书包在桌上,单车在车棚里,人却不见了。
  张晚晴和温渺一致认为“天才总有天才的事要处理”,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坚持在学校里找了很久。
  我又把程嵘弄丢了。
  之前一次是白沙洲小学要被拆掉了,告知我们来年开学要去新学校上课。老师联系不上程嵘一家,我主动申请了这个任务。然而程嵘一个假期都在国外,我又疯玩了一整个假期,便把事情给忘了。报到点名时,我才记起来。我哭哭啼啼往外跑,把我爸吓得抱着我用最快的速度骑回白沙洲。
  而程嵘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在紧闭的学校大铁门前,不知道坐了多久。看着哭哭啼啼的我,他鼓着脸说:“丁小澄,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找我?”
  以至于这次我也深深觉得,程嵘在等着我找到他。
  这次,我在一个荒了很久的斜坡找到程嵘,他呆呆地坐在掉了一地叶子的香樟树下,脸色苍白,就像我当年跌跌撞撞找到他时那样。
  只是这次一米八的程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眉头倏地舒展了,他说:“丁小澄,你慌什么?”
  我问他:“你干吗呀?闷声不响,一个人躲着,发生什么事了?”
  程嵘把手机推到我跟前,按亮屏幕。那些消息都没被阅读,大意是说程嵘的父母决定回星城陪他中考。
  与一般家庭的亲子关系不同,程嵘与父母的关系有些疏离,“有些”是我美化之后的修辞。
  那些年程嵘每到了年关就开始情绪高涨,我知道是因为程先生程太太快要回来了,他很期待,然而很快就会陷入低潮,因为大人总有大人的事,只有偶尔让程嵘如愿的时候。
  有年我给程爷爷拜年时撞见过他们相处的情景,程嵘试图凑到程太太身边,他们却忙着跟程爷爷分析公司产品的回报率和各类报表,我回家说给我妈听,丁太太叹息着说:“钱哪里有人重要?”
  我那时听不懂,现在也一知半解,只觉得症结是程嵘不知道如何跟父母相处。我以为对症下药解决便好,哪知道程嵘说他需要散心,用一套《三体》舞台剧前排的票,把我带去剧院。
  看完舞台剧,我以为他打算自我消化,回程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这样觉得?”
  一点没有几乎满分,拿年级第一时的自信。
  我醒过神,看见程嵘略带忐忑的脸,忽地觉得心疼,故意夸张地说:“拜托,你们家一楼客厅里一整面的奖杯奖状,这些不足以说明你的聪明才智吗?”
  程嵘问:“聪明就能讨人喜欢吗?”他脸上只有疑惑,是一个不常与父母接触的小孩对如何讨父母欢心的疑惑。
  我想说,不是这样的,不必要这样的,我们生下来不就该被父母喜欢吗?哪个小孩不是带着大人的喜爱来到世界上呢?
  我拧着眉想了想,踩上低矮的桥墩,把两人之间的高度差降低。我将他整个人拽过来,企图用我的方式安慰他:“你知道什么样最讨人喜欢吗?”
  “好看?孝顺?”
  程嵘照着语文书提炼出几个答案,我统统都摇头,一副老大的模样拍拍他的肩,郑重其事地说:“程嵘,你这样最讨人喜欢。”
  半秒或者更短的时间,我看见他笑了。
  大桥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脸,灯光映进他眼里,细碎又闪亮,他嘴角弯弯,说不出的甜。
  我也笑,进一步对他洗脑:“你看我妈多喜欢你,成天念叨程嵘这里好,那里也好……”
  “你妈眼里,我有不好的?”
  “对呀,就是没有不好的地方呀!”
  “丁小澄也觉得我好?”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差点让我忘了台词:“好、当然好……”
  为了不被他带跑节奏,我从桥墩上跳下来,继续往前走,大言不惭道:“甭管什么人,只要跟你待一段时间,肯定觉得你好,不不不,主要是优秀……你要给别人一个发现的机会,明白吗?”
  我在前边絮絮叨叨,他在后边亦步亦趋,我一脚急刹掉头,他没刹住,把我撞出去又一把捞回。
  “你,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就告诉我,我帮你说。”
  程嵘抓着我胳膊,低下头,灯光被他遮住,在我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他凑近一点,问:“丁小澄,你今天怎么会来找我?”
  我挑眉,说:“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小弟喽!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你,我不是你的守护神吗?”
  因为个子矮的缘故,我没看清程嵘的脸,但我能听到他的笑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他好像说了一声“是”,但被桥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声掩盖了,我没听太清。
  我问:“你说什么?”
  他说:“丁小澄,你会陪着我吧?”
  语气像是陈述句。
  我说:“那当然。”
  也是陈述句。
  白沙大桥上剩下两个对视傻笑的傻瓜。
  “心情好了?”我笑嘻嘻地问,抓着他的胳膊转身继续走,“心情好了就回家,你记得把物理作业做了,我又跟老李谈了条件,得全班交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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